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9月1日，開封博物館的工作人員注意到一名舉止奇怪的遊客。

他是一個人來的，看起來年紀不大，一進來就向警衛員介紹自己是武漢大學的教授，來開封參加“黃河中下游研討會”。

“武大教授”很善談，問起警衛員值班辛苦不辛苦，一副高高在上關心人的樣子。

也許是出於職業本能，警衛員對這名熱情的“教授”並無好感，他甚至覺得這個人有點莫名其妙，形迹可疑，從他進門那一刻起就一直盯著他。

這位“武大教授”徑直走向了“明清宮廷用品展”，他在大廳內看了一個多小時。館內的工作人員說，這樣癡迷文物的遊客不多，他看起來很像一個“文物專家”，特別是對玉器和瓷器很有研究。他還找了工作人員搭訕，對展廳之中的文物進行了點評，工作人員當時對他還很欽佩。

圖｜開封博物館

3日下午，“武大教授”帶著一個年輕男子再次來到開封市博物館踩點。

只不過當天展館沒有開放，兩人沒有走進展廳，而是在外面參觀了“石刻廊”。上次在展廳裏和他搭話的工作人員正巧看到了他，“武大教授”還和同行的人一同在博物館外面拍照留念。

17日，“武大教授”又來到了博物館。當天正好是9月1日的警衛員站崗值班，這位警衛員非常警惕，特意留意了他們行走的路線，看見他們直奔“明清宮廷用品展”而去。

一名女工作人員注意到“武大教授”在看展品，而另一個人卻一直看向天花板，對展品沒有什麼興趣的樣子。

9月18日一大早，工作人員像往常一樣上班，當他們打開大門之時，眼前的場景讓他們嚇得愣在原地。

“明清宮廷用品展廳”之中一片狼藉，展櫃之中空空如也，珍貴的文物都不見了！

工作人員連忙喊來了李主任，李主任一看這場景心痛不已，他連忙命令所有的工作人員不得進入盜竊現場，他緊急聯系了博物館館長，館長顫抖著雙手撥通了報警電話。

10分鐘後，5輛警車飛馳而來，刑警支隊隊長張天增帶著刑偵和科技人員迅速對現場展開調查，蒐集證物。隨即，得到消息的開封市警察局局長武和平也迅速趕了過來。

武和平上任開封市警察局局長還不到一個月，他做了21年的人民警察，同時還是一比特知名作家。

1983年，為了完成自己的第一部長篇小說《血案疑踪》，武和平專門來到開封博物館請教文物專家。

圖｜小說血案疑踪

開封博物館前身為河南省博物館，館藏珍品多為洛陽、三門峽、輝縣等地的考古發現，無論是歷史文化價值還是藝術價值都極高。

武和平在小說之中虛構了一個清朝的傳世之寶“雙龍寶盒”，這個寶盒被罪犯竊取，成了命案的關鍵線索。文物專家聽了他的想法之後，為他講解了博物館之中展出的明清宮廷器物，這部小說於1986年還被北京電影製片廠搬上銀幕。

武和平怎麼也不會想到，這些他曾經詳細瞭解過的國寶級文物，竟然一夜之間被盜一空。

經過博物館工作人員的統計，被竊文物一共69件，其中瓷器37件，玉器32件，國家一級、二級文物59件。館長痛心地告訴警方，這些文物如果按照市場價格估算的話，已經超過了6億元人民幣。

開封市博物館館內所藏的文物眾多，明清宮廷用品展廳之中展出的都是博物館的精華。

省公安廳接到開封傳達的警情之後立刻開了一個3分鐘的碰頭會，毫不遲疑地將案件報告給了公安部。

這是新中國成立以來最大的文物盜竊案，而武和平當著2800多名警察人員的面立下了軍令狀：“破不了案，我主動辭職！”

河南省全省公安幹警緊急出動，在交警大隊和治安大隊的協助下，於所有交通要道上排查可疑人員。

與此同時，現場已經選取了不少物證和痕迹，比如作案所用的玻璃刀、平絨布、黑色票夾，鞋印、撬痕等109件。

圖｜武和平

紅色平絨布被裁剪過，盜賊們在進入之前用紅布和黑色票夾將展廳之中的8個紅外線警報器都包裹起來，所以他們盜竊之時報警器沒有任何響動。

根據對這些物證和痕迹的分析比對，警方認為這是一起兩人以上的團夥犯罪，他們經過了精密的計畫，不僅有著熟練的盜竊手法，還對歷史文物、紅外線報警器有深入的研究，反偵察能力很高。

警方對開封市文玩市場進行了明察暗訪，文物店老闆們都沒有得到一絲有“大貨”的消息，而且這些盜賊們所用的物件也不是從開封市當地購買的。

大案發生後，武和平就决定將案件現場情况和偵破過程向羣衆公佈。在當時，這個決定是非常大膽且具有挑戰性的。

9月20日晚上，武和平親自來到電視臺，拿著證物向市民徵集線索，發佈懸賞通告。新聞一經播出，開封市民們翻箱倒櫃，將家裡的窗簾、電視機蓋布、甚至是女同志們穿的旗袍都拿了出來，物證幾天就堆滿了警察局的辦公室。

圖｜武和平拿著證物向市民徵集線索

警方最終調查發現玻璃刀、紅絨布、黑色票夾分別產自不同的都市，銷售範圍遍佈全國幾十個都市，警方重點關注這些商品在市場上的交叉點，最後縮小搜查範圍，同時出售這三件證物的都市，只有武漢。

與此同時，走訪組也找到了幾比特目擊證人：

博物館附近包公湖漁場的工人說他當天晚上看見一輛白色的桑塔納轎車，但車上空無一人。因為車牌號開頭是“K”，這名曾經當過兵的工人記憶尤新，好奇一輛空軍部隊的車為什麼會停在那裡。後來工人巡湖回來，白色車已經被開走了。

一名環衛工人也回憶起，他在淩晨3點發現包公湖附近加油站的牆外停著一輛車。

博物館9月1日的警衛員和工作人員也很快想起了那個行為奇怪的“武漢大學教授”，警方根據線索排查了最近開封市大小機關召開的會議，並沒有找到所謂的“黃河中下游研討會”。

警方馬上將這名“教授”鎖定為重要嫌疑人，警衛員和工作人員詳細描述了此人的面貌。

兩條線索彙集到了武漢，警方馬上開始單挑封近300家飯店、飯店和招待所進行了排查。從9月1日開始一直到9月18日，一共有2萬多名旅客入住，武漢籍的旅客有85人。

圖｜被盜的展廳

其中，有4名年輕男子形迹可疑。從9月2日到9月17日，他們就住在距離開封博物館200多米的東京大飯店之中。

東京大飯店登記了3人的住宿資訊，還有一人稱未帶身份證。登記資訊的三人工作單位都是武漢鐵路分局，但三人的身份證是假的，警方聯系了武漢鐵路分局，也說本組織沒有這三個人。

博物館斜對面的迎賓飯店住宿登記表上，也登記了這三名男子的個人資訊，奇怪的是，這三個人這幾天從來沒有在賓館住宿過，飯店工作人員打掃衛生時發現被褥都是整整齊齊的。

通過飯店工作人員的描述，這4名男子的面貌特徵也基本確定下來。

警方初步判定，這些人是以對文物較為瞭解的“武大博士”為中心，作案前曾多次在博物館之中和博物館外面踩點，瞭解地形，迎賓飯店的房間就是用於觀察博物館附近情况，便於下手。

那麼這4個人到底是誰？他們是用什麼辦法將如此多的文物盜取出來的？

9月29日深夜，鄭州市警察局黨組會議室之中，開封“9·18”大案第三次工作彙報會還在進行著。

開封警方彙報了現在的破案進展，一名鄭州公安分局的警詧突然想起了兩個月前，在鄭州發生的一起桑塔納轎車盜竊案。

7月29日，有三名自稱是廣州宏達電子的男子，駕駛著掛著空軍牌照K43—1008的紅色夏利車來到鄭州金橋飯店，和開封機電公司駐鄭州辦事處主任傅某某討論購車一事。

這三名青年的姓名分別為林沙、李軍、陳納德，自稱是省軍區的。剛開始幾人討論購車之事時很順利，林沙等人還向傅某某要求試車，傅某某就爽快答應了。他們其中一個人駕駛桑塔納試車，本來在飯店之中，可突然一踩油門就開了出去。

圖｜偵察員查看賓館住宿記錄

傅某某大驚，其他兩人對他說：“你怕什麼，我們不是還在這兒沒有走嗎？”

那人開著車溜達了40分鐘，才駕車返回。駕車的人覺得車況不是很好，希望成交價再低1萬。傅某某不同意，討价還价幾分鐘後，3人就退房走了。

5天后，傅某某發現停在飯店之中的白色桑塔納不見了，馬上就報了案，將林沙三人試車之時的可疑行徑告訴了警方，警方查閱金橋賓館住宿登記之時，發現三人的資料都是假的。

盜竊、桑塔納、假身份……所有的線索交合在一起，警方精神一振，馬上找來了傅某某，讓他描述三個人的長相。

當警方拿著這三人的類比畫像找到開封博物館的幾比特證人之時，他們肯定陳納德就是“武大教授”。

有了這些線索，警察部門將破案重點放在了被盜白色桑塔納之上。

當時刑偵條件有限，幹警們查找了50個日日夜夜，依舊沒有找到更有用的線索。

警方經過一番縝密分析，發現陳納德是一個非常自負的竊賊，一般的大盜在踩點之時都會將自己的外貌特點隱藏起來，越是低調不引人注意越好。而陳納德卻假扮成一名年輕教授，一進博物館的大門就和警衛員聊起了天，想要通過警衛員瞭解博物館的值班情况。

他自以為做得天衣無縫，不信警方會利用線索找到他們，所以，他們說自己是武漢人，也極有可能是真的。

開封市組織刑偵精英組成偵查小隊前往武漢，武漢市警察局也派出精幹小組相互配合。

警方發現，陳納德口中所提到的2個地點——武漢大學、武漢鐵路分局離得很近，鐵路分局對面就是一個軍事機關。

由此可以判斷，陳納德等人平時的活動範圍就在附近，正是因為他們對這三個組織有所瞭解，才有把握說自己是組織內部的人。

警方用了十多天的時間一一挨家挨戶走訪，最後將偵察範圍縮小到不到一平方公里，但始終沒有發現白色桑塔納和嫌疑人的踪迹。

轉眼到了12月，一日上午，開封市警察局副局長王偉正在武漢蹲守，他的妻子也是警詧，為了暗訪，夫妻倆帶上了5歲的女兒，在街頭詢問查看。

圖｜車牌號為K43-1008的白色桑塔納

突然，他們看到一輛迎面開來的白色桑塔納轎車，他們條件反射般看向車牌號——K43—1008！

兩位警詧毫不猶豫地追了上去，一名計程車司機見狀連忙拉上他們，可惜桑塔納速度太快，計程車司機追了一段路程就跟丟了。

不過兩位警察也看清楚了駕駛員的長相，確實是當時參與盜竊國寶的四人之一。

武漢市警察局馬上出動了3000多名幹警守在主要街道和路口，他們立即表示，只要車還在武漢，就一定能將他給揪出來。

果然，下午3點左右，這輛白色桑塔納再次出現在大街之上。武昌交警大隊的一名警察將其扣下，要求司機出示駕駛執照。

這名犯罪嫌疑人名叫劉進，家住武昌，33歲。

此時劉進已經預感到自己要大難臨頭，他說車是一個朋友從南京買來的。警方沒有直接詢問盜竊博物館一事，放長線釣大魚，而慌張的劉進已經怕了，開始四處打探消息。

2天后，又來了一個叫做楊長明的人，打聽扣車的事情，要求將白色桑塔納取走。當天晚上，楊長明在家中被捕。公安幹警對楊長明的家進行了搜查，果然找到了5件文物。

經過專家的鑒定，這5件文物都是開封博物館失竊的珍品。

等到警方再去收網抓捕劉進，劉進已經逃之夭夭。

圖｜警察在武漢街頭巡邏

面對鐵證，楊長明不得不交代了其掩護內弟劉農軍犯罪的事實，而劉農軍就是警方一直在搜尋的主要嫌疑人“陳納德”。

劉農軍是武漢市武昌區人，從小不學無術，流竄在外，黃賭毒無一不沾染，是個典型的地痞流氓。

他有些小聰明，和香港、澳門的黑社會搭上關係之後，成天思索著要做一票大買賣。為此，劉農軍研究了5年的文物書籍，在鑒定文物上算得上半個行家。

劉農軍為了盜取博物館的文物，現在廣州竊取了一輛紅色的夏利車，將盜取的車牌改成了“K43-1008”。他還找了不少“身懷絕技”的犯罪分子劉進、李軍、文西山，組成了幫派。為了保證作案之後迅速離開現場，他們還盜取了白色桑塔納轎車。

9月1日和3日兩次去博物館，劉農軍就繪製出了詳細的文物分佈圖和路線圖。17日，他們已經準備好了作案工具，徘徊在博物館附近觀察情况，住在蘭考縣縣委招待所等待夜晚行動。

當天晚上9點30分，他們從蘭考前往開封，在博物館附近逗留了數小時。淩晨1點，劉農軍和劉進用對講機遙控指揮，文西山和李軍則負責盜竊。

文、李二人利用繩索翻上了牆頭，跳進了院子裏。按照劉農軍設計好的路線，他們撬開窗戶入室作案，一直到淩晨4點，盜竊完畢，劉進開車來到博物館的牆外接應二人。

所有的文物都被塞進了轎車的後備箱之中，幾人迅速逃竄回武漢。

圖｜劉農軍

居住在武漢的楊長明收到一則來自內弟劉農軍的BP機留言，讓他準備好一間空房，一些紙箱和碎紙片。楊長明不明覺厲，還是按照要求準備好一切。

劉農軍在屋子和狐朋狗友彭堅、汪義强、李軍鬼鬼祟祟搗鼓了半天，楊長明一進屋子就看見了整整齊齊的紙箱子，包裝得非常嚴實。

楊長明問劉農軍這些都是什麼東西，劉農軍壓低了聲音，卻掩蓋不住他的興奮：“文物！說出去就會交炮（槍斃）！這是發財的事，有你的好處，怎麼樣？”

楊長明嚇了一跳，屋子裏一共12箱文物，價值數億元。攤到每個人頭上都是國法難容的大罪。但想到可以輕鬆撈到一大筆錢，楊長明馬上點頭同意。

當晚，他們將其中9箱文物轉移到了彭堅的家中，劉農軍和李軍各帶走一箱，剩下的就交給楊長明保管。眼見就能換得驚天財富，29歲劉農軍洋洋得意，吹噓自己是“最强大腦”。

武漢警察局迅速收網，將彭堅抓獲。彭堅和汪義强是負責銷贓的，他們已經開車將9箱文物運送到了廣東，隨時可能送向海外。

12月10日，公安部向全國發出了通緝令，對劉農軍、劉進進行通緝。不久，汪義强選擇投案自首，將劉農軍、劉進在廣州的行動軌跡給供了出來。

十多天后，在警方的强大攻勢之下，中間文物商十分惶恐地給廣州市警察局打來電話，表示願意交出文物，只是害怕被抓，不敢直接上交，廣州市警察局嚴密佈局，最終將55件被盜文物全部追回。

劉農軍此時已經籌備了出逃所要湧動的資金，打算做完整容手術之後立刻逃到國外。廣州警察局立刻聯絡青島方面，很快，青島警察局就抓獲了首犯劉農軍。

劉農軍被捕後還非常囂張，開封市刑警支隊隊長張天增在審問他時，他還反問張天增：“你有什麼本事？”

張天增答：“抓你的本事。”

此時的劉農軍還覺得自己被抓只是一時疏忽，他和幾名同犯有著特殊的聯絡方式，警詧不可能將所有人都抓獲。

他哪裡能會想到，他的幾比特“好兄弟”在幾天之內就全部落網。

隨即，剩餘的9件文物在警方努力之下從澳門被追回。

“9·18”大案終於成功告破，全國所有大報都對此案做了大篇幅報導。開封市警察局還舉辦了此案偵破過程的圖片展，參觀者絡繹不絕。

四名主要嫌疑人劉農軍、劉進、文西山、李軍都被判處了死刑，其他犯罪嫌疑人被判處了3年到8年的有期徒刑。

劉農軍在獄中絲毫沒有懺悔之心，他提出要見武和平，還和武和平討論起犯罪分子的犯罪心理，並且毫不掩飾地說：“如果9·18案件只為我個人的話，你們不可能抓到我的。”

警方通過對四名主犯的審問得知，在他們下决心盜竊博物館後，曾在全國各地尋找下手的目標。開封博物館並非是第一個，他們曾經嘗試盜竊江蘇溧水縣、淮安縣和蘇州市博物館，都沒有成功。

1993年9月18日，此案發生一周年當天，4名主犯在開封執行槍決。

中國電視劇製作中心欲將此奇案拍成電視連續劇《9·18大案紀實》，導演强烈要求由武和平本色出演，幾次說服武和平，武和平都沒有同意。

後來導演組直接聯系了公安部，公安部經過研討後，同意了導演組的提議，發送了指令給開封市警察局。電文上寫道：“原班人馬，投入開拍，作為政治任務，配合文宣部門完成。”

開封市警察局黨委開會研究，武和平在會議上說：“當初我不願意演，是恪守我自己的工作職責。今天我們要投入，這是我們的政治任務，我們要向社會證明，我們能破案，也能做宣傳。”

圖｜警方查獲到部分被盜文物

於是，在武和平的帶領之下，參與偵破案件的幹警們在這部電視劇之中過了把“戲癮”。武和平也因為此案成為全國家喻戶曉的藝員警官。

2003年，中國建立新的發言人制度。武和平成為了公安部的新聞發言人，2018年武和平獲得“中國新聞發言人制度化建設貢獻人物”稱號。

案件塵埃落定20年後，那個和王偉夫婦一同辦案的5歲小女兒，也成為了一名真正的人民警察。自從她懂事開始，爸爸媽媽的同事們都開玩笑叫她“”，這段奇特的經歷，在她內心深處種下了小小的種子，並且成功生根發芽。

有人說，武和平當年寫下“盜寶”案，9年後回到開封，剛剛上任就破獲“9·18大案”是冥冥之中的註定。其實這並非是巧合，作家也好，警詧也罷，無論何種身份，他都保持著一顆維護正義、除暴安良的心，寫下小說、奮力破案和參與演出，都是他踐行正義的過程。他就是自己筆下的英雄警詧，也是國家和人民安全的守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