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1939年深秋的一天，一比特身穿淺咖色薄絨西式連衣裙，頭戴法蘭西絨帽，脚蹬一雙半高跟皮鞋的漂亮小姐，出現在重慶街頭。

她就是活躍在重慶國民黨軍統電訊總臺裏的中共特支書記張露萍。此行她是受中共中央所派，深入虎穴，從事地下工作的。

此時的重慶，作為國民政府的陪都，達官顯貴多聚於此，軍、警、憲、特都十分猖獗。

帶著特殊使命的張露萍將面臨一場十分嚴峻的考驗。

圖丨張露萍

在延安成長的八路軍女戰士

1921年7月，張露萍出生於四川省崇慶縣城南街楊公保府一個貧寒知識份子家庭。

她從小就受到愛國傳統的影響，敬重嶽飛、文天祥等民族英雄，從小就立志做人要有氣節，做人要做有益於人民的人，要效法民族英雄永垂千古，不學亂臣賊子遺臭萬年。

她從小嫉惡如仇，並在後來的革命鬥爭中留下了精神印記。

1937年7月7日，盧溝橋畔的槍聲響起，我守軍英勇抗擊日寇入侵的消息，迅速傳遍全國各地。

在車耀先的影響下，張露萍等幾個年輕的小姑娘，踴躍投入到抗日救亡運動中，參加了“群力社”、“星茫社”等抗日救亡團體。

張露萍除了參加演劇隊外，還擔任了“天明歌咏團”的指揮。

當時學校還在上課，同學們都在溫習功課，準備期考。她只能抽出課餘時間寫壁報，練唱救亡歌曲，排練節目。

每天忙到很晚才回家，有時候甚至連飯都顧不上吃，閒暇之餘嚼幾塊餅乾充饑。

所以，在成都的街頭、工廠、學校，各個地方都可以看到她的身影。

她憧憬光明的未來，立志做一個時代的新女性。

但是，事情的發展並沒有那麼順利，在民族危亡之際，這個懷揣著一腔熱血的小姑娘，用自己的滿腔熱情報效處於危難之中的祖國。

圖丨張露萍與戰友

1937年冬，張露萍和10多名青年學生，秘密離開成都，奔赴革命聖地延安。

剛到延安的時候，張露萍對一切都感到十分親切。她勤奮學習，刻苦鍛煉，積極勞動，立志做一個時代的新女性。

在陝北公學和抗日軍政大學，她熱情地參加文藝演出，主動辦壁報，只要是組織上需要，她都在所不辭！

1938年10月26日，張露萍加入中國共產黨，當時她只有17歲。

第二年秋天，中央組織部提出，希望她可以利用其父親川軍暫編一師少將師長的身份，前往重慶開展統戰工作。

對於這一要求，張露萍並沒有拒絕。之後，她就跟剛結婚沒多久的丈夫分別，奔赴充滿白色恐怖的戰時首都重慶。

但是令她怎麼都沒有想到的是，此次前往重慶，面對竟然是如惡魔一般的軍統。

十幾年後，她的丈夫前往貴州息烽看望張露萍時，張露萍的身軀和靈魂，已與大地融為一體。就這樣，新婚不久的夫妻倆，相隔陰陽兩地。

圖丨新聞報導張露萍

1938年10月，武漢淪陷後，日軍便停止了對國民黨戰場的正面進攻，在華北，八路軍成為了抗日的主力。

而此時的蔣介石，無法抵抗日寇的誘惑，便打起了共產黨的主意。

1939年12月至1940年3月，更是發動了大規模的軍事進攻。石友三、閻錫山、朱懷冰紛紛將槍口對準了共產黨。

在陪都重慶，國共雖說是還並未真刀實槍的幹，但所有人都已經能感受到一股十分濃厚的反共氣勢。

在這個時候，如果能混入國民黨內部，打探到一些重要的政治、軍事情報，那真的是太重要了。

張露萍就被南方局軍事組相中了，企圖能够利用她，充當周公館與潜伏在國民黨軍統內的兩名中共特工張蔚林、馮傳慶的秘密聯絡人。

張露萍剛到中共中央南方局報到的時候，是由葉劍英直接領導的，具體連絡人是曾希聖和雷英夫衕誌。

張露萍的到來，讓葉劍英眼前一亮，大喜過望，這不正是我們迫切需要的人嗎？安排她做聯系和傳遞軍統電臺的情報工作最合適不過了。

1939年8月，重慶曾家岩的八路軍辦事處，來了兩個不速之客——國民黨軍統電臺的軍官張蔚林和馮傳慶，請求中共領導人周恩來接見他們。

中共南方局安排曾希聖出面接待了他們。但因為對於真實北京並不是十分清楚，曾希聖也只是開導了他們幾句，讓他們留在軍統繼續為抗戰效力。

在這次會面中，張蔚林向曾希聖講述了自己的工作經歷，也表達了自己的心願。

稱自己之前就加入了共產黨，但後來因為一些原因，與組織上失去了聯系。所以，此次來的目的，就是希望黨組織能够恢復自己的黨籍，也希望能夠前往延安參加八路軍。

圖丨在延安的女學生

但在曾希聖拒絕後，張蔚林在兩天后，再次來到了中共南方局，還是與馮傳慶一起來的。

兩人要求脫離軍統，加入共產黨。曾希聖詢問了很多與軍統相關的組織、編制等情况，他們以實相告，這與南方局掌握的情况基本相符。

中共南方局軍事組見兩人態度真誠，便要求他們今後提供情報。兩人之後將中共南方局還未掌握的情報和軍統使用的密碼也送了過來。

張蔚林與馮傳慶能够頂著如此嚴峻的軍統紀律，冒著生命危險，為軍統送來這麼重要的情報，中共南方局覺得，也算是經過了嚴峻的考驗，是值得信賴的。

後來在葉劍英、曾希聖的介紹下，張蔚林與馮傳慶加入了中國共產黨，成為了打入國民黨軍統的中共特工。

之後，張蔚林與馮傳慶在入黨後，又介紹了軍統電臺的報務員趙力耕、王席珍、楊光等人來到中共南方局軍事組。

雖說張蔚林與馮傳慶源源不斷地給中共南方局軍事組輸送情報，但這也讓他們有了更多的擔憂。

那就是張蔚林與馮傳慶這樣做，是極具風險的，一個不注意，就有可能引來殺身之禍，給黨組織和情報蒐集帶來巨大損失。

所以，找到一個合適的人選來領導軍統黨小組，指揮傳遞情報，這是至關重要的。

圖丨葉劍英

就在這個時候，張露萍出現了。南方局給張露萍佈置了明確的任務：

一、領導在軍統局電訊處工作的張蔚林等地下黨員，成立由中共南方局軍事組領導的特別支部。

不與重慶地下黨發生任何關係；將軍統電訊處提供的情報通過中間站傳遞到中共南方局。

三、在有可能的情况下，繼續在軍統發展秘密黨員。

為了避免特務盯梢，張露萍在與南方局聯系時，會選擇通過四德里的一個古老小巷裏的聯絡站進行，而非直接到曾家岩50號周公館。

最終，在張露萍的努力帶領下，成立了中共地下黨特別支部，以牛角沱為據點。

身處險境的軍統電臺特別支部的地下黨員，利用得天獨厚的優勢，為中共南方局軍事組蒐集傳遞了一個又一個重要的情報。

插入國民黨心臟的一把利劍

此時的張露萍才只有19歲。19歲不正是情竇初開，天真爛漫的年紀嗎，但此時的她除了每天都要偽裝自己的身份與特務周璿，還要領導這支特殊的團隊，從事絕密的諜報工作。

在她的領導下，這個由7個人組成的小組，以驚人的戰鬥熱情，投入到危險重重的諜報工作中。

一天晚上，張蔚林、馮傳慶帶著兩個青年，躡手躡腳地來到牛角沱住處。

其中一位個子細高、看上去眉清目秀的年輕人，他的名字叫做楊洗，另一比特叫做趙力耕。

圖丨周恩來與葉劍英

兩位都是軍統電訊總臺的報務員。他們兩人都是東北人。跟張蔚林與馮傳慶一樣，身在軍統，卻都不願意當特務。

所以，這天，張露萍親自與他們見面，並做了進一步的考察工作，確定態度端正後，楊洗與趙力耕也都被吸收進了中共黨組織中。

但是，就是在這個時候，不幸發生了。

1940年4月，潜伏小組暴露，張露萍等7人全部給逮捕，被關押在“天”字第一號大牢貴州息烽集中營。

張露萍來到息烽集中營後面臨的一次考驗，就是被帶進刑具室，解除從白公館帶來的幾斤重的活鐐，換上十幾斤重的死鐐。

蔣介石認為，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在熊熊烈火的燃燒下，很快就會求饒。但他想錯了。

張露萍咬著牙，閉著眼，任由汗水從額頭上一滴一滴落下來，也絕不喊一聲。

連特務們也都被這位只有10幾歲的小姑娘，堅貞不屈的樣子所驚訝，心中暗暗佩服。

此時的張露萍始終記得中共南方局的訓示，她領導著原軍統電臺六名黨員，取得了同獄中黨支部的聯系。

她秘密帶信給張蔚林、趙立耕等人，鼓勵他們在黑暗的監獄中要看到希望，堅定信心。

她十分關心同志們和難友們的生活。尤其是在得知趙力耕的身體被摧殘的幾乎癱瘓時，她賣掉了自己心愛的戒指，為趙立耕購買營養品。

圖丨車耀先

徐寶芝在牢裏生下一個女孩，沒有奶水，身體虛弱，張露萍除了每天幫徐寶芝照料孩子外，還會想方設法從外面買來一隻母雞，在獄中餵養母雞，生下的蛋全部給小孩吃。

在獄中，她還寫下了一首詩《七月裏的榴花》：以此來表達自己昂揚向上的鬥志：

七月裏山城的榴花，

依舊燦爛地紅滿在枝頭。

好似戰士的鮮血，

好似少女的朱唇。

令我們沉醉，

也叫我們興奮。

在榴花的季節，

先烈們曾灑出了他們滿腔的熱血。

無數滴的血呵！

匯成了一條巨大的河流！

這七月的紅河啊，

它沖盡了民族百年來的耻辱與仇羞！

我們在血海中新生，

我們在血海中邁進。

今天，

勝利正展現在我們的眼前。

我們要準備著更大的流血，

去爭取前途的光明！

獄中的張露萍仍積極樂觀，性格活潑，身上洋溢著一股青春的氣息。

也正是囙此，讓息烽監獄主任周養浩起了邪念。

這是一比特“蹂躪女犯人”專業戶。他先是派人以提審之名將張露萍叫到辦公室，稱要釋放張露萍。

張露萍自然知道周養浩是什麼人，他這樣做是想幹啥。所以，在周養浩辦公室，她大聲訓斥到：“你可真是瞎了你的狗眼了，我告訴你，這回你認錯人了！”

圖丨張露萍（左一）

受到訓斥的周養浩仍面不改色心不跳，根本不予理會，再次向張露萍逼近，企圖侮辱張露萍。

張露萍不卑不亢，直接舉起手給了周養浩兩記響亮的耳光。這是讓周養浩怎麼都沒有想到的，也是他之前從未遇到過的。

長眠荒塚

1945年夏，戴笠再一次來到息烽查監，他考慮到張露萍等人的價值已經不大，回渝後立刻命令周養浩加以秘密殺害。

7月14日，天剛剛亮，剛滿24歲的張露萍與戰友張蔚林等人一起被押解上了一輛美國軍用卡車。

張露萍知道，自己生命的最後時刻到來了。

但她絲毫沒有慌張，甚至內心毫無波瀾，就好像自己要去參加一個重要的儀式一樣。

一大早，她就開始從容的洗臉、梳頭髮，然後換上了一條淺咖色的的連衣裙。

她從自己的小皮箱裏取出了那枚紅色的寶石戒指戴在手上，並說：“死是註定的，我不怕。”說完，她從小皮箱裏翻出打火機、口紅等物送給黃彤光留作紀念。

說完將皮箱推在一邊，看著黃彤光，她說：“再幫我化個妝吧，這是最後一次了。”

圖丨貴州息烽監獄刑具

之前監獄每次有表演艺文節目的時候，都是黃彤光為張露萍化妝。此時，黃彤光接過張露萍手中的口紅，手卻抖得怎麼都畫不好。

來到大院後，7個曾經共同戰鬥的中共地下黨員，相互用深沉的目光致意，難友們站立在院子裏默默地看著，默默地流淚。

他們一起邁步走上汽車，刑車緩緩駛出大門。

張露萍突然站了起來，揚起雙臂，唱道：“起來，饑寒交迫的奴隸……”

戰友們跟著她一起唱了起來，車一直飛速朝前駛去，他們一直大聲的唱著……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張露萍仍口咬辮梢，側身怒目，表現出了一個堅貞不屈的共產黨員對敵人暴行的抗拒。

那一年，張露萍才24歲。

1983年7月10日，中南海葉劍英府第。時為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長的葉劍英在認真聽取雷英夫的彙報。

在聽到雷英夫說出“張露萍”這三個字時，葉劍英十分激動地說：“張露萍不就是那個十幾歲就‘幹一場’的小姑娘嗎？”轉而他又悲傷的說道：“她犧牲的時候才二十幾歲啊，小女孩不該犧牲的啊！”

圖丨張露萍等7比特烈士紀念碑

一晃數十年過去了，曾經以張露萍為首的7比特英雄特工，他們的烈士身份始終沒有得到確認，墳塋的野草青了黃，黃了又青。

直到1981年12月10日，中共中央組織部做出了查清在敵人監獄裏遇難者問題的訓示。

隨後，中共四川省委組織部從地、市、縣選派人員組成複查小組，經過一年零三個月的艱苦細緻的調查研究，終於使一些埋名數十年，為革命流血犧牲的英烈得以正名。

1984年，張露萍等7人的遺骸被遷移到息烽縣烈士陵園安葬。張露萍的英勇事蹟已在重慶烈士紀念館展覽，她的漢白玉雕像巍然屹立。

有不少人撰寫文章和文藝作品懷念這位党的好女兒，中共黨史出版社還出版了《張露萍烈士傳略——七月裏的石榴花》。

在這本書的序中，有這樣一句話：“我們希望這本書能够將張露萍怎麼從一個富貴人家的小姐，成長為一個堅貞的革命者的全過程告訴人們，這對我們年輕一代去追求完美的人格和理想一定有所裨益。”

圖丨張露萍丈夫李清

1985年清明節，也就是在張露萍犧牲整整40周年的時候，張露萍的丈夫李清從國家交通部部長的職位離休。這天他專程從北京趕往息烽，來為妻子掃墓。

這是兩人分別45年後的首次相會。面對陰陽兩隔厚厚的黃土，李清熱淚盈眶的說道：“露萍，45年了，我終於見到你了，跟你見一面好難啊，但好在以後我們每年都可以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