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日，洛陽市警察局官方微信公眾號“平安洛陽”發佈《關於公開征集宋彥彬、宋彥海、宋彥慶、宋彥洪等人違法犯罪線索的通告》。

這則落款為“河南省公安廳‘9•16’專案組”的《通告》指出，為貫徹落實《中共中央、國務院關於開展掃黑除惡專項鬥爭的通知》精神，按照全國政法隊伍教育整頓中央第九督導組督辦要求，河南省委、洛陽市委高度重視，河南省公安廳牽頭，調集省廳刑偵總隊、洛陽、南陽、平頂山等多市精幹力量組成“9•16”專案組，對以宋彥彬、宋彥海、宋彥慶、宋彥洪為首，王文海、曲金華為保護傘的幫派案件進行偵辦。

《通告》宣佈，現時，已抓獲宋彥洪等數十名犯罪嫌疑人，宋彥海已經被紀委監委留置審查。經初查，自上世紀九十年代以來，該幫派在洛陽市及周邊地區多次實施各類違法犯罪活動，嚴重危害了人民群眾的人身財產安全，嚴重破壞和當地經濟、生活、社會秩序。為深挖徹查該團夥的全部違法犯罪事實，剷除其經濟基礎及幕後保護傘、關係網，特公佈舉報管道，請廣大群眾、知情人、曾受該團夥不法侵害的受害人，積極檢舉、揭發該團夥違法犯罪線索。

河南省公安廳“9•16”專案組的《通告》

宋彥彬、宋彥海、宋彥慶、宋彥洪是誰？王文海、曲金華又是誰？這個幫派究竟涉及什麼案件，以至於由河南省公安廳牽頭成立專案組？

這一切，都需要從十幾年前擱淺的一起部督大案說起。

部督大案擱淺18年

據《了望東方周刊》2011年報導，2002年，洛陽市發生一起公安部督辦的特大文物案。

當時，公安部收到一封匿名的“海外華僑”密信，舉報洛陽宋氏兄弟大肆走私文物，“小小的宋家兄弟所私藏的文物，數量之多、品位之高，竟遠遠超過了洛陽市文物博物館”。

以這封密信為線索，2002年12月10日，公安部刑偵局密召河南、廣東兩省公安廳的領導進京，隨即下令兩地偵查部門迅速組織偵辦力量，徹底查清河南洛陽經由廣東向港、澳、臺及東南亞地區走私倒賣文物的特大幫派。此次專案，以“12•10”命名。

隨後，時任洛陽市公安局長張太學，帶領一個由百餘人組成的辦案隊伍，全力開展偵破工作。2003年1月13日晚，在經過縝密偵查後，洛陽市警察局在全市範圍內發起針對案犯的大規模抓捕行動。隨後又在廣東、浙江、湖北等省警方配合下，在全國範圍內持續追查。當年一年，專案組抓捕涉案犯罪嫌疑人91名，其中重要涉案犯罪嫌疑人43人。通過到案人員交代及證據固定，專案組掌握了該團夥犯罪案件161起，繳獲各類文物565件，其中三級以上文物144件，查凍主要涉案疑犯贓款贓物、房產及有價證券等，價值700餘萬元。

截至2004年初，檢察機關準予逮捕涉案人員27人（另案處理已判决11人），經勞動教養部門準予勞教16人。

《了望東方周刊》2011年報導截圖

然而，正當此案進入關鍵時期，公安機關準備“收網撈魚”時，意外卻出現了：“12•10”專案組成員全部“有問題”了。

原來，2004年3月前後，河南省紀委突查洛陽市警察局刑偵支隊“小金庫”。幾天之後，支隊財務、會計等被“雙規”。4月，支隊政工科長張建嶽被“雙規”。當時，多位專案組核心成員跑到北京躲在公安部院內招待所，才免於被調查組帶走。

不久，秘書科副科長尤益民被調出刑偵支隊，進入巡警支隊任職副大隊長。張建嶽調出市局，調任公安分局副局長。專案組成員王建國雖沒有離開刑偵支隊，但被調去養警犬。6月，洛陽市警察局局長張太學突然接到調令，調任河南省人防辦副主任（副廳級）。同年年底，洛陽市警察局副局長兼刑偵支隊支隊長李小選調出公安系統，進入市委政法委，任副縣級調研員。

由於尤益民當時負責文物案的全部案卷和資料，張建嶽時任文物案的主辦偵查員，李小選任刑偵支隊支隊長，張太學是專案組總指揮，這些人都屬於專案組的骨幹力量，他們的突然被處理，使得專案組“不撤自銷”。

“小金庫”問題究竟真相如何？一份來自專案組成員的資料，對此進行了說明：“實事求是地講，刑偵支隊在財務管理上存在一些問題，當時刑偵支隊每年需要經費250萬元，但財政撥款每年只有40萬元左右。經爭取，市局給予支隊‘返還罰沒款40%’的政策；同時，經市領導和局領導協調，支隊和烟草局、電業局聯合成立辦案中隊，每年由兩部門各提供50萬元的辦案經費；和交警部門開展防盜搶業務，每年收入90萬元。”並且，“以上經費的來源和用途是經市領導協調，市警察局領導同意，刑偵支隊黨委集體研究，並建立了嚴格的管理制度，每年都經審計、財務部門稽核”。

由於這些“有問題”的專案組成員，或被“雙規”，或被調離，導致公安部督辦的“12•10”特大文物案被迫從2004年擱淺至今，已近18年。

“宋氏四兄弟”與他們的保護傘

“12•10”專案組為何突然被調查？專案組成員認為，“查‘小金庫’是幌子，他們的真實目的就是整人，封锁我們繼續查案！”

“12•10”專案組當時認定，以洛陽人宋彥慶、宋彥彬兄弟為首的文物犯罪集團，形成了四層體系的盜賣網絡：

第一層以洛陽郊區、孟津、偃師的部分農民為主，負責盜掘古墓葬。第二層以識文物、懂交易的倒賣文物犯罪人員為主，負責組織盜掘古墓或收集“圈外”文物。第三層是集團首犯宋彥慶、宋彥彬兄弟。他們為第二層人員提供活動經費，疏通文物通道，建立固定的文物倒賣體系，組織倒賣文物犯罪活動。第四層以廣東文物販子為主，他們與宋氏兄弟形成較為固定的文物“生意”關係，同時與境外走私犯罪分子聯系，進行文物走私，致使大量文物流失海外。

宋彥慶、宋彥彬，正是《關於公開征集宋彥彬、宋彥海、宋彥慶、宋彥洪等人違法犯罪線索的通告》中提到的兩人。另外兩人宋彥海、宋彥洪，與宋彥慶、宋彥彬是親兄弟。

在洛陽當地，他們四人被稱為“宋氏四兄弟”，而且是“兩黑兩紅”、“黑白通吃”。

老大宋彥彬和老三宋彥慶是警方認定的文物大案首犯，老二宋彥海時任洛陽市孟津縣警察局副局長，後任局長；老四宋彥紅原為洛陽市警察局刑偵支隊警察，2004年調入洛陽市警察局新成立的禁毒支隊任職。

不僅如此，宋氏兄弟還有自己巨大的保護傘。

對於宋氏兄弟的漏網，“12•10”專案組查實與時任洛陽市警察局刑偵支隊緝私隊隊長曲金華有關。

2003年1月13日晚的大抓捕，本來是一次絕密行動。但是當晚，列為抓捕首要對象的宋彥彬、宋彥慶兄弟竟然雙雙漏網。“12•10”專案組後來查實，宋氏兄弟在聞風逃跑時，其同車逃犯何健康竟與曲金華頻繁通話。專案組調查得知，曲金華存在索賄受賄、倒賣文物等多項違紀違法行為，還給宋氏兄弟違法犯罪活動提供保護。

與此同時，關於“12•10”專案組被查“小金庫”，專案組成員認為幕後黑手是宋氏兄弟的保護傘、時任河南省紀委第五紀檢監察室主任（副廳級）王文海。

“12•10”專案組成員的舉報信顯示，他們在偵辦該案過程中，涉案主要犯罪嫌疑人蔡武堂為了立功贖罪，主動檢舉揭發了王文海一些違法違紀問題，主要涉及作風腐敗、索賄受賄、交通肇事，以及為文物犯罪充當保護傘等方面。王文海害怕自己的問題敗露，濫用職權，以省紀委之名，藉口調查洛陽市警察局刑偵支隊“小金庫”，開始了對案件偵查的粗暴干預，致使專案骨幹遭受迫害、專案偵查被迫擱淺，王文海涉及的相關問題也囙此被掩蓋起來。

同時，王文海此舉也是保護曲金華。據“12•10”專案組成員反映，曲金華在1995年辦案時認識王文海後，深受王文海欣賞，過從甚密，掌握了王文海的不少秘密。王文海查辦“小金庫”，是保護曲金華，也是保護他自己。

隨著王文海開始調查“12•10”專案組“小金庫”問題，專案組成員陸續離開，導致對曲金華的調查無果而終，部督大案也囙此擱淺。後來，先後落網的宋彥慶和宋彥彬也都很快“出來”，逍遙法外。

“12·10”專案組成員反映，案件擱淺後，經過王文海的“推薦”，曲金華被任命為洛陽市警察局刑偵支隊副支隊長，不過，“曲金華沒來組織上過一天班，常年跟著王文海幹事，宣佈曲金華任命决定時他不在場，後來宣佈免去其職務决定時曲金華也不在場，純屬‘紙面做官’”。

“警詧鬥不過盜墓賊”

古都洛陽，地處黃河之濱，跨越千年歷史，曾有十三個朝代在洛陽建都，記載了中華民族的興衰榮辱、發展變遷，“若問古今興廢事，請君只看洛陽城”。

洛陽城北的邙山，因風水上好、土質適宜，歷來被帝王將相、富商巨賈視為理想的安息之地，素有“生在蘇杭，葬在北邙”之說。邙山上彙集了眾多的皇家陵園和古墓葬群，更有6代24帝長眠於此，陵墓多得“幾無臥牛之地”。洛陽城區也是古墓眾多，經常在工程建設時挖出文物。正因如此，長久以來，洛陽成了盜墓賊的樂園。

盜墓者在洛陽田野裏留下的探洞

此前，洛陽一直對盜墓犯罪嚴厲打擊。但是2004年以後，當地盜墓犯罪有抬頭之勢。究其原因，是當地警察“都不敢管”，擔心會因為文物案而連累自己，畢竟大家都知道“12•10”專案組成員的“悲慘下場”。

“12•10”特大文物案擱淺以後，專案組成員四處反映，為自己的遭遇喊冤申訴，舉報王文海和曲金華的違法犯罪行為，包括《了望東方周刊》在內的多家媒體進行報導，但是此案一直沒有重啓調查，他們反映的遭遇和舉報的問題都沒有得到妥善解决。

在此期間，“12•10”專案組成員有的被迫賦閑，有的熬到退休，有的鬱鬱終日，有的含恨離世。

與此同時，王文海卻一路升遷，先後擔任河南省監察廳副廳長等、河南省委政法委員會副書記、河南省司法廳廳長。

無奈的“12•10”專案組成員製作了一個視頻《洛陽盜墓賊之歌》發到網上，自嘲“警詧鬥不過盜墓賊”：洛陽盜墓賊，不怕刑警隊，傍上了高官保護我，任憑他再打黑。洛陽盜墓賊，不怕刑警隊，邙山嶺上擺戰場，皇陵我敢毀。我是盜墓賊，老大在紀委，誰要敢和我作對，把他們全雙規……

《洛陽盜墓賊之歌》視頻截圖

2011年3月，“12•10”特大文物案發生時擔任洛陽市警察局局長的張太學，在接受《了望東方周刊》採訪時希望：那些受委屈的衕誌不再繼續受委屈；那些該打擊的犯罪分子受到應有的打擊；那些該保護的國家文物、文化遺產得到妥善保護。

終於迎來了曙光

轉機出現在2021年。

7月14日，河南省紀委監委發佈消息：河南省司法廳原廳長、黨委書記王文海涉嫌嚴重違紀違法，現時正接受河南省紀委監委紀律審查和監察調查。

河南省紀委監委發佈的王文海被查消息

12月1日，“清風洛陽”發佈消息：洛陽市警察局二級高級警長宋彥海涉嫌嚴重違紀違法，現時正接受洛陽市紀委監委紀律審查和監察調查。

緊接著，12月2日，“平安洛陽”發佈《關於公開征集宋彥彬、宋彥海、宋彥慶、宋彥洪等人違法犯罪線索的通告》。

一比特長期關注此案的人士表示：這則《關於公開征集宋彥彬、宋彥海、宋彥慶、宋彥洪等人違法犯罪線索的通告》，包含了大量重要資訊，釋放了諸多重大訊號，為擱淺18年的“洛陽文物大案”帶來了令人振奮的溫暖曙光！

首先，規格高：為貫徹落實《中共中央、國務院關於開展掃黑除惡專項鬥爭的通知》精神，按照全國政法隊伍教育整頓中央第九督導組督辦要求，河南省委、洛陽市委高度重視，河南省公安廳牽頭，調集省廳刑偵總隊、洛陽、南陽、平頂山等多市精幹力量組成“9•16”專案組；

其次，直接將“宋氏四兄弟”一起點名，而且明確指出其保護傘是王文海、曲金華，顯然是要全面調查、一網打盡；

第三，定性嚴重、查處徹底。《通告》在介紹“宋氏四兄弟”幫派案情時用了兩個“嚴重”，足見河南省公安廳“9•16”專案組此前調查之深入，掌握之充分。這還不够，還要繼續“深挖徹查該團夥的全部違法犯罪事實，剷除其經濟基礎及幕後保護傘、關係網”，可見查處之徹底，態度之堅決。

近日，《了望東方周刊》聯系多位“12•10”專案組成員，他們都表示看到這則《通告》後感到振奮：“苦悶了快20年，終於迎來了曙光！”

他們感謝全國政法隊伍教育整頓中央第九督導組督辦此案，感謝河南省委、洛陽市委高度重視，期待河南省公安廳“9•16”專案組深入調查，全面核實，重啓對“12•10”特大文物案的偵辦，把盜墓幫派一網打盡，把幫派的保護傘嚴查嚴辦，同時，也盼望專案組查清他們被調離解散的真相。

來源：瞭望東方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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