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桅杆

在整個遼沈戰役中，共打了4場硬仗、惡仗，包括塔山阻擊戰、錦州攻堅戰、黑山阻擊戰和厲家窩棚堵截戰。在這4場戰鬥中，厲家窩棚堵截戰是最硬、最慘烈的一仗，卻不如前3仗那樣戰廣為人知。由於厲家窩棚堵截戰的指揮者是黃永勝和李作鵬。由於眾所周知的原因，這次戰鬥後來也就很少宣揚。1992年上映的電影《大决戰-遼沈戰役》，也選擇性地忽略這一戰役。筆者認為，對這場戰役也應足够尊重和重視，更不能忘卻那些英勇奮戰、流血犧牲的烈士們。

為什麼說厲家窩棚堵截戰是最硬、最慘烈的一仗呢？我們先對這4次戰鬥做個簡單資料對比：

塔山阻擊戰是東野4縱、11縱和冀察熱遼軍區獨立第4、6師共8個師的兵力，戰前有5天時間構築工事，面對蔣軍東進兵團11個師約10萬的輪番進攻，激戰6天，成功阻住東進兵團，保障了錦州攻堅戰的順利進行。

錦州攻堅戰是東野2、3、7、8、9縱和6縱17師共16個師，面對錦州守軍7個師等部共10萬餘人，戰前經過充分準備，激戰31小時，全殲守敵。錦州攻堅戰無疑是4次戰鬥中最重要的一仗，也是遼沈戰役的關鍵一仗。林彪親自坐鎮指揮，東野總集中主力和幾乎全部炮兵，勢在必得，沒有懸念，只是時間長短問題。

黑山阻擊戰是東野10縱和1縱3師共4個師，另加內蒙古騎兵第1師，戰前有2天的時間修築工事，面對西進兵團（廖耀湘兵團）5個軍的輪番進攻，激戰3天，成功阻住西進兵團，為攻錦部隊東返全殲廖耀湘兵團爭取了時間。

厲家窩棚堵截戰是東野6縱2個師（17師被東總調去參加錦州攻堅），經過1天2夜強行軍250多裏之後的一場遭遇戰，部隊極度疲勞，根本沒有時間構築工事，完全是硬碰硬的對撞，面對廖耀湘兵團5個軍企圖奪路而逃的瘋狂進攻，激戰一天一夜，成功堵死廖耀湘兵團退回瀋陽之路，為全殲廖兵團立下頭功。

除錦州攻堅戰外，其他3次戰鬥所面對的敵人數量差不多，都在10萬人左右。塔山、黑山阻擊戰也很硬、很慘烈，但對比一下即可看出，厲家窩棚堵截是更硬、更慘烈的一仗：

首先在兵力上，厲家窩棚堵截戰只有2個師；而塔山、黑山阻擊戰分別有8個師、4個師加1個騎兵師。其次在戰前準備時間上，厲家窩棚堵截戰沒有戰前準備一說，一上去就開打；而塔山、黑山阻擊戰分別有5天、2天的準備時間。第三，在部隊的疲勞程度上，厲家窩棚堵截戰是在部隊連續行軍1天2夜、250多裏後立即開打的，部隊處於極度疲勞狀態；而塔山、黑山阻擊戰參戰部隊不存在這個問題。第四，在敵人進攻的强度上，厲家窩棚堵截戰面對的是奪路逃命的敵人，不顧一切，蜂擁而上，進攻極其瘋狂；而塔山、黑山阻擊戰面對的是敵人按部就班的進攻，進攻强度相對要小得多。第五，在地形上，厲家窩棚一帶是開闊的平地，無所依託；而塔山、黑山雖然不高，但好歹還有個小山包可以依託。

最後，從傷亡情況看，塔山阻擊戰激戰6天，4縱、11縱等8個師的參戰部隊共計傷亡約3700人；黑山阻擊戰激戰3天，10縱等5個師（含1個騎兵師）的參戰部隊等部傷亡4100餘人；而厲家窩棚堵截戰激戰1天1夜，6縱2個師就傷亡3180多人，其中犧牲2100多人。一般戰鬥傷、亡比例3:1左右，而此戰的傷、亡比例居然達到1:2。由此可見，厲家窩棚堵截戰有多硬，其困難、激烈和慘烈程度，要遠遠高於塔山和黑山阻擊戰。

這次戰鬥是東野6縱16、18師打的，主力是16師。我們來看看這一仗有多硬、有多慘烈：

遼沈戰役第一階段，6縱（2個師）被東總置於瀋陽、長春之間並指揮5縱，任務有二：一是準備消滅可能突圍的長春守軍，二是監視並牽制瀋陽周邊廖耀湘兵團的行動。東野5個頭等主力縱隊（1、2、3、4、6縱）中，6縱是唯一沒有南下北寧線的。10月11日，即塔山已經開打2天后，廖耀湘的西進兵團才出瀋陽。由於6縱在後面牽制，廖兵團離開瀋陽後，不敢向西南去解錦州之圍，而是向西北，於10月15日佔領贛武，這個東野的後勤中轉站。隨後，廖兵團在彰武、新立屯地區停留5天，動用軍用汽車將東野囤積在彰武的糧食運回瀋陽，在黑市上高價出售，發了一筆大財。在此期間，6縱和5縱一直與廖兵團保持若即若離的狀態，敵進我退、敵退我進。

10月15日錦州被攻克後，關於下一步的行動方向，主席在10月17日致電林總：“你們下一步的行動，我們認為宜打錦葫（錦西、葫蘆島）”。但林總在攻克錦州的第二天就盯上了在遼西“武裝大遊行”的廖耀湘兵團。19日，長春守軍投降後，林羅劉致電主席：“如瀋陽之敵繼續向錦州前進時，則等敵再前進一步後，再向敵進攻……將新一、新三、新六、七十一、四十九軍全部殲滅”。林彪之所以下定决心東返消滅廖兵團，一個重要原因是6縱等部隊在廖兵團的背後，隨時可以堵住其回瀋陽的退路。19日，主席複電同意林總意見。

為了讓廖耀湘兵團“再前進一步”，東總展開欺騙行動：一是命令部隊和民工從錦州城向外搶運物資，做出放弃錦州的架勢；二是命令冀察熱遼軍區兩個獨立師和11縱1個師在錦西作戰役佯動，大規模籌集糧草、準備宿營地等，擺出攻打錦西、葫蘆島及進軍山海關的架勢；三是命令在遼西走廊準備阻擊廖兵團的10縱西退至黑山、大虎山一線。這些行動，衛立煌看得明明白白，而蔣氏卻上當了，認為東野大戰之後，傷亡必大，無力再戰，嚴令廖兵團西進恢復錦州。

10月21日晚，東野主力6個縱隊（1、2、3、7、8、9縱）、6縱17師和炮兵縱隊從錦州出發，兵分三路，開始秘密東返，夜行曉宿，準備圍殲廖兵團。直到此時，廖兵團還在遼西走廊磨蹭。

10月23日，廖兵團開始進攻黑山、大虎山一線的10縱陣地，黑山阻擊戰打響。10縱頑強抗擊3天。戰至25日傍晚，廖耀湘獲悉東野主力已進至北鎮，已距黑山以西不到40公里，有合圍西進兵團的態勢，急忙下令各部隊停止進攻黑山，立即轉向東南，意圖經台安、大窪向營口轉進。途中，其先頭部隊在魏家窩棚、六間房地區分別遭到遼南獨2師、8縱23師的兇狠阻擊。廖耀湘誤認為東野主力已經到達，退往營口之路已被截斷，只得命令部隊東退瀋陽。

對西進兵團的行動，從蔣氏、衛立煌到廖耀湘，意見始終不統一，各有各的想法。囙此，先是不肯西進，磨磨蹭蹭到10月11日才出動；出瀋陽後不直接向西南去救援錦州，而是向西北去攻佔彰武；錦州15日被攻克後，又想去恢復錦州，可23日攻黑山時三心二意，不肯投入主力進攻；待投入主力進攻時，發現東野主力已經圍了上來，25日晚急忙向東南方向的營口轉進；途中遇到阻擊後，决心動搖，又要退回瀋陽。就這樣，一會南一會北，一會西一會東，面對十萬火急軍情，十萬大軍在遼西走廊半個多月的“武裝大遊行”，直到27日全軍覆滅。

此時，能否全殲廖兵團，關鍵就看6縱能否堵死其向瀋陽的退路了。

10月24日晚，東總電令在郭家屯一帶隱蔽待命的6縱，立即趕往靠山屯地區，準備堵截廖兵團轉進營口。接命令後，6縱立即出發，星夜兼程南進。25日下午，6縱到達指定位置，正在構築工事準備作戰時，東總再次急電6縱，要他們立即向大虎山方向前進，準備堵截廖兵團退回瀋陽，並強調“全域的關鍵，在於（6縱）能否徹底切斷敵人的退路”。接命令後，6縱2個師齊頭並進，又開始強行軍。戰場形勢瞬息萬變，關鍵時刻、處於關鍵位置的6縱，突然“失踪”了，電臺一直聯系不上。對此，東野參謀長劉亞樓大發雷霆：“要是叫敵人跑了，非槍斃黃永勝（6縱司令員）不可！”原來，6縱為了搶時間趕路，沒有埋鍋做飯，也沒有架設電臺聯絡。這次，6縱把乾糧袋、被服都扔了，僅帶著武器，連續強行軍30多個小時，行程250多裏，創造了東野最快行軍記錄。

26日淩晨4時，6縱16師前衛46團通過北寧線時，與廖兵團的新3軍先頭部隊遭遇。46團迅速發起猛攻，佔領姚家窩棚，全殲新3軍14師前衛營，拉開厲家窩棚考霸戰的序幕。6縱副司令員兼16師師長李作鵬率領師前指隨46團行動。槍聲一響，李作鵬立即就判斷遇到了敵人主力，當即下達3條命令：部隊停止前進、準備戰鬥，立即報告東總（當時各師電臺與東總都直接溝通），迅速查明情况。直到此時，東總終於收到了6縱消息，並立即電令6縱“繼續前進，不要與敵糾纏”。

正在此時，16師騎兵偵察連很快抓到一條大魚：一比特化裝逃跑的廖兵團少將參議。這位參議交待：廖耀湘原向營口撤退，遇到革命军阻擊後，已改令全軍向瀋陽轉進，前衛新3軍已經到了這裡。此時16師所處的位置，正擋在廖耀湘東退瀋陽的必經之路。李作鵬立即將情報電告東總，並說6縱“已經佔領厲家窩棚車站，廖兵團蜂擁而至，拼命向瀋陽逃竄，戰鬥异常激烈，6縱將不惜一切代價和犧牲，堅決堵住敵人”。東總接電後，一面電令6縱“堅守陣地，不讓敵人逃跑”，一面命令其他參戰各部迅速向廖兵團發起進攻。

但此時6縱只有2個師的兵力，倉促組織防禦，面對的卻是敵人12個師約10萬人的精銳兵團。對6縱來說，將要承受的壓力是難以想像的，能不能堵得住敵人，是個巨大的考驗。但這支部隊“從來不知道什麼叫怕”，根本就不會考慮這些，立即組織堵截作戰。李作鵬和16師領導隨即拿出地圖，研究如何切斷敵人退路。這時，那位少將參議主動“參議”：要使廖兵團不能退回瀋陽，貴軍需要堵住薑家屯、半拉門這兩條路。這個意見立即被採納，立即派16師後續部隊和18師去搶佔陣地。上午9時許，黃永勝抵達16師指揮所，在聽取李作鵬的部署和决心後，均表示同意，並說：“我的指揮位置就在這裡。我就準備死在這裡！”

為了打通逃生之路，廖兵團的新3軍、新6軍抽調主力，不惜代價，在重炮的掩護下，成營成團地展開猛攻。在鐵路南側突出地帶的16師46團首當其衝。該團佔領姚家窩棚的一個營面對敵軍的三面圍攻，輕傷患不包紮，重傷員不下火線，死戰不退。46團幹部全部靠前指揮，全團投入激戰。厲家車站是敵軍的另一個進攻重點，守軍18師52團2營連續打退敵軍14次瘋狂衝鋒，陣地始終屹立不動。

當天黃昏，已經狗急跳牆的廖兵團開始孤注一擲，發動更大規模的猛烈進攻，先是集中各種重炮對6縱陣地進行瘋狂轟擊，隨後是步兵潮水般衝鋒。這一地區都是平原，只有一些村莊的房屋可以依託，地形非常不利於防守。草草構築的野戰工事很快就被炮火摧毀。即便這樣，6縱幹部戰士沒有一個後退。每個陣地都反復爭奪、反復衝殺，多次白刃格鬥，硬是將敵軍一次次的進攻擊退。整個6縱防線，陣地沒有縱深，也沒有前線後方，全線激戰，人人奮勇，打退了敵人無數次玩命衝擊。一支敵軍甚至沖到6縱指揮所附近，連黃永勝都拿起了衝鋒槍準備戰鬥。整個戰況异常慘烈，6縱、尤其是16師付出了巨大的犧牲：46團1營2連指導員孟憲章率領2排，在打退敵人十多次衝鋒後全部壯烈犧牲，但敵人也沒有勇氣再進攻這個陣地了；46團1營1連1排激戰後，最後只剩3名戰士，硬是守住了陣地。進攻的敵軍從來沒見過這麼不要命的對手，心理上逐漸垮了。6縱以超强的意志力，死戰不動，守住了厲家窩棚一線，堵死了廖耀湘兵團最後的生機。

27日淩晨4時許，東野主力已到達戰場，敵人軍心大亂，開始全線潰散。見敵軍動搖，6縱2個師立即全線出擊。戰至下午，圍殲戰鬥基本結束，廖兵團5個軍、10萬人被全殲。6縱此戰共殲敵26000餘人，殲敵數超過廖兵團總數的四分之一，並俘獲廖兵團參謀長楊焜、新6軍軍長李濤、新3軍參謀長李定陸等一批高級軍官。但6縱也付出了巨大的犧牲，傷亡3180多人，2個師有多個連隊全部傷亡，其中排以上幹部傷亡竟達311名，至少3名（筆者手中資料能查到的）團職幹部犧牲。其中16師傷亡最多，有9個連打得只剩下不到20人；在最一線的16師46團就有政委張天濤和參謀長程遠茂犧牲、副團長胡曉海重傷，也就是說4名團幹部3個傷亡，所屬3個營長犧牲2個，可見戰鬥之慘烈、戰鬥意志之堅強。但16師也是圍殲廖兵團所有各師中戰果最大的，光俘虜就抓了18000多人。

10月31日，東總通電嘉獎16師：“十六師此次堵截廖兵團向新民東南突圍的戰鬥中，表現了無上的英勇，勇敢頑強地抗擊了敵人絕對優勢兵力的汹湧反復衝鋒，使敵突圍企圖未遂。你師雖有九個連隊每連打得只剩六七人至十餘人，但這是光榮和壯烈的，單是你師就俘獲了敵人一萬八千餘人。由於你師的頑強抗擊和其他各師的勇敢進攻，使廖兵團十二個師及兩個團全軍覆沒。”

這裡需要說明一下：16師源自葉挺獨立團、井岡山上的紅28團、長征路上的紅2師、平型關大戰的115師685團、新四軍3師7旅、東野6縱16師，及後來的127師。是比我軍軍史還要長的部隊，林彪就出自這支部隊。自成軍以來，能打硬仗，也打過無數硬仗，敢於刺刀見紅：長征路上的開路先鋒，平型關戰鬥的主力團，新四軍的機動力量。進軍東北後，秀水河子戰鬥是主力，四平撤退時負責斷後。這支部隊能打、敢打，比較驕傲，但在東北戰場的戰績一直不理想，屬於那種“兩頭頂尖”的“三凶部隊”，即：打仗頂尖，違反紀律也頂尖；對敵人凶、對兄弟部隊凶、對老百姓也凶。

在東北期間，從7旅到16師，一直是林彪掌握在手中的兩支主力之一（另一個為山東1師）。之前由於戰績不大，很多兄弟部隊雖然很尊重這支部隊的歷史，但有點不大服氣。這一仗下來，很多人是真的服氣了，都說“16師這塊好鋼，這次算是用在了刀刃上”。強行軍250裏、極度疲勞之下、遇上敵人就開打，沒有時間構築工事，6縱2個師面對10萬奪路逃生的精銳敵軍，沒有絲毫畏懼和猶豫，不顧疲勞和重大傷亡，硬是頂了1天1夜。這樣的仗，還真的不是一些部隊都能頂得住的。

據老兵回憶，林彪對這支部隊非常信任：聽說6縱已經堵住了廖兵團的退路，懸著的心也就放下了，認為全殲廖兵團已無懸念，因為他相信6縱能頂得住。與之對比的是，在塔山阻擊戰期間，林彪對也是東野頭等主力縱隊的4縱就不大放心，派東總參謀處長蘇靜去4縱當“監軍”，還把戰役預備隊1縱放在4縱身後的高橋一線，隨時準備增援塔山。當然，4縱也是好樣的，打出了塔山阻擊戰這一經典戰例。

厲家窩棚堵截戰，6縱2個師死死擋住廖兵團10萬精銳大軍的瘋狂進攻。可以說，此戰不僅是遼沈戰役中最硬、最慘烈的一仗，在我軍歷史也無第二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