封面新聞記者石偉

12月28日，山東海陽市。

李珊從海警局回到家，在記事本上寫下“234”這個數位，這是父親已經死亡的天數。

一天結束時，她都要在記事本上做個記錄，她不想記錯追凶過程中的任何細節。同時，她發佈了一條網絡簽名：外邊是萬家燈火，我們的餘生再也沒有了您。

2021年5月9日下午，66歲的李軍（化名）和64歲的表弟王明（化名）駕駛快艇出海後失聯。

3天后，損毀的快艇被沖到岸邊；17天后，王明的屍體在碼頭左側被發現。

李軍的屍體曾同時在碼頭右側出現，因未能及時撈起而失踪。5個月後，女兒李珊在海邊發現李軍的遺骸。

看到快艇被打撈起來的遺骸，李珊和妹妹懷疑父親生前遭遇了人為傷害，開始了追凶之路。

她們記不得曾經給多少人跪下，也記不得遇到過多少次騙子，甚至有人騙完一次還繼續來騙。

現時，山東煙臺海陽市警方正聯合海警、海事、漁政等多部門進行調查。

母女三人伫立在海邊

兩男子駕快艇出海後失聯

最後一通電話稱“要回家吃飯”

李珊的手機裏保留著父親李軍的最後兩張照片。

照片上的李軍穿著黑色襯衫、長褲，牽著外孫女在社區散步，衣服板正腰板筆挺。

李珊印象中父親總是穿的乾乾淨淨，頭髮梳得一絲不亂，他生前喜愛收集的全國各地的酒瓶，也是被擦的一塵不染陳列在櫃子裏。

李軍幹過很多職業，開飯店、賣衣服什麼賺錢做什麼。盡心盡力養大兩個女兒，等她們先後出嫁，李軍不再折騰，撿起了釣魚的愛好。家裡地下室至今還放著十幾套魚竿、魚護和手工做的浮標。外孫女出生後，他花十多萬買了條快艇，時不時帶著遊客出海釣魚，收取一點費用，每次返程回家都要還小孫女帶幾條魚或者海蝦。

5月9日，海陽市剛剛進入禁漁期，想著很久不會再出海了，李軍約上表弟王明去查看他們放的兩排蝦箱。

“那個位置我們家裡人都沒去過，聽說在距離岸邊10公里的位置，帶遊客出海路過的時候，會順便弄幾條蝦帶回家。”李珊說，那天下午天氣晴朗，傍晚的時候家裡準備了飯菜，6點多曾給父親打過一個電話。

電話裏風聲很大訊號不太好，李軍匆忙說了句“快忙完了，就要回家吃飯”，就掛了電話。事後，有漁船稱當時返航路過那片海域時看到過李軍和他的快艇在忙活。

晚上8點過，沒等到李軍回家吃飯，家人再次撥打他的電話，無法撥通。“當時想著是不是晚上潮大風大，一時給耽誤了。直到晚上10點、11點多還沒回來，就有些慌了，爸爸從來沒有這麼晚還不回家。”

李珊趕到碼頭，請求工作人員幫忙出海找一下，如果李軍確實因風浪被困，能接他一程。“當時天黑風大，浪也大，工作人員說不敢出海尋找，讓再等等看。”

報警之後，當地出動過直升飛機搜尋海面，高風大浪中沒發現任何線索。李珊和妹妹祈禱著父親遇到了風浪，被困在哪座孤島了。可是聽老漁民們介紹，最近的島也在幾十上百里之外，李軍不會跑到那麼遠的海域。

直到5月12日，李軍的快艇被沖到碼頭附近岸邊，李珊看著損毀的快艇，知道祈禱落空了。

屍體沖回岸邊未打撈

雷達顯示快艇曾與其他船隻追逐

“快艇的發動機遺失，操作臺不見了，船舷幾處破損，船體尾部和側面有紅色油漆痕迹。打撈現場有老漁民說，這條快艇應該是被別的大船撞了，甚至騎到快艇上邊了。”李珊說，海警將快艇上沾染油漆的部位切走化驗，剩餘船體被丟棄在了碼頭荒地上。

快艇被沖上岸損毀嚴重

5月26日，碼頭左側岸邊發現一具屍體，經過鑒定是王明。“耳朵有缺失，頭上有傷，不知道是生前被傷害留下的，還是屍體漂浮過程中造成的。”

李珊和妹妹開始在碼頭沿線張貼了上千份尋人啟事，一遍一遍到碼頭沿線海邊尋找、打聽，當地救援隊聞訊也曾帶著設備前來幫助搜救，但一直沒有進展。

“不管黑天白夜，每到潮起潮落的時候親戚朋友們都聚到海邊，在石窩子裏、海草堆裏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啊。”李珊說，他們幾乎翻遍了岸邊幾千塊防浪石，都沒有音訊，母女三人經常面對著碩大的防浪石，對著沒有任何回應的大海嚎啕大哭。

母女三人在防浪石縫隙尋找

在網上持續發佈尋人資訊後，李珊收到一些有用的私信。有人說在附近海域見過資訊相符的男子屍體；還有人發來視頻和照片，說5月26日在碼頭的另一側看到過這具屍體，警方還曾去過現場。

“那一側海岸線靠近一家企業，有個工人清理海面淤積物的時候發現屍體報了警。海警、地方派出所都趕到了現場，殯儀車也到了附近待命，但沒有打撈。”李珊說，在視頻中能看到一個紅色浮漂在岸邊隨海浪浮沉，似乎被卡在防浪石坑窪裏。照片中屍體已經變形，但裡外衣服的樣式和穿戴順序與父親相同。

李珊說，海陽市警察局工作人員告訴她，那個位置涉及不同組織的轄區劃分，加上風浪太大，當時沒有將屍體打撈上岸，為了便於日後尋找，在屍體上綁了一個紅色浮漂。

她記住了視頻中那塊防浪石的位置，再次趕到那片海岸希望能在哪處石縫裏找到父親。“得到這個消息已經是7月份了，每天都有潮起潮落，屍體早已經被沖走，被魚蝦吃掉了。”

煙臺海警局海陽工作站工作人員給家屬提供了兩段事發海域的雷達監控視頻。

視頻顯示，5月9日晚20時，兩艘船在一處海域發生過長達8分鐘的追逐、攔截。

雷達軌跡圖

根據兩艘船雷達顯示的移動痕迹看，其中一艘船自東向西移動，另一艘船在北面與之並行追逐，並多次近距離靠近對方。被追擊船隻突然往北突圍，與對方航線交匯時，軌跡訊號出現閃爍和短暫消失，之後衝破攔截往西北海岸方向駛去，身後船隻不再追擊。

監控視頻是否為李軍遭遇的事發過程，暫時未有官方確認。

“追凶”234天不敢放弃

有騙子讓姐妹倆出資10萬“幫立案”

“我感覺自己太無能了，當時集中在發現表叔遺體的地方尋找，沒有去另一側找，錯過了帶爸爸回家的機會。我們找不到真相就對不住爸爸。”李珊說，她和妹妹一直背負著壓力，妹妹為了陪她奔走，還延后了懷孕計畫。

為了尋找更多線索，母女三人幾乎問遍了碼頭上來往的人們，一遍一遍到海邊搭訕趕海的人們，懇求他們幫忙留意相關線索。有些人提起話頭又避而不答，母女三人甚至會當場下跪請求對方多給一些線索。李珊說，她們不知道跪過多少人，也有人利用這種心理對她們進行欺騙。

“有人說能找人幫我們儘早立案，讓我拿10萬塊錢給他。有人說知道我爸爸的遺體在哪，讓轉兩萬信息費，後來發現他說的細節對不上，沒想到他轉頭又換個說法再來要錢。”李珊說，還有一些漁民認為李家姐妹尋人動靜鬧得太大，導致漁政部門對禁漁期捕魚行為查處更加嚴厲，影響了收入的漁民們由此責怪辱駡李家姐妹。

李珊母女三人到海邊尋找線索

10月13日，根據趕海人提供的線索，李珊和妹妹在海邊發現兩塊人類骨頭，送檢之後確認是失踪的李軍。她們有點難以相信，甚至向警方請求再鑒定一次。

“有不止一個網友提供了線索，說我爸爸的快艇被一艘漁船追逐撞擊過。我和妹妹妹夫但凡聽到一點線索，不管對方在東北還是在江蘇，都會提著水果禮品甚至揣著現金去核實，我們不敢再錯失任何資訊了。”李珊說，核實資訊經常遇到的情况是，去了之後發現對方是道聼塗説，還有的人說完一些資訊之後就失聯了，沒辦法核實。

“海上的事我們不懂，每次獲得一點資訊就要找老漁民幫忙分辨，有用的資訊就轉交給警方。”李珊說，已經記不得去過多少次海警、警察、海事、漁政部門，已經把幾個重要線索遞交過去。

“那幾條知情人線索是唯一希望，如果也落空了，只能再找其他突破口。”李珊說她不敢停下來，因為最近總是做夢夢到爸爸，他還等姐妹倆帶他回家。

海陽市警方表示，案件涉及多個部門，地方警方正積極參與調查，現時已對相關線索進行跟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