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的眼前，我老公和女兒被水沖走了！我老來沒伴，寶寶剛滿周歲就沒了媽媽，我們一老一小以後怎麼辦？我實在是無法接受啊！”丈夫和女兒突然被水沖走身亡後，南平市建陽區虞女士的晚年生活蒙上了陰影，從那天起再沒拉開家裡的窗簾：站在視窗，一眼就能看到那個發生悲劇的河灘。

南平市建陽區麻陽溪景觀鋼壩放水，導致父女2人落水，奪走他們的生命。

“落水事故”案發於建陽水南大橋底下的河灘上

據南平市建陽區人民政府辦公室12月6日通報，上午11時左右，因上游蓄水鋼壩放水，建陽水南橋下河灘地有2人落水；12月9日通報，落水2人經全力搜救已打撈出水，均無生命體征。善後事宜正積極妥善處理，相關責任人已被公安機關刑事拘留。

當地居民為何會到河灘上？景觀鋼壩為何會放水？放水前是否有預警？景觀壩的管理制度是什麼、是否執行到位？事發後有無採取相應防範措施？

連日來，海都記者深入走訪調查，力圖還原事件真相，探尋小型攔河壩運行的經驗教訓，引起相關部門和社會各界關注，避免類似悲劇再次發生。

【悲劇】

女兒落水、父親施救雙雙被沖走不幸身亡

“你們到視窗去看，就在那個橋墩邊上，兩個活生生的大人被沖走了！我受不了，不敢看！”12月15日，面對登門採訪的海都記者，虞女士止不住又流下眼淚，事發後十天她都背對視窗遠坐，哪怕是已經拉上了窗簾。

從虞女士的家可以直接看到事發地點

虞女士回憶，12月6日上午十點多，她和老伴、女兒帶著小孫女，一家四口下樓到水南大橋下的河灘曬太陽。

“當時除了我們一家，還有另外兩個人。大水突然就沖下來了！沒有聽到任何警報！”虞女士說，水一下子就沒過了女兒膝蓋，她嘗試往岸上跑，但摔倒了，站起來又摔下去有三四次，老伴看到後就沖去救女兒，沒想到陷入深水區，雙雙被沖走。

目擊者汪先生向海都記者證實，當天偏冷，戶外太陽較大，共有6個人在河灘曬太陽，上游突然放水急沖而下，水勢很猛。

“先是一個年輕的女子被沖倒，旁邊一個年齡比較大的男子去拉她，也被沖走了。”汪先生說，當時他也沒有聽到警報聲，事後得知落水兩人是父女，街坊鄰居都很為他們難過，同時也有點後怕，“那個河灘經常有人去玩，竟然發生這種事情，太危險！”

虞女士說，他們一家是2009年搬到現在的住處，以前也有看到鋼壩開閘放水，印象中都是兩側閘門同時下放、逐漸放水，事後她得知這次只先開了靠近事發地這側的閘門，水量就特別大。

“河底的沙子和黃泥夾雜著，汹湧沖下來！”虞女士認為，河灘入口沒有設定警告牌和護欄禁止入內，放水前也沒有通知或警報提醒，導致悲劇發生，希望能依法嚴懲責任人員，還死者一個公道、給生者足够慰藉。

【回訪】

河灘邊無禁入護欄事發後仍有人洗衣

12月15日上午，記者來到建陽區水南大橋，現場正在改擴建施工。沿著臺階下步行道，可以看到石碑顯示，事發河段是建陽區“萬裏安全生態水系示範專案”、“麻陽溪兩岸綠水景觀工程”。

事發河段是建陽區“萬裏安全生態水系示範專案”、“麻陽溪兩岸綠水景觀工程”

記者在現場看到，靠近事發地岸邊是當地健康步道的起點，健康步道與河道間沒有護欄進行安全隔離。步行道和裸露的河灘就隔著細細的水流，通過一些突起的石塊，成年人可以輕易走到河灘，在橋墩附近河灘玩耍。

“落水事故”案發地，健康步道與河道間沒有護欄隔離

麻陽溪景觀鋼壩就在河灘上游大約百米，跟事發河灘就隔著水南大橋的橋墩。鋼壩由左右兩塊鋼板和中間一個水泥墩構成。

麻陽溪景觀鋼壩

附近居民介紹，事發地是當地居民比較常去的地方，“每到週末就會有很多人在那河灘上玩，如果上游突然放水，河灘上的人很難倖免。”

在水南大橋下的兩側河岸，都有臺階可以進入沿河步行道，不過兩岸有著明顯的區別：北岸都裝上了護欄；南岸從橋墩周邊往下遊沒有護欄防止人員入內、也沒有發現警告標識，從步行道到河灘已經走出了一條明顯的路，還有人種菜。

當天上午下著小雨，在海都記者走訪時，還可以在對岸看到有人在河邊洗衣服，就在事發河灘不遠處。

海都記者走訪時，看到對岸還有人在河邊洗衣服

“這個很正常的啦，只要不是大水突然沖下來，應該是沒事的。”附近居民範先生說，在搜救結束後，現場很快就恢復了原樣，大家的警戒心好像也就跟著消失了。

【追問】

為什麼放水？

麻陽溪被稱為“建陽的母親河”，城區段的景觀鋼壩為什麼會放水？當地有傳言是因為當地游泳協會要舉辦活動申請放水，是真是假？

帶著疑問，海都記者通過知情人士拿到建陽區游泳協會會長劉樺的電話並聯系求證此事，但是劉樺矢口否認，表示自己並不知情。

海都記者前往建陽區水利局採訪時，辦公室朱主任表示自己也有聽過類似的傳言，但是一切要以調查組的結論為准；同時，辦公室不具備向外發佈相關消息的職能，局長正在開會，分管領導已下鄉，相關科室負責人不在局裡。海都記者提出能否給相關負責人聯繫方式進行電話採訪，被朱主任拒絕。

建陽區委宣傳部相關負責人介紹，此前有注意到坊間流傳的這個說法，但現時並不清楚具體情況，要等調查結論出來後才能明晰放水的具體原因。

誰在管理放水？

朱主任說，景觀鋼壩的管理已經通過招標外包給南平市金結機電安裝工程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金結公司”），事發後該公司兩名操作人員已經被公安機關控制並刑拘。

福建省政府採購網發佈的“2021年-2023年南平市建陽區中心城區排澇站日常運行維護項目服務類採購專案契约公告”顯示，金結公司作為該項目契约的供應商，負責城區三座排澇站及兩座景觀壩（童遊排澇站、北門排澇站、由源溪排澇站、麻陽溪景觀鋼壩、二中氣盾壩）日常運行維護，其中麻陽溪景觀鋼壩下游就是本次事件的事發地點。

海都記者聯系金結公司提出採訪要求時，被告知已經委託給福建仟傑律師事務所吳開華律師，授權律師接受採訪。吳開華說，金結公司作為麻陽溪景觀鋼壩的受託方，是否放水及放多少水是根據水利部門的通知執行，金結公司的保障義務是河壩附近目光所及的地方；如果當事各方對河灘的安全保障措施得當，傷亡事故就不會發生。

海都記者提出，“河壩附近目光所及的地方”會受到觀察者視力、周邊障礙物、天氣情況等影響，是否過於草率？

吳開華說，金結公司作為景觀鋼壩的具體管理受託方，並不回避在此事件中應該承擔的責任，願意配合調查，該承擔的法律責任不會回避，並願意對遇難者家屬做出足够的合理補償。

是否規範放水？

根據當地居民的指引，海都記者來到江濱巷找到被周邊店家指認是鋼壩管理房的地方，但現場並沒有人，通過門縫可以看到，內外兩層鐵門都是鎖著的，外人無法進入，也看不到操作規範或相關記錄。

在海都記者多次溝通後，吳開華律師提供了“建陽區麻陽溪鋼壩操作規程”，內容都是對機器設備的操作事項進行了說明，關於在鋼壩操作中對周邊人員安全注意事項沒有體現。

作為委託方，建陽區水利局是如何履行監管職責的？事發後對同類外包項目有無制度可提供？該局辦公室朱主任在撥打了幾個電話之後，給出的答覆同樣是“以調查組結論為准”。

【小貼士】

攔河壩運行管理

這些事項要關注

一比特不便透露姓名的水利專家介紹，對於水庫運行一般都有嚴格的要求，比如開閘放水，事前預警、控制流量、人員在崗等，都有明確的規定；但是對攔河壩的運行規範和監管，相對來說就比較寬泛，主要是因為這種小壩數量太多、情况各异。

海都記者査詢公開資料，尚未發現建陽區水利局對麻陽溪景觀鋼壩的運行要求和監管記錄。不過，對攔河壩的運行和管理，也有例可循：2011年，福建龍岩市連城縣人民政府官網上發佈《關於文川河攔河壩蓄水運行及河道管理的通告》就明確規定，“為保護人民群眾的生命安全，禁止任何人擅自進入文川河，特別是攔河壩上、下游1000米內的河道內從事任何活動”。

上述專家介紹，《中華人民共和國河道管理條例》有規定，禁止非管理人員操作河道上的涵閘閘門，禁止任何組織和個人干擾河道管理組織的正常工作；非管理人員操作河道上的涵閘閘門或者干擾河道管理組織正常工作的，縣級以上地方人民政府河道主管機關除責令其糾正違法行為、賠償損失、採取補救措施外，可以並處警告、罰款，應當給予治安管理處罰的，按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治安管理處罰法》的規定處罰，構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河道主管機關的工作人員以及河道監理人員對公共財產、國家和人民利益造成重大損失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

編輯：阿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