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品｜虎嗅商業、消費與機動組

作者｜黃青春

題圖｜三只松鼠海報截圖

一場關於三只松鼠“翻車”的爭論，猝不及防席捲了周日的微博。

今天（12月26日），#三只松鼠糢特#詞條突然空降熱搜，越來越多的的網友被裹挾進這場“三只松鼠廣告片中糢特疑似醜化國人”的討論中。

甚至，#三只松鼠糢特#相關討論持續發酵，帶有相關詞條的博文都被網友堵了個水泄不通——評論區不乏“有病，欣賞不來”、“醜化國人，崇洋媚外”、“辱華”、“2021年還有人這樣噁心中國人”的聲討。

三只松鼠爭議海報截圖

當三只松鼠被網友罵上熱搜時，它不會想到一組拍攝於2019年的廣告片會在兩年後以這樣戲劇性的管道重回福斯視野；它更不會想到，作為一家零食品牌此次“翻車”並非因為食品安全，而是源於昔日海報中糢特的容貌爭議。

旋即，針對部分網友質疑三只松鼠部分產品頁面中糢特妝容不符合審美一事，三只松鼠發佈聲明表示：

“經查，該產品於2019年10月上線，該頁面中糢特為中國人，其妝容均基於其個人特徵打造，無刻意醜化。

對於網友由此產生的不適感，三只松鼠深表歉意，並第一時間已進行頁面的替換，且已安排排查公司其他產品頁面，杜絕類似情况產生。”

《雄獅少年》中主角因為吊梢眼和寬眼距被網友認為是醜化國人形象

無獨有偶，前幾日大熱的國產動畫片《雄獅少年》，也因為劇中人物角色塑造時採用了“眯眯眼”的造型，而持續遭受輿論討伐甚至被抵制。

一夜之間，“眯眯眼”似乎淪為了全民公敵。

“眯眯眼”，何錯之有？

事後看，兩起輿論事件的爭議焦點都源於“眯眯眼”這一外貌特徵。

在部分網友看來，“眯眯眼”的形象刻畫背後，並非因為審美差异而是一種赤裸裸的“羞辱”和偏見；進而，事件很快演化成對《雄獅少年》主創及三只松鼠企業“辱華”的指控，並在社交網絡上將當事方逼至“人人喊打”的處境。

暫且先將爭議擱置一邊，我們來看看《雄獅少年》這部國產動畫片何以被“圍攻至此”。

首先，我身邊的朋友但凡去院線支持過《雄獅少年》無不稱讚這是一部難得的國產動漫良心之作，這並非個體感知偏差，放眼豆瓣如今12萬人打分，其評分依舊高達8.4。難怪，《雄獅少年》能被央視評為弘揚傳統文化的國產動畫。

再說說主創對於人物塑造是否存在刻意“辱華”的問題。複盤整部動畫中的人物角色，片中的師父、師母、女阿娟在五官塑造時都各具人物特色，並非網友控訴的全員“眯眯眼”。

可即便如此，因為《雄獅少年》的三比特主角是“眯眯眼”，所以部分網友便持續在社交網絡對其扣上“辱華”的帽子，並呼籲大家一起抵制。

縱觀中國傳統文化作品，先賢們對於作品中的人物塑造，即對於眼角上翹的描摹並非是在刻意醜化，反倒是一種傳統的審美傳承。

比如在詩詞曲中，古人對眼描寫最多，如杏眼、吊眼、柳葉眼、狐狸眼、銅鈴眼、桃花眼、瑞鳳眼等等，在中國戲曲化妝中還有種手法叫勒頭（“叼眼”），即要求妝容頭髮使勁向上勒再綁起來，這樣能使旦角的秀眉入鬢，鳳目傳情。

再比如敦煌壁畫飛天、唐代仕女圖，甚至浩瀚如烟海的古代文化著作中均不乏單眼皮，狹長小眼的人物形象刻畫。

再來說說三只松鼠拍攝廣告時對於糢特的選擇問題。

首先，三只松鼠生於電商，以“網紅”姿態出道，按說應該深喑當下網友的好惡，何故會突然“翻車”呢？其實，爭議中的那組廣告片早在2019年10月便已上線，當時並非引發討論說明審美和精神文化認同符合當下。

如今（2021年12月）再次被拉人出來說事，恰恰說明，今天網絡的主流審美和精神文化認同產生了微妙的變化。

其次，在國際上闖出名氣的中國超模，劉雯、何穗、杜鵑、呂燕無一例外五官長相並不完全符合福斯審美中的大眼睛、高鼻樑、瓜子臉的美女形象。

呂燕曾參加世界超級模特大賽並獲亞軍，先後簽約巴黎、紐約、米蘭、日本多家國際糢特經紀公司

可見，眼睛細長的容貌特徵在糢特圈並不罕見，甚至國際大牌在雜誌及廣告拍攝中都非常鍾情於這種高級臉糢特。

VOGUE官方ins發佈照片的中國糢特高其蓁，被外國友人誇讚“打破時尚界審美常規”

所以，只要不是品牌方出於主觀惡意，糢特“眯眯眼”也好、大眼睛也罷，不過是為了其產品宣傳，何必上綱上線指控其“辱華”呢？

當然，這樣的“翻車”也在告誡企業，對行銷管道的積極嘗試首先應該建立在一種對文化善意解構的基礎上，而非形式大於內容，否則想當然認為創意總能與消費者達成情感共振勢必會引發輿論反噬。

主流審美並非美的全部

可見，無論《雄獅少年》的主角形象塑造，還是三只松鼠廣告片的糢特選角，眼睛大小本身“不是問題”，因為當事雙方自始至終均未拿眼睛來炒作說事兒，談不上主觀的惡意，“辱華”則更屬於過度解讀。

憑什麼這樣的眼睛，就等同於醜？

一比特社會學研究學者曾對虎嗅表示，扁平化和去中心化的虛擬公共空間滿足了網友异常旺盛的表達欲，而互聯網的匿名内容也養成了網友“嗜鬥”的惡習。

“很多社交平臺上‘抬杠’成為一種消費內容的衍生行為，就是非常‘嗜鬥’，隨時隨地能和陌生人爭的面紅耳赤，尤其是在涉及到兩性、藝員、消費等話題時很容易從個人好惡上升到人身攻擊。”

更遑論當下線民長期浸泡在單一審美的環境中，早已習慣了美的千篇一律，難免會認為高鼻梁、大眼睛、瘦削的主流審美才是美的全部，才是美的正確答案；而當明顯與俊朗、靚麗衝突的容貌特徵出現在公眾視野時，自然會囙此感到憤怒、被冒犯。

比如上面這個評論，你可以認為厚唇不是國人主流特徵，但是沒必要一棍子打死。廣西就不乏厚唇人，難道他們就該為此自卑甚至遭受歧視？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如果主流之外的審美就必須承受各種各樣的歧視，那這個世界豈不是更可怕？

周韋彤似乎更符合福斯對於糢特的容貌期待，其曾獲得第六届中國糢特之星大賽冠軍及“最受歡迎糢特獎”

而且，更深層次的問題還在於，如今網友因為審美的差异就可以肆無忌憚針對糢特本人公然嘲諷、謾駡——一方面，“三只松鼠糢特”相關話題沖上熱搜後，大量網友湧入三只松鼠淘寶直播間，對主播進行言語攻擊，僅直播半小時主播就被迫下播；另一方面，網友開始人肉廣告中糢特資訊，並向其發送人身攻擊，辱華的資訊。

這何嘗不是一種根植於內心的狂傲和歧視？對此，周玄毅曾在微博一針見血指出：

因為角色而罵演員，用武漢話說叫“以瘋裝邪”。這四個字本來是說小孩子頑劣的，非常形象，意思是別看小孩子瘋瘋癲癲的，心裡的邪惡清楚得很，無非是估摸著不會挨打，就肆無忌憚了唄。這種熱情奔放甚至能感動得自己熱淚盈眶的惡意釋放，底色不是純蠢，也不是純壞，而是陰叨叨的算計。

况且，當那麼多人參與其中並樂此不疲對此展開討論時，便已經不單單是對“眯眯眼”的審判了，背後折射出的其實是當下網友內心深處對於文化自信、對於文化包容的匱乏——如果現在的“文化自信”只能通過審美認知是否符合主流來找補心理平衡，那將是多麼悲哀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