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日中午，沙坪壩區大學城U街天街的一個餐館裏，李忠小跑幾步，為準備進來就餐的客人拉開門，做了個“裡面請”的手勢，臉上洋溢的笑容，就像當天陽光明媚的天氣。

“每次來吃飯都感覺特別溫暖，像是回家一樣。我來吃了兩次後，才發現有比特長得特別好看又非常熱情的服務員竟是聾啞人……”

老顧客蔣凱口中的服務員就是李忠，一個95後帥氣的重慶小哥。在這家烤肉店，他的薪金比其他店員都高出一截，最多的時候加上獎金能拿到六七千元。

他憑什麼能拿到這麼高的薪水？

他喜歡把烤肉粒拼成形

小忠長得是真好看。

但這並不是他薪金高的原因。

對於小忠的薪水在店裡是最高的這一點，其他店員都很服氣。“他最勤快，最熱情，幹的活兒最多，理應拿更多！”同事文佳提起這個比他早進店兩三年的“前輩”很是敬佩。

25歲的李忠雖然聽不見，也無法說話，但對工作充滿極高的熱忱。

在幫客人烤肉時，一顆顆形狀規則的牛肉粒，他會似乎不經意地在烤盤上拼成一顆桃心的形狀，然後悄悄觀察客人臉上驚喜的表情，再笑眯眯地用手比一個心形，做個“用餐愉快”的手勢。

客人往往還沒開口，可能只是往盛生菜的盤裏瞅了一眼，他就猜到對方的需求，飛快跑回後廚，端來一盤裝得滿滿的翠綠生菜。

晚上9點過，只有兩三個客人時，店員們開始圍坐一起吃晚飯。小忠一邊刨著飯眼光一邊往客人那邊看，一旦發現有什麼需要，立即放下碗筷飛奔過去服務。客人表示感謝時，他又開心地笑著比劃出“沒事沒事，隨時叫我！”

小忠的笑容不是職業化的笑，轉瞬即逝的那種，而是清澈又天真，“像蜜糖融化在水裏，甜滋滋的，又不會過於甜膩”——有顧客曾經這樣形容。

老闆猶豫後留下了他

小忠的臉上並不是一直都這樣掛滿美好的笑容。

烤肉店服務生，是李忠的第一份工作。他幼年時發燒未能及時就醫，造成了永久性殘疾。2017年，小忠從聾人學校畢業，想找一份“正常的工作”。但投了幾十份簡歷，發了無數資訊，要麼石沉大海，要麼對方知道他是聾啞人後，委婉拒絕。

就在那一年，剛從韓國回來創業，朝鮮族老闆李明陽的烤肉店“發光的猪”在大學城U城天街開業。發出招聘啟事後，不同於其他人致電應聘，他收到的是一條資訊。

“您好，我叫李忠，想應聘洗碗工。”

他當即給對方回了個電話，響了許久卻沒人接。“怎麼這樣沒禮貌？”正想著，對方又發來資訊：“對不起我是聾啞人，沒辦法接電話……”李明陽心裡泛起一陣為難——聾啞員工畢竟交流不太方便，而且自己想要的並不是洗碗工，而是服務員，肯定會影響工作效率。

“我什麼都可以幹，也願意吃苦，我真的需要一份工作，能不能讓我試試，不行的話我再走……”面對這個還有些羞澀、內斂的男孩的哀求，李明陽動搖了。

“考慮了兩三天，想起自己生活中、工作中曾經受到過的差別對待（韓語中有個詞차별대우，意思就是差別對待，在韓國的職場裏普遍運用），我想，要是這時拒絕他，是不是也在做以前自己曾經最痛恨、最反感的事情……”李明陽說，當時他心裡想著，不管怎麼樣，起碼要給他一個機會！

因聽不見被顧客誤解和投訴

剛開始當服務員的時候，小忠也會緊張，客人一進門問他問題，他聽不懂只能轉向同事求助“幫他說話”，一度讓他感覺自卑。

但他善於學習，時常觀察同事怎麼做事，客人在提出不同要求時的神態、表情、肢體語言。時間長了，客人一個眼神、微小的動作，他便知是該添佐料、該換菜、或是在詢問肉是否熟了。由於聽不見，他更善於觀察，哪一桌缺了紙巾，哪一桌凳子擺歪了他總是能第一時間發現，並且手脚麻利地做好。

憑著自己的努力，李忠不僅留了下來，還成為店裡的“主力隊員”。李明陽對他的評估用了四個“很”：“很聰明、很努力、很勤奮、很陽光”。

但小忠也因身體缺陷被顧客誤解過、被投訴過。

有一次客人叫他，因為是背對著，看不見，沒辦法回應。客人以為是他不願意搭理，於是給了餐館差評，說是“有個很好看的男孩子不理人”……遇到這樣的投訴，李明陽每次都耐心回復、解釋，也從不會責怪小忠。

而小忠知道後，反倒會深刻反省，在以後的服務中，他更頻繁、更專注地觀察每一桌客人的情緒和需要。

更多的顧客，對小忠的服務是肯定並且鼓勵的，一邊吃一邊為他豎大拇指。“你很棒的！我給很多朋友都說，這裡有一個長得很好看的小哥哥，很樂觀開朗，你也會被感染到！”小忠的朋友裏有一條簡訊，那是客人發給他的，他一直捨不得删掉。

“我們沒有當他是殘疾人，平時交流也沒有障礙，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心知肚明。”文佳說，為了和小忠更好地溝通，店裡的其他店員都學會了一些簡單的手語，有時離得遠，打個手勢就明白了。

謝絕高薪報答“知遇之恩”

由於帥氣、機敏又勤快，不斷有人出高薪想挖他走。有專門打造“網紅”的傳媒公司，有做酒水生意的大老闆，甚至有人找到李明陽，當面提出想把李忠帶走。遇到這樣的情况，李明陽都平靜地說：“你問他本人吧，他要是願意，我沒問題。”

面對“更高的薪水”和“更好的發展際遇”等承諾，李忠都堅定地搖搖頭。

為什麼？

“這是我的第一份工作，在被拒多次後，老闆錄用了我。他信任我，有很好的同事關照，對我友好的客人。”小忠一字一句用筆認真寫下這些話。

有一次，他來到店裡時臉上有淤青和擦傷，在李明陽的再三詢問下，才知道他下班回家時被機車掛倒。雖然是對方的責任，但並不懂得這些的李忠顧不得自己身上的傷，還忙給對方賠禮道歉，對方見他是聾啞人，便直接開車溜走。

李明陽很生氣，他用了幾天時間跑遍了差不多整個大學城，查遍了周邊所有監控，雖然最終並沒有找到肇事者，但小忠卻記在了心裡。

疫情爆發前的那個春節，李明陽帶他和其他幾比特同事去泰國度假，小忠經歷了人生第一次出國遊，第一次坐飛機。“我第一次見到外面這麼大的世界，坐在飛機上感覺好棒啊！我眼睛都捨不得挪開！好多好吃的，景色可美了……”儘管已過去近兩年，小忠形容起當時的情景依然興奮不已，找出當時的照片一張張翻給記者看，然後開心地比劃：“我們負責玩，老闆負責花錢……”

考駕照看電影開直播“我希望跟他們一樣”

和其他男孩子一樣，他也嚮往駕駛機車、汽車馳騁的感覺。今年夏天，在學習了一個多月後，他順利考到了駕照。“很多人可能並不知道吧，聾人朋友也可以拿到駕照。”好友小尹說，語氣裏透著驕傲。小忠的領悟力非常高，一次性就考過了，拿到的是C1照，可以和大家一樣駕駛轎車上路。“本來他還想去考機車駕照，我覺得太危險，勸他別去了，他也聽進去了。”小尹笑著說。

小尹患有神經性耳鳴，在日常生活中時常受到疾病的困擾，心裡漸漸產生沮喪。無意中瞭解到小忠的情况後，便向他請教關於聽力障礙方面的問題，慢慢的，小尹被小忠的陽光、樂觀所感染。“明明年紀比我小，但小忠知道我身體的困擾後，還經常會鼓勵我，為我傳遞正能量。”

小忠的愛好和你們有什麼不一樣？

文佳歪著頭想了很久，笑了：“真的不覺得他跟我們不一樣，他考了廚師證，和我們一起看電影，去KTV。聽不見，就看字幕，不能唱，就看著歌詞跳舞……”

和其他年輕人一樣，小忠也喜歡拍好看的自拍、視頻發網上，曾經玩過直播，在手寫板上寫字，與網友分享自己的日常。在快手、抖音平臺，小忠的粉絲加起來有十多萬人，最火的視頻有超過千萬點贊。

雖然也算是個“小網紅”，但小忠沒有忘記自己的本職工作，從來都是第一個到店裡，最後一個離開，其他同伴累的時候，他總是拍拍胸脯，包攬下所有累活。做清潔、收銀、打包外賣、在後廚切肉，還會別人不會的修排風筦道。幹完後，開心的笑容依然掛在臉上。

“他的笑容很感染人，裡面寫著對生活的熱愛。”小尹感歎道。

心願：像個正常人一樣微笑著擁抱生活

“這份工作使我快樂，我覺得是在做一件有意義的事情。雖然辛苦，但每當看到顧客吃得很開心，我就會跟著一起很開心！”被問到為什麼會這麼喜歡笑，小忠這樣回答。

“想當個小老闆！”說到未來的打算，李忠咧開嘴大笑起來，然後又有點不好意思地趕緊用手捂住嘴，眼裡的笑意依然藏不住。

受新冠疫情影響，原本生意火爆的烤肉店之前也遭遇過“寒冬”，可能再也難以回到過去的盛景。但李明陽依然充滿信心。在疫情下的餐飲業“寒冬”中，他沒有裁過人，哪怕是疫情嚴重的時候，多位員工閒置，也沒有。“要麼大家就都在一起，要麼就不做了。”

“每次看到小忠的笑容，我都會想，他都這麼努力、樂觀，我們有什麼理由不努力、不樂觀呢！”李明陽正積極在渝中區籌備新店，他打算讓小忠也入股，把他從服務員慢慢地向管理者培養。

2021年12月3日是第30個國際殘疾人日。今年的主題是“發揮殘疾人領導和參與作用，建設包容、無障礙和永續的後疫情世界。

小忠的心願跟很多殘疾人朋友一樣：像個正常人一樣生活！快樂地生活！

在大學城的這家烤肉店裡，他正在努力地實現這個心願。

他生活在一個無聲的世界裏，但這個世界依然充滿色彩。或偶有陰霾，但同樣有陽光照進來。

上游新聞記者紀文伶宋劍攝影報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