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只金錢豹去哪了?消失半年,曾被目擊下山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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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相比於兩個同伴的短暫冒險,第三只金錢豹消失在了午潮山深處。為了找到這只豹子,杭州政府幾乎調動了一切搜捕力量。”此時是6月底,距離三只金錢豹4月19日從杭州野生動物世界出逃過去了2個多月,搜尋力量已經漸次撤離。11月19日,因為“瞞豹”,杭州野生動物世界6名相關責任人被以重大責任事故罪判處二年至一年二個月有期徒刑不等,因有自首情節且認罪認罰,法院宣告緩刑。

“相比於兩個同伴的短暫冒險,第三只金錢豹消失在了午潮山深處。為了找到這只豹子,杭州政府幾乎調動了一切搜捕力量。”

“就是它了吧。”看見樹叢深處一片黃黑交接的斑紋時,杭州市慈母橋村村民郭明意識到,眼前的可能就是在逃的最後一隻豹子。這裡距離光明寺水庫不遠,在鄰村何家村附近的山脚下。

枝葉中這個“花溜溜”的動物體型乾瘦、正一動不動地趴著休息。郭明屏息凝神,慢慢後退到山下。

此時是6月底,距離三只金錢豹4月19日從杭州野生動物世界出逃過去了2個多月,搜尋力量已經漸次撤離。

回了村,郭明沒有將此事上報,只和村裡人分享了這一奇遇。這也是第三只豹子在人類視野中最後的踪迹。“我猜它當時應該是下山來喝水。”

11月19日,因為“瞞豹”,杭州野生動物世界6名相關責任人被以重大責任事故罪判處二年至一年二個月有期徒刑不等,因有自首情節且認罪認罰,法院宣告緩刑。

4天后,停業半年的杭州野生動物世界恢復營業,但第三只豹子還沒有找到。

“之前都找得乏了。如果豹子在山裡活得好好的,也不傷人,那就讓它繼續留在山林裏吧。”溫上一壺自釀的藍莓酒,郭明這樣解釋自己的“瞞豹”。

杭州野生動物世界,重新營業。圖/九派新聞裘星

【1】豹子回家

被找回來的兩隻豹子開始營業了。

籠子裏,兩隻金錢豹一前一後趴在草地上,陽光曬在金黃色的斑紋皮毛上,它們不時眯起眼睛,半晌不挪動一下。這只體型稍小的似乎更好動些,一會兒舔舔肚子上的毛,一會兒舔舔右後爪,坐立起來時前爪不時翻弄地上的石子。

它們不太跑上爬架玩耍,似乎對動物園安排的玩具毫無興致。一下午的時間只有一次,一隻豹子或是覺得癢了,蹭蹭幾步跳上爬架,用支起的竹竿蹭了蹭脖子,然後伸一個懶腰,一步跳了下去,圍著爬架繞了兩圈,繼續攤坐在假山前。

一批批遊客興奮地路過,高聲呼叫著,“逃出動物園的金錢豹,是你們嗎?”豹子們卻氣定神閑。它們看向玻璃窗外的人類時,眼神裏沒有一絲波動。指著假山前呆坐的金錢豹,一個大學生打趣道:“它一定是emo(網路用語:抑鬱)了,看過了自由的世界,卻又失去了自由,還要在這裡被迫營業。”另一個遊客接話,“它們的時薪可比我們多多了。”

動物園重新開業後,女孩圓圓已是第三次來動物園玩。曾經,爸爸為喜歡動物的圓圓辦了年卡,1700元,可以讓全家人遊覽。而停業的半年,他們失去了一個消磨時間的好去處,爸爸甚至想過要帶圓圓去上海的動物園。

杭州野生動物世界重新開業時,圓圓爸爸收到資訊,年卡有效期順延,還額外加贈93天。開園第一天,父女倆就沖了進來。圓圓爸爸記得,那天園裡“人山人海,看什麼動物都得排隊。”

下午4點半,兩個飼養員打開籠舍一旁的兩米寬鐵門,填好了要喂的雞肉塊。要離開時,他們猛地敲響鐵門示意,“當當當當”,兩隻豹子扭頭看向門洞——晚飯時間到了。

此時,它們開始了一天以來最激烈的“戰爭”。體型小些的那只徘徊在通往食槽的門洞口,持續性向另外一隻發出低吼。而另一隻亦步亦趨地向前試探,每挪動一步又被吼回來。僵持了幾分鐘後,它們用爪子正面撲咬彼此。最終,體型大的那只還是敗下陣來。它看著對手走進門洞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走進洞裏。

晚飯時間,兩隻豹子為誰先進籠而爭執。圖/九派新聞裘星

動物園的最後一批遊客站在玻璃前,目睹了“金錢豹下班”的全程。一個遊客搖搖頭,“曾經也是一起逃出動物園的‘革命友誼’,如今,卻要為幾口肉你爭我奪。”

猛獸區的其他猛獸也恢復了“營業”。

“金錢豹長大了,華南虎瘦了,白虎還是以前的樣子。”坐在杭州野生動物世界白虎展區前的長椅上,圓圓和一隻白虎四面相對。透過玻璃窗,一張銀盤一樣的大花臉中心,映出一顆粉撲撲的團臉,兩個生命面對面地發呆,圓圓笑嘻嘻地回頭問爸爸,“它怎麼不怕我?”

在白獅的露天展區前,一個小攤支了起來,上面寫著“餵食一次20元”,地上擺著一個紅色塑膠桶,裡面是生的雞肉、雞骨和雞塊。遊客們可以選擇用手投擲雞塊,或使用安裝滑軌的繩索將雞塊吊進白獅的活動區。

兩個飼養員介紹,以前,餵食的選項還有活雞,50元一次。曾經一次活雞被扔進展示區,引來四只白獅共同追逐,“滿場子跑,效果特別好看。”但重新開園後,不知什麼原因,“領導不讓喂活雞了。”

更多數猛獸被圈養在玻璃牆裏。如華南虎、非洲獵豹、黑色金錢豹,身在不同的展示區,它們卻如商量好一般,在各自的玻璃窗前徘徊——從這頭走到那頭,再從那頭走到這頭,似有規律地循環往復,眼神空洞。

斜陽照得溫柔,飼養員有的翻進活動場,將還呆滯在外的條紋鬣狗驅趕回籠,有的檢查好每一道上鎖的鐵門。太陽下山了,園區廣播裏的鋼琴曲戛然而止,金錢豹籠裏傳來了此起彼伏的嘶吼聲。

一個和動物園高層相熟的人士告訴九派新聞記者,“現在雖然六個責任人都被判刑了,但最後一隻豹子沒找到,就不是一個圓滿的結局,所以整個動物園都對輿論非常謹慎,要開園,就不能再節外生枝。”

他曾經問過動物園的經理,如果找不到,就用動物園裏本有的豹子充數,“對外宣稱找到了可好?”但幾經考慮,他們放弃了這個想法,“萬一之後豹子又出來了,怎麼解釋?”

【2】豹子的歷險之旅

對於三只就快成年的亞成體金錢豹來說,逃出動物園後,生活被分成了截然不同的兩段。

原本,它的全部世界就是杭州野生動物世界的活動展區、鐵門、籠舍和鐵絲網,唯一的玩具是小時候“動物幼儿園”裏的粉色木馬。

它們上午睡覺,下午接受投喂,其餘的時間就在人工草地上曬曬太陽、磨磨爪子、眯著眼睛打盹兒。落地玻璃窗前,興奮的遊客一批批經過。在後來發生的故事中,正是那道不小心敞開的鐵門,將它們重複且規律的生活撕開一道裂縫。

如果是往日,每個清早待豹子從籠舍進入活動區後,都會有兩名豹飼養員合作進入籠舍,一人看門、一人清掃豹子睡過一晚的“小窩”。

但是4月19日那天,一名飼養員遲到了。來自隔壁展區的飼養員被喊來代班,卻忘記了將鐵門上鎖。還未等2人清掃完,3只金錢豹便從外展區溜回籠舍,又直直地從鐵門的縫隙溜了出去。

出逃的起點離動物園的南面大門很近,但3只金錢豹選擇一路向北,穿過動物園後方大片的車行密林。它們越出不足兩米高的破舊圍牆,鑽進綿延522公頃的午潮山群山。也許在路上,它們還遠遠看見了一排戴著黃色鴨舌帽、當日正在園裡春遊的小學生。

外面的世界比想像中更大。不知在哪一個時間點,這3只金錢豹選擇分開行動,各自探險。

第一隻金錢豹繼續向北。走走停停2天后,它在東塢山村的一條公路上,被剛下班的村民蔣麗碰了個正著。

第一隻豹子出沒的東塢山村。圖/九派新聞裘星

起初,它被當成一隻長滿斑點的大狗,然後又被喚作老虎。蔣麗找到小叔子,一個電話撥給相熟的動物園人員。暗夜裡,一行捉豹人群急促趕來,不到2個小時便找到了它。被發現時,這只金錢豹正躊躇在一座小橋的一頭,因對面有狗吠聲不敢向前。麻醉槍被吹進它的身體,它在黑暗中被帶回動物園。

蔣麗和村民們沒想到還有其他豹子在逃,卻也不自覺地幫動物園守住了這個秘密。之後的五一假期,動物園照常營業,接待9.77萬人次,按每張門票220元算,盈利約1758.6萬。

第二只金錢豹一直沒走遠,流連在動物園附近。直到5月7日,毗鄰杭州野生動物世界的別墅區金苑山莊裏的小黑看見了它,小黑是只家犬。

監控視頻裏,這只金錢豹倏地躍進院子,它垂著尾巴,東張西望地沿著牆根走路,看上去有點緊張,小黑看到它後邊叫邊打轉兒,逼得它縱身一躍跳到牆外,磚瓦石塊劈劈啪啪掉落。

也是因它的出現,外界加深了對杭州野生動物世界的懷疑。儘管此前園方多次否認有動物逃逸,但監控爆出的這天晚上,動物園迫於壓力向富陽區林業部門等有關部門上報情况,承認該園確實出逃了3只金錢豹,現時已自行捕回1只。

次日,在全村人的關注下,這只困於山莊裏的金錢豹被抓獲。人們還為它的抓捕過程鬧出烏龍。先是一個搜救隊員向媒體洩露,“豹子被獵狗咬死了”,晚上官方又來闢謠,“並沒有死,只是被麻醉捕獲”。而3天后,人們從央視拍攝的畫面中發現,第二只豹子疑似缺失一隻後掌。

專家在這只豹子的糞便中檢測出了竹葉和毛髮,推測它在外面的日子裏,可能吃了竹葉,也捕食了老鼠之類的小動物、或死亡的動物屍體。

第三只豹子跑得最遠。它向東北方向翻越了一整座山頭,來到了西湖區龍門檻村的茶地裏。

五一期間,茶農祝財松自稱在自家茶地附近、3次與它狹路相逢。四目相對之時,祝財松曾以為自己的命“要交代到豹子手裡了”,還掏出手機冷靜地為它拍了照,“家人找到時也能知道我怎麼死的。”

它再次出現在人類視野,是在5月9日淩晨,在龍門檻村的鄰村何家村附近,被搜救隊的熱成像儀捕捉到身影。當時,搜尋人員帶著10多只搜救犬,配有麻醉師,採取合圍的管道從週邊慢慢靠近。但這只豹子還是飛一樣地跑掉了。

【3】搜豹不了了之

對第三只金錢豹的搜捕持續了一個多月。

為了找到這只豹子,杭州政府幾乎調動了一切搜捕力量:搜救隊、警察、特警、消防、民兵、老獵戶等一眾出動,所耗人力數千人。另有450架熱成像無人機,85條獵犬,1080套夜視儀,還有20只“守株待兔”的誘捕活雞。

5月9日,搜救隊員上山搜尋最後一隻豹子。圖/九派新聞裘星

起初,不少搜救隊將這一全民矚目的行動視為自己“被看見”的一個機會。這些取名為狼群、公狼、野狼、公羊、先鋒等名字的搜救隊一天四班,輪值上山,從早上搜到深夜。一些隊員將視頻發到短視頻平臺,收穫了漂亮的流量數據。

郭明作為鄰近村的村民,也曾參與過幾次“搜豹行動”,具體任務就是帶一根棍子,在山脚下的人行通路邊駐守值班,“看著一隊隊搜尋隊員領著獵犬晝夜巡山,好神氣的。”

但是,除了偶爾在地裏發現的動物泥脚印讓人興奮外,第三只豹子不知所踪。人們也曾在一個深夜興奮地圍捕紅外儀監測到豹影,卻發現那只是一隻驚惶的黑猫。

另外,20只活雞也一隻沒少。搜救隊員再次上山檢查時,它們不是被獵狗咬死,就是高溫中暑,可就是沒有一隻被豹子叼走。

高强度的“包圍圈”式蒐索很快讓搜尋隊員進入疲憊。不少搜救隊員是志願參與,他們白天有自己的工作,晚上再來山裡搜豹。與體力不支同時發生的,是希望被漸漸澆滅。

一名搜救隊員對豹子漸漸失望。幾年前,她曾在相同的山頭追緝過一個搶劫犯,隊員們合作,不出幾天就抓到了。“人逃進來的話,總有生活過的痕迹,可豹子的藏身之處還是比人類更靈活。”

再後來,上山搜尋幾乎變成了一場任務式的爬山。不少搜救隊上山時,只是幾個隊員赤手空拳,不再有麻醉師跟隨,甚至沒有棍棒和獵狗。一個搜救隊員回憶起搜捕過程時,感慨道,“如果真的讓我們碰見豹子了,我們也沒有辦法,或許只能站在那不動了。”

搜捕從來也不是專業的,“我們都沒有過深山裏找動物的經驗,有的也不過是一腔熱情。”

村民郭明也意識到問題,“他們上山走的都是人走的路,可山裏這麼深,豹子怎麼那麼容易就就出現在人行路上呢?”他記得,當時村裡職守在山脚的幾個老人每次執行任務,都是“應付應付”,帶一壺高粱酒,跑到山脚下睡覺。一覺醒來,就有100元的報酬。

豹子沒找到,而經費還在消耗。所有人都在等一個命令——停止搜尋。

龍門檻村山脚下的景區守門人魏大爺記得,到了六月中旬,不再有搜救力量造訪山林。“一開始上山的,是穿著制服的大部隊,每天開來的車子都把山脚下的空地停滿;後來,上山的隊伍只剩下三、五隊;直到最後來自臨安的搜救隊也無功而返後,不再有人來了。”

入了冬,一批搜救人員回到山裡,撤走了安裝在山裡水源邊的監視器和電纜。龍門檻村村委會在山上添置了遊客的遊覽指示牌,不再有人想起豹子的事情。

有了代班飼養員被判刑的前車之鑒,蔣麗也為自己留了心眼——在杭州市區一家工廠上班的她,每接到新項目再也不簽責任書,“職責書我會簽,但責任書堅決不簽。不熟悉的設備弄壞了,不應算是我的責任呀。”她想起在警察局做筆錄時遇見的那個可憐的飼養員,“他畢竟不熟悉豹籠的情况,只是幫幫忙,就擔負了這麼大責任,找誰說理去?”

對於附近村莊的更多村民來說,豹子成了一個“不了了之”的符號。遍佈高山的監控儀被撤下,種茶為生的茶農們早已不再害怕上山做活;曾被佈置火雞作誘餌的白龍潭景區裏,週末時光遊人如織。人們呼吸山裡凜冽的空氣,欣賞晚秋紅葉,不再記得這裡曾有猛獸出沒。

相比於兩個同伴的短暫冒險,第三只金錢豹消失在了午潮山深處。郭明最後一次看到它後,他猜想這只豹子或許是來附近的湖邊喝水的。那是一汪碧藍色的湖泊,夾岸高山上密林叢生。

光明寺水庫。圖/九派新聞裘星

熟悉山裡的村民說,這片群山的山脈都連在一起,山深處頗深。山裡野豬、野兔等動物也多得很,尤其是在禁止捕獵後,“生態環境越發好了。”而早在幾千年前,還有文學家以“鳶飛戾天者,望峰息心;經綸世務者,窺穀忘反”形容富陽這片山區的景致。

或許,它已獲得了“真正的自由”。

(文中郭明、蔣麗為化名)

來源:九派新聞記者裘星浙江杭州報導海報:統籌陳智設計王語哲胡欣編輯:高陽校對:劉永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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