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友張宇明，多次跟我講，公眾號一定要寫逛、吃、喝。“食色性也”，這種東西，最是羣衆喜聞樂見。

道理當然沒有錯，但術業有專攻吧，我們家飯都懶得做，在吃上也並無執著，如果非要說在吃上有啥難忘體驗，也許有幾次吧。雲南確實是個不缺美食的地方。14年我隨交大支教團，在施甸、隴川幾地走了一趟，與當地老師一起工作交流，那片土地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回來後我發現，陝西人，在吃的水准上確實乏善可陳，一來物產有限，二來口味單一，導致做起菜，想像力貧乏。可能陝南、陝北稍好一點，關中的確不敢恭維。我永遠記得陳凱歌《黃土地》裏，木盒子裝的假魚，不是甲魚，確實是假的魚，死要面子活受罪，人都活得苦大仇深。陝西小吃以麵食為主，塞飽了事，菜並不多見。

吃在雲南，大家都會說起米線，這個肯定不錯，在機場要吃當地美食，一般就只有這個。米線沒有麵條口感來的筋道，但最大的好處是隨吃隨冒，不會糯軟粘鍋，這樣人家把更多精力放在配菜和調料上，見得豐富。米線在這，好像蘭州拉麵似的，其實就是一種方便早餐。飯店的一層是早餐廳，一大早濛濛黑，就有早起的客人在調自助的米線吃。各種醬料就幾十味，有點像我們吃火鍋。蔥花、香菜、蒜蓉，香油、豆豉、腐乳，喜歡吃麻辣的有牛肉醬，稍微清淡一點的有香菇醬。還有炸好的小麻葉，幹的花生碎，米線煮好後往上一撒，柔軟和酥脆搭配，口感很獨特。唯一不太習慣的，早餐廳是一個亭子式的遊廊，四面透風，冬天的早晨，風還是有點瘮寒。不過我看當地人很適應，安之若素，北方人被暖氣慣壞了。

雲南民族雜居，相互交融。滇西南一帶，毗鄰緬甸，邊貿繁榮，所以有些吃法也接近東南亞。這裡物產豐富，吃法更健康。吃東西講究吃全過程。同一種菜，四季都可吃，吃不同部位。吃苗、吃莖、吃花、吃果、吃籽。就以油菜花為例，我吃過一次清炒油菜苗，半尺高的時候把它薅回來炒，非常清口，又有種菜籽油的爨香。陝西人做菜很教條，萵筍就是吃莖的，把葉子全打掉扔了。油菜籽成熟了就是來榨油的，半道把它拔掉就是暴殄天物！好比美國人吃雞只吃雞翅、雞腿，不吃內臟，他們不知道成都蒼蠅館子裏有一道炒雞雜有多美味！要想吃得好，先要解放思想呢。陳曉卿說，重慶火鍋吃的都是達官顯貴不吃的東西，豬腦、鴨腸、羊血、毛肚、黃喉、肥腸，各個麻煩，賣的就是備菜的辛苦錢。景頗族的綠葉宴，是把食物放到一張大芭蕉葉子上來吃，淡黃色的蘭花花瓣輕輕過油，既好看也好吃，竹筒飯帶著練實的清香。雲南還是熱帶水果的重要產地，香蕉、芒果、鳳梨、波羅蜜、西番蓮，路邊集市上有那種搭著棚子賣甜品的小店，果汁很便宜，具體價錢記不得，反正比海南旅遊區便宜太多，味道很不錯。

真正讓我大開眼界的是殺年豬。縣教育局的陳局長熱情好客，請我們到他三代同堂的家裡去，讓我們這幫北佬有機會品嘗到許多美味，更難得的，是讓我們感受到了到施甸那裡古意猶存的淳樸民風。一進臘月，家家戶戶開始準備殺年豬了，每一家的時間儘量錯開，這樣幾乎一整月，村人按次序吃下來，家裡不用開火。多年以前，在張藝謀的《千裏走單騎》裏，我見到過類似的場景，看來確有的。“年猪宴”也是村人溝通議事、交流感情的好機會。大戶人家要殺兩三頭，臘月殺豬是要做臘肉的，量要够一大家人吃一整年。最好的部位醃制成火腿，所謂宣威火腿，不用煮，直接醃熟，很嫩，切成薄片吃，米線兒裏把它叫“雲腿”，據說比浙江金華的火腿還出名。其他部位絞碎灌制成臘腸，肥瘦搭配，還要調製成好幾種口味，至少要分帶辣的和五香的，滿足家裡不同人的需求。豬頭肉、下水、猪蹄，當下就鹵制，猪肝和著蒜苗爆炒。放眼望去，一大桌子全是肉，氣勢如虹，各種部位，不同吃法。為了解膩，配點清口的時蔬來吃，還要有一些蘸料，蒜、香醋、藤椒等。臘腸蘸一點小料，配著凉拌的魚腥草，非常美味。

吃到後來，又上了一道蘸料，我以為是“韭花醬”。吃著還不錯，有點草腥味，後味偏酸偏苦，略帶點發酵的味道。吃了一會兒有朋友問：“此系何物？”主人笑而不答，“好吃就多吃點。”這樣一來，大家似乎更好奇了。再三追問，主人只得說“殺牛時從胃裡擠出來的草和胃酸，牛有四個胃，消化的程度不同，吸收的管道也不同，我們喜歡那種半發酵的，肉食時當蘸料，也有粗俗的理解，認為就是‘牛屎’”。好吧，這種原湯化原食，確實牛！裡面有微妙的消化酶，比我們吃餃子來碗面湯牛氣多了！只是，有的女同志已經放下筷子，幾欲奔向衛生間，呵呵。不吃不知道，世界真奇妙。

吃了雲南人民幾頓飯，總覺得欠點什麼，一直想寫點啥。我們那次臨走的時候，雲南德宏將要迎來盛大的“目腦縱歌節”，日子好像就在春節前後，廣場上架著十幾米的刀山！可惜急著走，錯過了。一直想著日後，把娃娃帶上，趁著寒假，開車重走一遍那年的路線，再看看烟波浩渺的瀾滄江，再泡一泡施甸的蜜湯溫泉，再喝一杯野鴨池的荷葉茶。只是很難再遇到李副那樣豪爽的領導，聽到大酒過後大家開心的歌聲了。

感謝大家，懷念那些個星輝斑斕的夜晚……

本文經冷林先生同意刊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