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名幹部和警察犧牲

封锁更大規模恐怖攻击

羣衆無人員傷亡

還原2013年新疆巴楚“4·23”嚴重暴力恐怖案件“生死時速”

記者隋雲雁李行

11月12日下午，新疆喀什地區巴楚縣色力布亞鎮的小型商貿市場裏，村民們漫步其中，悠閒地選購商品，孩童在商鋪門前騎著玩具車嬉鬧玩耍，閒適的南疆農村冬日生活景象映入眼簾。前一天是色力布亞鎮的“星期四巴紮”，一整天人山人海的喧囂熱鬧褪去，來自周邊縣市和鄉鎮的數萬名商販帶著交易收穫心滿意足離開後，這裡又進入日常狀態。

記者通過安檢門進入市場，同行的巴楚縣警察局瓊庫爾恰克派出所所長斯來曼·買蘇提邊走邊向記者講述。“當年，色力布亞派出所所長任昌舉的車在那邊被燒毀。這個牆角藏匿了一名暴恐分子，他手臂上綁著長刀，另一隻手握著斧頭，揮舞著沖出來，將教導員買買提明·吾布力殺害，就倒在這個比特置……”

‍在新疆巴楚“4·23”嚴重暴力恐怖案件中，被恐怖分子縱火燒毀的警車。資料圖片

2013年4月23日13時30分許，在巴楚縣色力布亞鎮，一夥恐怖分子製作爆炸裝置時，被入戶走訪的社區工作人員發現，3名社區工作人員當場被殺害，聞訊趕來的鎮政府工作人員、警察遭恐怖分子伏擊，案件共造成15人死亡、2人重傷。恐怖分子還襲擊了鎮政府和派出所。

斯來曼·買蘇提當時是色力布亞派出所民警，參加了案件處置。隨著他的講述，相隔8年的時空在此重疊，當時一幕幕悲壯慘烈場景就在眼前，不可磨滅。

巴楚縣警察局瓊庫爾恰克派出所所長斯來曼·買蘇提在色力布亞派出所（舊址）門前，向記者講述當時派出所遭恐怖分子襲擊的情形。記者隋雲雁攝

一批批幹部和警察前赴後繼奔向現場，無一人退縮

從警方的通報中，可以清晰看到案情全貌。而在案發當時，身臨現場的幹部和警察面臨的是猝不及防的恐怖攻击，在沒有任何預警、無法與外界通聯甚至來不及思考的情况下，他們第一時間作出的反應，均是英勇無畏殊死鬥爭。

15條生命為了正義在血色中流逝，在深入採訪中，記者獲知了更多催人淚下的細節。

“當天，英巴紮社區幹部和警務室警察、協警開展正常居民走訪工作，來到一戶居民家中，他們發現了可疑人員和物品。”時任色力布亞鎮黨委書記的馬文博說，這些可疑物品中有製造爆炸物的工具等，而當時大家並不認識。隨著詢問工作的開展，派出所和社區領導接到消息十分重視，也陸續趕來。

恐怖分子的制爆工具。資料圖片

因為民居中有一間房上了鎖，一名恐怖分子佯稱去拿鑰匙，糾集團夥成員前來施暴。面對突如其來的刀斧砍殺，幹部和警察與恐怖分子展開殊死搏鬥，唯一攜帶手槍的任昌舉打光了6顆子彈，3名女幹部被亂刀砍死。其餘人被逼入一個房間，恐怖分子堵住房門，縱火將他們活活燒死。

買買提明·吾布力和警察海力力·吉力力聞訊後奔向現場，遭遇眾恐怖分子砍殺，買買提明·吾布力倒在了市場和民居相連的小巷中，海力力·吉力力身受重傷。

“從後來的案情還原中我們看到，幹部、路上執勤交警、從縣上來辦案的刑警、周邊村（社區）警務室警察和協警、民兵等，一得知出事，都義無反顧奔向中心現場。”馬文博說。

在村裡開展工作的色力布亞鎮黨委宣傳委員孫超見到火勢趕來救火，遭遇恐怖分子襲擊，倒在血泊中。他的頭顱被斧頭從眉間硬生生劈開，脖頸被砍斷一半；

時任派出所民警艾合買提江·吾布力到達現場後，掀開簾子沖進民居的院子，被砍傷後退出，稍作喘息後再次沖了進去；

時任派出所協警艾孜提艾力·麥麥提在路上奔跑，羣衆提醒他前方有危險，他想也沒想就沖入現場。被4名手持長刀的恐怖分子砍傷後，他甩著血淋淋的胳膊一路狂奔至幾百米遠的鎮政府報告消息，說出“有暴徒襲擊”，就栽倒在地；

時任巴楚縣警察局交警大隊色力布亞中隊中隊長劉成正在疏導交通，聞訊趕往遭到襲擊的派出所。面對眾多恐怖分子，他果斷拔槍，擊斃1名恐怖分子……

色力布亞鎮周邊的阿拉格爾派出所民警趕來了，英吾斯塘派出所民警趕來了，瓊庫爾恰克派出所民警趕來了，巴楚縣警察局機關警察趕來了，喀什地區警察局警察趕來了……增援力量從四面八方向色力布亞聚攏。

15時許，案件平息，警方擊斃6名恐怖分子，抓獲8名。

“事發突然，有了艾孜提艾力的及時報告，我們在鎮政府的應對處置由被動變為主動，這個時間差雖然不到1分鐘，卻極為寶貴。”馬文博說。

站在記者面前的艾孜提艾力·麥麥提體態精瘦，神情幹練。他因在案件處置中的英勇表現被轉為正式警察，如今已成長為一名破案能手。

爭分奪秒抓捕在逃人員起獲爆炸裝置，實現羣衆零傷亡

案件處置的同時，幹部和警察在最短時間內封閉交通、通知羣衆關閉商鋪和躲藏家中，並全面加强安保。儘管襲擊造成的後果如此慘重，現場周邊羣衆無一傷亡。

警方更為緊張的工作才拉開序幕——團夥成員共有多少？是否有其他恐怖分子在逃？他們手裡除了刀斧，還有沒有爆炸物？會不會再次發生恐怖攻击？這是一場爭分奪秒的“生死時速”。

恐怖分子使用的刀具。資料‍圖片

前方投入到對已抓捕恐怖分子的審訊中，在喀什地區警察局，一支技術力量也在後方發揮著重要作用。“消息剛傳來時，我們只知道出事了，不知覈心區域的具體情況。”喀什地區警察局警察李兆軒說，心急如焚中，前方傳來的資訊逐漸完善，偵破工作和案情還原同步進行。

李兆軒告訴記者，當時必須儘快核查恐怖分子的身份，畫出關係網，揪出他們的同夥，避免再次發生現實危害。“心裡極為緊張，就怕萬一漏了一個，就怕比恐怖分子慢了一步，1秒都不行。”他說。

巴楚縣警察局英吾斯塘派出所所長買買提江·吐爾遜當時是辦案民警，參加了審訊及抓捕工作。至今，他都記得自己腦海中浮現的那個可怕念頭。“對3名受傷恐怖分子的審訊，是在醫院開展的，我看到他們躺在病床上，一心想沖上去，為戰友報仇！”他說。

來醫院審訊前，買買提江·吐爾遜看到了戰友遺體在現場被焚燒的照片，他蹲在地上抱頭嚎叫、痛哭，難以平靜。他無法接受慘痛的事實，心被仇恨和悲慟絞得無比劇痛。“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要記得自己是一名警詧，要通過依法辦案來討回公道、伸張正義。”他說。

面對已經被極端思想徹底洗腦的恐怖分子，一場場攻心之戰就此展開，直至突破口出現。

買買提江·吐爾遜參戰的是對藏匿在新疆生產建設兵團第三師四十九團3連戈壁灘上一名團夥成員的抓捕。“在四十九團派出所民警的協助下，我們摸排到恐怖分子的位置。”這場行動，買買提江·吐爾遜他們格外謹慎，因為怕被人注意到自己的陌生面孔，抓捕行動在夜間進行。車輛行進一段路之後，停在土山背後，他們步行2公里路，包圍了恐怖分子藏匿的住房，一舉抓獲。

這個團夥已經製作成功20枚爆炸裝置，埋在色力布亞鎮沙漠邊緣一處戈壁灘！起獲！

歷經參戰人員連續5晝夜奮戰，至4月28日，逃往喀什、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和烏魯木齊等地的11名幫派成員先後落網，20枚爆炸裝置全部起獲，此外還起獲3面“聖戰”旗幟，以及大量制爆原料、管制刀具和非法宗教宣傳品。

恐怖分子製作的爆炸裝置。資料圖片

恐怖分子意在人員密集場所施暴，烈士用生命避免了更大傷亡

經審訊，恐怖分子交代，他們在色力布亞鎮租住房屋，秘密進行體能訓練、製造爆炸物品、準備刀具斧頭，意圖當年夏天在喀什市人員密集的大型商超實施恐怖攻击。

由於扎實的基層工作，恐怖分子的藏身之處被及時發現，他們狗急跳牆，就地發動“聖戰”。15名烈士，燃燒了生命的最後力量，避免了更大規模恐怖活動的發生，保護了人民群眾的生命財產安全。

色力布亞鎮英巴紮社區的一棟小二樓裏，設立了兩個教育基地，主題分別是民族團結和反恐維穩。在反恐維穩展廳，一張張照片傾訴著對烈士的無限懷念，控訴著恐怖主義犯下的滔天罪行。

斯來曼·買蘇提、艾孜提艾力·麥麥提、艾合買提江·吾布力（從左至右）緬懷戰友。記者隋雲雁攝

“恐怖分子本質就是反人類、反社會，他們不論男女，不分民族濫殺無辜，連手無縛雞之力的女性也不放過。”阿瓦姑麗·阿布都熱依木說。阿瓦姑麗·阿布都熱依木本是色力布亞鎮司法所所長，英巴紮社區主任庫爾班江·吐爾遜犧牲後，她接任了這個崗位，如今是該社區黨支部書記。

“3名社區女幹部性格溫柔、熱情耐心服務羣衆，卻慘遭恐怖分子殺害。恐怖分子為了藏匿遺體，甚至將她們的頭顱砍下。婦聯主任古麗巴努木·吐爾遜已有兩個月的身孕啊！”說到這裡，阿瓦姑麗·阿布都熱依木的眼淚湧了出來。

時任色力布亞派出所民警張福新參加處置戰鬥時英勇果敢，擊斃1名襲擊鎮政府的暴徒，而接受採訪時回憶當天的情景，他脆弱得像個孩子。

“那天那把火是我見過最大的火，烈士的遺體被焚燒至碳化。”

“任昌舉一米八的個頭，抱出來時蜷縮成幾十公分，根本辨認不出來。後來法醫做了DNA鑒定，才一一確認烈士身份。”

“當晚，我們在現場守了一夜，一晚上沒有人說話，我們就坐在地上陪著他們，不能讓他們孤零零地離開。”

……

現場的慘烈情狀，時時浮現在張福新的腦海，進入他的夢境。原本健談的他此後變得沉默寡言，晚上睡覺也開著燈，眼神越來越熾熱，工作越來越拼命。他把微信名改為“銘記”，8年來再未變過。他說，要把老百姓保護好，捍衛戰友用生命捍衛的一切。

“買買提明·吾布力教導員對工作要求嚴格，但脾氣很好；任昌舉身體素質好，寫作功底也强，手把手教我們；劉牧和未婚妻才拍完婚紗照，他喜歡狗，曾養過一隻；孫超有啥事都自己帶頭幹，在街上修剪樹枝，爬得最高的人就是他……”張福新閉上眼睛，一句一頓地告訴記者。

烈士們並不是紀念牆上一張張的黑白照片，他們有血有肉，有愛和牽掛，他們的情懷擔當長存記憶。

新疆巴楚“4·23”嚴重暴力恐怖案件烈士名單。資料圖片

“那天起我成為了真正的警詧，走戰友沒有走完的路”

接受採訪時，斯來曼·買蘇提拿出一張珍藏的照片，那是色力布亞派出所民警在2012年的一張合影，也是大家最後的全家福。案發那天，派出所有5名警察和2名協警壯烈犧牲。

‍2012年，巴楚縣警察局色力布亞派出所民警、協警合影。斯來曼·買蘇提提供

2013年，斯來曼·買蘇提是色力布亞派出所英阿瓦提管理區的社區民警。4月23日當天，他和艾合買提江·吾布力剛從喀什市出差返回，得知出事，就立即投入戰鬥。“當時有個恐怖分子躲在巷子裏，場面出奇安靜，我估算著槍裏還有1發子彈，和張福新使了個眼色，我們同時開槍，擊倒了他。”

眼睜睜看著戰友的遺體被一個個從廢墟中抬出，這名當年只有26歲的年輕警察經受了巨大的心理衝擊。

清理現場時，斯來曼·買蘇提根據一具遺體的手錶認出了他就是劉牧。案發前一晚，劉牧忙完工作，發了一個朋友圈“終於可以睡覺了”。“我當時還在喀什，看到後給他點了贊，還評論了一句。我怎麼也不能接受，他再也醒不過來了。”說完這句，斯來曼·買蘇提陷入沉默。

撕心裂肺的淚水，肝腸寸斷的想念，刻骨銘心的仇恨，讓斯來曼·買蘇提一夜之間長大成熟。“我想，從4月23日起，我才是一名真正的警詧了。戰友沒做完的事是留給我們的，我的反恐之戰開始了，再也不會回頭。”他說。

案發後第二天，他對妻子說，如果娃娃18歲以前我犧牲了，就把我葬在吐魯番老家，如果娃娃長大後我犧牲了，就把我葬在工作的地方。

8年來，斯來曼·買蘇提一直留在偏遠的派出所，先是阿瓦提派出所，如今是瓊庫爾恰克派出所，距離縣城100多公里，都是反恐維穩形勢比較嚴峻的區域。他時時記得那場恐怖攻击的教訓。“警鐘長鳴、警惕常在。無論是走在路上，還是和人談話，每個人的眼神乃至呼吸我都會仔細觀察，想問題都從最壞的角度考慮，警察出去辦案前，我反復念叨安全事項。”他說。

“這些年我一直在想，這些人為什麼會變成恐怖分子。境外來的暴恐音視頻傳播太快，極端思想滲透太深，南疆羣衆教育程度低，很容易被洗腦，打擊暴恐犯罪和去極端化工作同樣重要。”斯來曼·買蘇提說。

此後，他每天只要沒有會議，就去走訪羣衆。轄區26個村一周要過一遍，瞭解羣衆的困難訴求，文宣黨的好政策和法律知識，看看哪裡有薄弱環節，哪裡是短板。“坐在辦公室裏心裡不踏實。”他說。

2018年開始，斯來曼·買蘇提追跡轄區一個案件線索，3年來緊盯不放，到今年7月，一個隱藏極深、涉及49人的暴恐團夥終於告破。

“現在的南疆穩定和諧，去極端化工作也取得了很大成效，你們下次來色力布亞時，一定要感受一下星期四巴紮天繁榮的民間經濟，穩定紅利給各族群眾帶來了福祉。”採訪結束時，斯來曼·買蘇提告訴記者，戰友未盡的使命，我們定會努力完成，戰友用生命保護的家園，我們定要全力守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