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初，因為家裡太窮，馬金鐘帶著一家人來到關外討生活。

民國長春街頭

一路顛簸，他們來到長春宋家窪，想辦法住了下來。那時候長春是日偽軍統治著，老百姓的日子不好過，想要活下去，就必須有個活幹。馬金鐘在關內一直是鐵匠，有手藝就不愁會餓死。

附近的鄰居也是熱心腸，看馬金鐘一家可憐，所以凑了些錢，幫他支起了打鐵爐。馬金鐘又想辦法買了一些廢鐵，把這個小小的鐵匠鋪撐了起來。馬金鐘心想，努力幹活，掙了錢再還給鄰居們，以後好好過日子。

但是沒過多久，出事了。平常日子裏，偽警詧和便衣特務，就經常街頭巷尾的四處亂竄，進這家翻翻，進那家找找。他們這是幹嘛呢？當然是翻找“違禁品”，只要是發現一些可疑的東西，他們趕緊報告給日本人，能領到賞錢。

民國鐵匠

按理說馬金鐘就是個窮鐵匠，老老實實打鐵，能有啥違禁品？但是，有一天來了個便衣特務，在馬金鐘家裡翻來翻去，最後盯上了那堆廢鐵。這都是找鄰居借錢，從外面收來的，破鍋爛盆啥都有。這特務翻了一會兒，忽然拎出一小塊鐵，嚷嚷著說這是“道鐵”，違禁品！

道鐵就是鐵軌，那時候抗日武裝經常破壞鐵路線，日軍非常氣憤，所以嚴查此類違禁品。馬金鐘也沒有想到，自己隨便收一點廢鐵，其中竟然有一小塊道鐵。都怪自己沒看清楚，這下闖了大禍，周圍的鄰居聽到動靜，也紛紛趕過來，向特務求情。

最後，大家凑了20元錢塞進特務兜裡，他的臉色才好一些，說可以不抓馬金鐘了。

誰也沒想到，第二天日本人就騎著機車來了。

日軍用悶罐車運送勞工

那個特務收了錢，還是把這件事報告給了日軍。所以，馬金鐘直接被抓走了，先是送到了寬城子警詧署，嚴刑拷打。日本人說，馬金鐘破壞鐵路線，道鐵就是證據，必須招供。一天一夜，壓杠子、過電、灌辣椒水，雖然知道承認了就是死路一條，但馬金鐘實在受不了了，死就死吧，給個痛快，於是“招供”了。

馬金鐘沒有被槍斃，而是被送到了市郊的訓練所暫時關押。一直到11月的一個晚上，外面下起了雪，北風呼呼地吹著，馬金鐘被日本看守押了出去。到外面一看才發現，一共有一百多個年輕人，十幾個人綁成一串，都用黑布蒙了眼睛，不知道要往哪裡去。

馬金鐘心想，這下完了，大半夜的被蒙眼帶出去，那不就是要槍斃了嗎？這可咋辦啊，家裡還有爹娘和老婆，自己死了他們怎麼生活！越想越難過，馬金鐘就這麼迷迷糊糊地往前走，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忽然聽到了火車汽笛的聲音。

中國勞工

這是到了火車站，看來不是要槍斃。正想著，日本人就把他們都趕進了悶罐車，拉響汽笛出發了。直到下車之後，去了眼罩，馬金鐘才發現到了營城煤礦，來當苦力了。

進了煤礦，上百名新來的勞力都要脫光衣服，關進一個大房子裏。裡面啥也沒有，大家只能一個挨著一個蹲在地上，也不敢亂動。天太冷，地上冰涼冰涼的，誰也不敢直接坐下，但蹲一會兒就腰酸腿麻，難以忍受。

有人受不了，想稍微伸伸腿，結果就被看守一頓毒打。這麼冷的天，就這麼蹲在屋裡，肯定撐不了太長時間。又過了一會兒，日本人和煤礦的警備隊長來了，說大家的衣服都保存了起來，等以後再發給大家。但誰都知道，衣服他們會賣掉，拿不回來了。

監工送來了一大堆灰色的棉衣棉褲，腥臭難聞，都是從之前死去的勞工身上扒下來的，讓大家趕緊穿上。有些人凍得太厲害，就趕緊穿上了。馬金鐘拿起面前的棉褲，看到上面連屎帶尿特別髒，還有蝨子在破棉花上爬來爬去，他不願意穿。不聽話的結果就是一頓打，打到跪地求饒，主動把髒棉衣穿上。

從此開始，馬金鐘成了礦區的一名勞工。

中國勞工

讓馬金鐘印象深刻的，首先是吃。礦區幹活累，吃不飽很難受，那些日子每天只有兩頓飯，一頓高粱稀飯，一頓橡子面摻豆腐渣做成的窩窩頭。橡子面這東西難以下咽，再摻上豆腐渣，蒸出來都不成型，一人一個，不吃也不行。遇到上一頓剩的，凍得跟石頭一樣硬，那也要啃。啥菜都沒有，能在路邊偷偷拔一根野菜，就算是非常好的了，猪狗都比這吃得好。

經常沒有水喝，很多人趁著請假上廁所，在外面抓一把雪塞進嘴裡。這要是被警備隊看見了，拉過來就是打，打完還要把尿冰塊吃下去。

睡覺的工棚四處漏風，一天只有一小會兒生爐子，所有人趕緊裹上破毯子圍過來。有時候大家就擠在爐子旁睡覺，但要是被日本人看到了，還是打。反正不管你怎麼做，日本人和警備隊就是不滿意，總能找到理由打人。

煤礦勞工的住處

這樣折騰了十幾天，大家都餓得昏昏沉沉，瘦骨嶙峋。但是每天還要到礦井幹活，早上天不亮就要起來，吃了飯一路小跑去幹活，慢了就要挨打。一干就是一天，太陽落山才能出來，又累又餓又冷，很多勞工走到坑道口就倒下了，再也站不起來了。

挖煤其實很危險，馬金鐘這些勞工經常出意外。比如頂棚子和放炮，他親眼看到很多人頂棚子的時候被木頭砸死，放炮的時候被崩死。有一次馬金鐘正在幹活，裡面就放炮了，砰的一聲響，上面的煤層嘩啦啦地往下掉，一下子埋住了十幾個人。馬金鐘運氣好，躲過一劫。

有些人生病了，躺在工棚裏哼唧，監工過來踢一踢腦袋，發現是“軟”的，那就拉走關起來，不給吃不給喝，活活餓死。人死了就用大馬車拉出去，倒進萬人坑，任野狗撕咬。時間一長，很多人都撐不下去了，馬金鐘還想著家裡的父母和老婆，盼望有一天能活著出去。

1945年正月初五的下午，馬金鐘正在坑道裏幹活。

煤礦幹活的勞工

忽然，一個老工人走到旁邊問：“你叫馬金鐘嗎？”馬金鐘一愣，不認識這個人啊，於是硬著頭皮答應了一句。那人二話不說，從自己的工具兜裡拿出一件青色的工人服，讓馬金鐘趕緊換上。

稀裡糊塗的，馬金鐘換了衣服，那人又說：“背著我的工具兜子，快跟我走！”馬金鐘一聽，管他是誰，能出去就好。於是就跟著老工人出了井口，一路也沒人阻攔，一直出了礦走上了岔路，那老人才說：“你什麼也不用說了，我叫楊義成。快走吧，前邊有人等你！”

馬金鐘知道自己脫離了苦海，面前是救命恩人啊，於是趕緊跪下磕了個頭，轉身走了。剛走沒兩步，就看到二弟迎了上來，攙著自己回家了。

死裡逃生，馬金鐘在礦區熬了兩個月，回到家已經不成人形，家裡人抱著哭作一團。後來，馬金鐘在炕上躺了兩三個月，才完全康復。他回憶說：“就這麼60天的磨難，真比60年還難過。”

至於那個神秘的老工人，馬金鐘再也沒有提及他。他到底是誰呢？其實我們可以猜到一點，既然馬金鐘的二弟在外面等著，說明家裡人知道他要出來了。十有八九，是家人想辦法買通了這個老工人，老工人讓馬金鐘換上衣服，裝扮成自己的助手，才躲過了監工的盤問。

但是，這上上下下要花多少錢，馬金鐘家人付出了多大的代價，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