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軍收復達阪、托克遜、吐魯番三城，阿古柏的主力損失慘重，清軍已經徹底打開了進軍南疆的大門。接下來，清軍經過夏季的休整之後，劉錦棠就要摧枯拉朽，收復“南八城”了。

所謂“南八城”，就是南疆的八個城，分別是喀喇沙爾（現改名“焉耆回族自治縣”）、庫車、阿克蘇、烏什、葉爾羌（後改名“莎車縣”，2014年又改回“葉爾羌市”）、英吉沙爾（現稱“英吉沙縣”）、和闐（tián，1959年改稱“和田”）和喀什噶爾（1884年之後逐漸簡稱“喀什”）。由於現在清軍兵強馬壯，而新疆面積巨大，所以這將是一場遠距離的追殲戰。這場戰事從1877年8月25日開始，到1878年1月2日結束，歷時4個多月。

當清軍在北疆休整時，外交戰硝烟又起。英國不甘心之前斡旋的失敗，（詳情請見

同治駕崩，英國上門生事，收復新疆再添變數，左宗棠有何高招化解

）鐵了心要保阿古柏，便再次出面干涉。考慮到清軍勢如破竹的形勢，這次英國人調低了價碼：建議由阿古柏的兒子伯克·胡裏，向中國交出新疆天山南路的相對東部和北部的四城喀喇沙爾、庫車、阿克蘇和烏什。作為交換條件，清廷應允許伯克·胡裏保留西南部四城葉爾羌、英吉沙爾、和闐和喀什噶爾，作為一個國家繼續存在。

朝野上下有人對繼續收復新疆一事產生分歧，力主見好就收，擔心不答應英國人的調停，會讓中英關係複雜化，說白了就是怕得罪英國人。為此清廷徵詢左宗棠的意見，左宗棠勃然大怒，寫了一份措辭强硬的奏章，直言不諱地表明了他的態度。左宗棠說：英國人想立一個國家，沒問題啊，請到英國或印度去建立，為什麼要在我國呢？很顯然，他們想繼續蠶食中國，並“為印度增一屏障”，這怎麼能答應（此何可許）？！

實際上在此之前，左宗棠已經風聞英國人要來新疆調停了，於是他訓示劉錦棠說：喀什噶爾（南八城最西邊的城）是我國固有領土，清軍的任務是“躡蹤追剿，盡複疆土”。如果英國人無理糾纏，盡可置之不理，也可以讓英國人到左宗棠駐守的肅州大營來談判。

壯哉，左宗棠！目光深遠，舌辯也很厲害！關鍵是够硬氣，令洋人無可奈何！

平定三城之後，現在的南疆形勢是：白彥虎主要守衛東四城，名義上依附阿古柏，但自成一體。本來白彥虎作為外來戶相當受排擠，甚至安集延人都想搞掉他，但白彥虎相當狡猾，打仗上工不出力，以保存實力為先，並且時刻注重擴大自己的勢力，此刻已成尾大不掉之勢。阿古柏一看，乾脆讓他防守喀喇沙爾和附近的庫爾勒，擺在前面抵擋清軍得了，而嫡系安集延的勢力主要在西四城。現在的阿古柏已經是暮年，早已沒了當年入侵新疆的時的銳氣，沉迷於酒色，身體每況愈下，腦子經常不清醒，這也是英國人提出“南疆小國”由他兒子伯克胡裡管理的原因。

就在英國人還不死心，為了挽救阿古柏覆亡的命運繼續向清廷施壓的時候，阿古柏自己卻一命嗚呼了。由於事發突然，沒有留下遺囑。長子伯克胡裡和小兒子海古拉互相不服，為了爭奪繼承權打得不亦樂乎，最後伯克胡裡勝出，哥哥把弟弟殺了，“洪福汗國”的力量進一步被削弱了。看來，不管是什麼民族，什麼宗教，爭奪最高權力都一樣殘酷。

那麼阿古柏是怎麼死的呢？各路史料令人眼花繚亂，各種說法莫衷一是，堪稱一出羅生門。筆者不揣淺陋，試著根據不同史料進行分析，請讀者諸君自行判斷。

1.鬥毆致死說

這個說法來自阿古柏的對立面俄國人。俄國作家阿列克謝·尼古拉耶維奇·庫羅帕特金在他所寫的《喀什葛裏亞》一書裡，有這樣的記載，阿古柏的一比特重要內閣成員，一個叫阿凡提的傢伙，向他透露了這樣一則內幕消息：

1877年5月28號下午5點，阿古柏的秘書哈馬爾辦事不力，阿古柏大發雷霆，用手槍的槍柄把秘書哈馬爾當場砸死。怒氣未消的他，又開始打他的司庫，也就是財務官薩比爾阿訇。沒想到司庫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傢伙，竟然敢還手，和阿古柏打成了一團。混戰中，他擊打了一下阿古柏的頭部，阿古柏當場暈厥，而後傷重不治，在5月29日淩晨2點死去。

這則記載有詳細的時間、地點、人物，看起來貌似言之鑿鑿，卻有諸多不合理之處。因為根據同時期的記載，阿古柏一貫小心謹慎，無論走到哪裡，隨時都是衛兵（上圖）環侍，這個人居然能和阿古柏扭打在一起，甚至把阿古柏毆傷致死，實在是太過於匪夷所思。

2.服毒自殺說

此說來源於左宗棠上報朝廷的奏摺。在他寫給朝廷的工作彙報中，提到了阿古柏“仰藥自斃”，據說是飲用了放有毒藥的茶水而自盡身亡。左宗棠說，由於劉錦棠飛一般的進攻速度，嚇破了阿古柏的膽，讓他感到了絕望，所以他服毒自殺了。相信所有的讀者都和我一樣，對左宗棠十分敬仰，但是對於他的這個說法，如果你足够瞭解阿古柏的過去，就會覺得這個說法不太符合邏輯。

阿古柏是何許人？孌童出身，周旋於各路達官貴人之間，從小就練就了能屈能伸見風使舵的本領。在浩罕的時候，參加過無數次的政權內鬥，敗而不倒，起起伏伏了很多回，和俄國人打仗時，曾經身中數槍，被打得落荒而逃。剛入新疆的時候，靠幾十個騎兵起家，也曾經多次身陷險境幾乎喪命，後來居然逆襲成功，剿滅收服各路當地叛軍，獨霸新疆（除伊犁被俄占）12年之久。（詳情參見作為外來戶的阿古柏，毫無根基，是如何先在南疆成了氣候？）

試問這樣一個梟雄級別的人物，怎麼會在南疆大片地盤尚存、主力猶可一戰，形勢並未完全絕望的情况下，居然服毒自殺呢？是不是有點不太合常理呢？

3.被人毒死說

還有一種說法，阿古柏是被人毒死的，主使者是阿古柏偽政權下的和闐阿奇木伯克（相當於市長）尼亞茲.哈科木（以下簡稱為哈科木）。據說這個哈科木，看到清軍勢如破竹，眼看阿古柏節節敗退，就開始找後路了。他和清軍將領張曜，暗中有書信往來，但處事不密，引起了阿古柏的察覺。

大概是害怕事情敗露，或者是為了撈取政治資本，哈科木决定先下手為強。他暗中重金收買了阿古柏周圍的僕人，伺機給他下毒。根據毛拉穆薩的《伊米德史》裏的記載，有一天，阿古柏手下的一個書記官，不知道做錯了什麼事情，引起了阿古柏的震怒，於是他命令周圍的侍從（如下圖），毆打這個倒楣的書記官。

侍從們打完了以後，阿古柏覺得還不够解氣，又親自上前拳打脚踢，發洩了一通，累得大汗淋漓，然後命令侍從上茶。於是有一個被哈科木收買的侍從，趁亂在茶水中下了毒，阿古柏就被毒死了。

這個說法有一定的可信之處，因為左宗棠在給總理衙門的一封函件中，曾經提到了這個哈科木，他曾經確實給張曜寫了一封信，向他報告了阿古柏中毒身亡的消息。

雖然在這封信中，哈科木因為擔心將來遭到極端分子的報復，並沒有說是他下的毒，似乎說服力不足。但這個說法還有一個佐證，在穆罕默德.阿拉姆所寫的關於阿古柏的傳記裏，也有類似的記載。

根據書中的描寫，阿奇木伯克哈科木給了阿古柏的侍從5個元寶，並答應將女兒嫁給這個侍從，讓他找機會毒死阿古柏。這個侍從官鬼迷了心竅，一天夜裡，趁自己單獨當值之計，把毒藥摻入茶水，毒死了阿古柏。

此外，和闐人塔里普阿訇在他的《統治者之書》裏，也有類似的記載，說是清軍收買了和闐阿奇木伯克哈科木，許願歸順朝廷後讓他當大官。於是哈科木收買了阿古柏的侍從，毒死了阿古柏。

4.中風病死說

還有一個比較可信的說法，是法國探險家兼作家，費爾南德.格魯納，在他的《現代中國領突厥斯坦文獻樣本》一書中的記載，他從俄國駐喀什噶爾總領事彼得羅夫斯基那裡，得到了一則關於阿古柏的死訊。據彼得羅夫斯基說，阿古柏之子海古拉的一個侍從，親眼目睹了阿古柏之死的經過，事情是這樣的：

海古拉從前線撤回庫爾勒的時候，並不知道阿古柏已死，他發現阿古柏沒有參加禮拜，有點兒詫異，就讓這個侍從前去探聽消息。結果被告知阿古柏身體不適，正在房間裏休息，但這個侍從覺得，這些人說話的時候閃爍其詞，非常可疑。

於是他攔住了一個叫作克裡木.阿渾德的司庫反復追問，終於得知，阿古柏已經死了。據說他在死前毆打了一名官員，喝了一杯茶水，然後感到身體不適，回到房間裏休息，一直昏睡。第二天早上，眾人發現阿古柏沒有參加禮拜，於是前往查看，發現阿古柏已陷入了昏迷狀態，眾人一時不知所措，就想找哈科木商量。

但是有人提出，阿古柏曾經懷疑哈科木和清軍有勾結，找他恐怕不好。可是眾人思來想去，沒有別人比哈科木更合適了。於是眾人去找哈科木，是否請海古拉來主持政局？哈科木聽了以後，沉吟再三，覺得事關重大，萬一阿古柏又醒了過來，那我們豈不是犯了謀逆之罪？不如大家再等等看，對誰也不要說。根據這則記載，阿古柏應該是中風而死。在穆罕默德.本.米爾.邁哈邁德所著的《阿古柏汗史》裏，也有類似的記載，說阿古柏死於中風。

至於阿古柏的靠山英國人的說法，也支持這一結論。關於阿古柏中風病死的消息最早來源於英國的權威媒體《泰晤士報》，1877年5月30號的報紙報導：“阿古柏於1877年5月29日，因病搶救無效，在新疆庫爾勒安然逝世。”

結語

總之，關於阿古柏的死因，至今沒有一個確切的說法。簡單說來，可以肯定的是，阿古柏打了一個人，喝了一碗茶，接著就掛了。

至於他是被毒死的，還是死於中風，恐怕真相永遠無法知曉了，他就這樣莫名其妙的死了。這樣的結果，對於還沒有來得及看劉錦棠和阿古柏直接交手的讀者來說，也許覺得不過癮，畢竟這個對手的實力，從他的經歷來看，是非常强大的，直到現在還沒有真正來得及發揮。

本來他和劉錦棠之間的較量，絕對會是一場龍爭虎鬥。南疆是阿古柏的大本營，不容再失，他們接下來的碰撞，才是真正的巔峰對決，可惜沒有接下來了，這多少讓我們這些後世的看客有點遺憾。但是對於大清來說，這一刻實在是幸運到了極點，意味著收復全疆指日可待，朝野上下都松了口氣。就像很多年以後甲午戰爭爆發，劉錦棠奉詔趕赴朝鮮戰場，但還在路上，就意外中風而亡，對於日本人來說，同樣也是幸運到了極點。

但正當清軍上下個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準備一鼓作氣蕩平南疆之時，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左宗棠居然下令劉錦棠，在吐魯番休整四個月，以待秋收馬肥之時，再大舉西進。這又是為什麼呢？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如您覺得文章可讀，煩請關注體元的文史沙龍。您有何看法，歡迎下方暢所欲言，期待您的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