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進軍是以如此驚人的隱蔽進行的，而攻擊又是如此神速和巧妙；由於這些原因其效果就更加提高了，這是在中國和中亞細亞的歷史上所從來沒有過的”。

以上是英國人包羅傑對於清軍收復烏魯木齊地區的評估。清軍以飛一樣的速度，在三日之內取得連下四城的輝煌戰果，這不能不說是劉錦棠靈活指揮的結果。由於劉錦棠作戰有方，表現出色，清廷給予他騎都尉世職的獎賞。

應該說收復新疆的第一階段戰役，清軍的表現是完美無缺的，叛軍是不堪一擊的，一切順利得難以置信。照這樣的速度，左宗棠趕在秋收前肅清整個北疆（除俄占的伊犁），以便就地取糧的計畫很快就能完成了。但所謂物極必反，也許是老天不想讓收復新疆這部壯美的史詩完成得太過容易，艱巨的考驗馬上來了，隨後的戰事受阻了！

而這個考驗來自於烏魯木齊西北的一座不起眼的小城——瑪納斯，在外因和內因的共同作用下，居然拖住了清軍的步伐足足有三個月之久，迫使左宗棠不得不改變年底前肅清北疆的計畫，增兵，籌款，以及隨後引發的一系列政治上的連鎖反應，令這位年近七旬的左大帥大發雷霆。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1.白彥虎的損招

先說說外因。白彥虎這個狡詐的傢伙為了能讓自己順利逃跑，給劉錦棠挖了個大坑，不僅裹挾老百姓南撤，還忽悠加煽動一幫叛軍的殘兵敗將去瑪納斯替他送死。

以老百姓為擋箭牌這招雖說挺損的，但貌似當年劉皇叔也幹過，有過先例，還不算特別地出人意料。比較麻煩的是，一大幫丟了烏魯木齊後無處可去的殘兵敗將，增强了瑪納斯守軍的實力，加大了當地清軍攻城的難度。而只要瑪納斯一天不克，後方就一天不寧。城裡的叛軍就可以等清軍離開烏魯木齊南下後，伺機抄清軍的後路。

這樣一來，清軍的作戰計畫就不得不做出改變了。要知道，在補給十分困難的情况下，本來清軍就不可能出動太多兵力進入新疆。而既然兵力有限，清軍南下後自然無法再分兵把守烏魯木齊。

本來按照左宗棠的原定計畫，劉錦棠是可以放心大膽地南下追擊逃敵白彥虎，然後全力進攻阿古柏重兵駐守的達阪城和托克遜。但現在為了保證後路不受威脅，就必須先拔除瑪納斯這顆原本計畫外的硬釘子了。

大家也許會問了，塔城不是還有伊犁將軍榮全嗎？左宗棠為何不派他早點拔除瑪納斯這個釘子？

其實早在這一年（1876年）的年初，清軍對瑪納斯的進攻，就已經開始了。最初是因為俄國人向清軍提供糧食的商隊，需要從伊犁繞道蒙古到古城之間，經常遭到白彥虎派遣的瑪納斯叛軍的襲擊。所以左宗棠就要求當時在塔爾巴哈台的伊犁將軍榮全，設法拔掉這個釘子。

於是榮全派遣部將馮桂增和額爾慶額率領騎兵，聯合徐學功和孔才的民團，發起了對瑪納斯的進攻。三支軍隊合力，徐學功和孔才又是土生土長，和叛軍周旋多年，一向能征慣戰，拿下瑪納斯似乎應該是輕而易舉的。

但可惜的是，馮桂增和額爾慶額兩人，由於首次入疆不瞭解敵情，又自視甚高貪功心切，不等熟悉當地情况的徐學功趕到，就連夜對瑪納斯城發動了偷襲。

結果一開始雖然偷襲成功入城，但隨後在巷戰中被叛軍的秘密武器——加特林機槍打得落花流水，馮桂增當場被俘，不屈而死，額爾慶額落荒而逃。當徐學功趕到城外的時候，戰鬥已經結束。他知道單憑自己那點實力，自然不是裝備精良的叛軍的對手，無奈之下只能撤兵。

這次戰鬥失敗最大的原因在於輕敵，囙此受到了左宗棠的嚴厲責備，他說：“襲堅攻城，本難得手，而馬隊黑夜撲城，尤為希見之事，馮桂增，額爾慶額久曆行間，不應冒昧至此。”

清軍偷襲不成，守軍的鬥志和警惕心反而被激發了出來。足足耗了半年多，瑪納斯城依然巋然不動。這樣一直拖到當年8月，為了策應劉錦棠的行動，牽制瑪納斯的叛軍，南下支援烏魯木齊，左宗棠要求金順再次派當地的清軍，出兵佯攻瑪納斯。

前面剛剛說完的“外因”是白彥虎這個狡詐的惡人，那麼現在這個金順就是咱們接下來要說的“內因”了。

2.貪功的金順

如前文所述，在白彥虎亮出損招後，劉錦棠有兩種方案應對：一是全軍北上先攻取瑪納斯，解了後方危機後，再南下對付白彥虎和阿古柏；二是兵分兩路，一路北上攻打瑪納斯，一路追擊白彥虎，得手後再一起南下進攻阿古柏。

本來劉錦棠想選擇第一種方案，雖然可能耗時長一點，但這樣集中兵力最穩妥。可是金順這個時候卻主動請纓，拍著胸脯向劉錦棠保證，他可以帶領自己手下的部隊，去收復瑪納斯，最多10天半個月就可以搞定，沒必要全軍北上。

為了讓劉錦棠相信，他肯定可以如約完成，他還告訴了一個好消息。那麼是什麼好消息呢？

原來此時民團首領孔才，已被清軍正式收編，成了金順的手下。他本來接到的命令是和徐學功一起，率領3000多人佯攻瑪納斯，牽制叛軍南下增援烏魯木齊。沒想到竟然一擊即中，輕鬆地攻克了北城。於是剩下的當地叛軍，以及從烏魯木齊逃回去的殘兵敗將，都龜縮在瑪納斯的南城，貌似已經不堪一擊了。所以金順認為，只要他率領大軍一到，必然是馬到功成。

大家也許會問，之前不是打了半年多都沒打下，怎麼這回這麼順利呢？

原來這次行動，清軍撞了大運，瑪納斯北城的叛軍主力，正好南下去支援烏魯木齊了，於是孔才才會一擊得手，居然輕鬆攻下了北城。

不過這個消息誤導了金順，讓他覺得瑪納斯南城也是可以一鼓而下的，這樣唾手可得的功勞，為何不要？再加上之前在瑪納斯輕敵戰敗、落荒而逃的額爾慶額，剛巧是金順的手下，讓他顏面無光。所以為了找回面子，金順急於親自攻下瑪納斯。於是，他力主分兵，指天畫地信誓旦旦，由不得劉錦棠不同意。

可是事實上，這是一個錯誤的决定，由於劉錦棠進軍神速，瑪納斯的援軍沒有趕上之前的戰鬥，毫髮無損地退回了瑪納斯南城。再加上烏魯木齊潰逃的敵軍中，有很多人聽從了白彥虎的建議，也逃到了瑪納斯，所以敵人的實力不僅僅沒有减弱，反而變得更強了。

但是金順不是劉錦棠，他沒能察覺到這一點，他的副手馬玉昆更是一個平庸之輩。說點題外話，此人後來參加了甲午戰爭中的平壤之戰，比主將葉志超表現得稍微好一點。他起初反對葉志超放弃平壤城，但沒能堅持，最後還是和葉志超一起逃跑，造成了清軍的一潰千里。此事以後還會再說。

言歸正傳，從史料上來看，劉錦棠似乎並不放心金順，他讓金順帶走了大部分的部隊，而且還寫信要求伊犁將軍榮全從蒙古派兵增援金順，說明他覺得瑪納斯並不好打。大家也許會覺得奇怪，劉錦棠貴為前敵總指揮，為何不乾脆拒絕金順的提議呢？

熟悉軍隊的朋友也許知道，一幫丘八在一起喝酒吹牛，談及軍隊裏的人事時，第一句話往往就是：他是哪年兵？可見除了戰功，資歷在軍隊裏何等重要，晚清那會兒自然也不例外。

此時劉錦棠雖貴為前敵總指揮，但年齡資歷尚淺，還不是後來名滿天下的飛將軍，新疆的首任巡撫，威望還沒有後來那麼高。論年齡，沙場老將金順比他大了整整十三歲，是他的前輩；論資歷，早在劉錦棠跟隨叔父劉松山出道前，金順就是多隆阿手下的一員猛將，鎮壓太平軍立下了赫赫戰功；論功勞，後來平定撚軍，跟隨左宗棠西征平定陝甘回亂，金順無役不與，同樣也是戰功彪炳，不在劉錦棠之下。

更何况，金順此刻已是烏魯木齊都統，官位比劉錦棠還高，所以很多人甚至認為，西征收復新疆，金順比劉錦棠更有資格擔任前敵總指揮。

可是左宗棠卻極力反對，他認為跟著別人打勝仗和自己能打勝仗，那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左宗棠知人善任，他清楚手下每一名將領的優缺點。雖然金順的資格更老，打得勝仗更多，但是論本人的指揮能力，他比不上剛出道的劉錦棠。所以收復新疆的前敵總指揮，非劉錦棠莫屬。

從這一點你就可以看得出，金順當時在清軍中的地位，是要高過劉錦棠的，現在他主動求戰，無論是出於人際關係，還是從軍事角度方面考慮，劉錦棠都無法駁回金順的建議。於是劉錦棠同意分兵，他帶著羅長枯和董福祥，繼續追擊白彥虎，掃清烏魯木齊附近的殘敵；金順和馬玉昆，則率領大部分人馬，迅速趕往瑪納斯。

根據左宗棠的評估，金順這個人性格很好，公認的寬厚之人。但是這並不意味著，他對自己沒有當上前敵總指揮，沒有一點想法。所以他這次主動請戰，其實也是想證明自己，不比劉錦棠差。開戰以後，他發現劉錦棠的仗打得很容易，也沒有什麼玄機，這些招數自己全想得到，如果他來做一遍，結果恐怕也沒有什麼不同。

3.鏖戰瑪納斯

9月6日，信心滿滿地金順趕到了瑪納斯城下，他迅速排兵佈陣，修築工事，準備複製劉錦棠之前飛一樣的速度。第二天天剛一亮，清軍的大炮，就發出了排山倒海的怒吼，集中轟擊瑪納斯南城的東北角，很快就轟開了一個缺口，隨後清軍快速沿著倒塌的城牆，向裏突擊。一切好像都很順利。

但是出乎金順預料的是，駐守瑪納斯的穆斯林叛軍，和駐守古牧地的穆斯林叛軍一樣，武器一點也不比清軍差，後膛炮，加特林機槍，彈倉步槍一應俱全，劉錦棠輕鬆擊敗的對手，金順卻搞不定了。

突入城內的清軍，遭到了异常猛烈地反擊，第一天，就折損了總兵李大洪、熊佑林、參將陸輝，從早上打到夜晚，清軍沒能占到一點便宜。連續强攻了好幾天，除了讓阿兵哥傷亡慘重，清軍一無所獲。

本來以為是來捏軟柿子，結果沒想到捏到的是仙人掌，滿手是血不說，面子上如何過得去？金順急火攻心之下，才終於想起之前劉錦棠如何聲東擊西擊敗白彥虎，他决定依葫蘆畫瓢。於是他决定白天繼續假裝强攻城東北，夜裡偷襲西北角。13日夜裡三點，他命令馬玉昆指揮部下，開始悄悄地攀爬西北角城樓。

這一夜月黑風高，一開始清軍進展得很順利，成功地爬上了城牆，可是在準備奪取城門的時候被敵人發現了，遭到了敵人的猛烈反撲。一時間彈箭如雨，穆斯林叛軍用最猛烈的火力，封住了後繼的清軍，又出動了大量的兵力，和登上城的清軍展開了激烈的白刃戰。最後清軍副將銜遊擊胡輝群犧牲，登上城牆的二百多名阿兵哥全部陣亡，攻城再次受挫。

一敗再敗，讓金順惱羞成怒。隨後的幾天，他失去了理智，發動了多輪强攻，結果造成了總兵張大發、杜生榮、副將斯世道、把總邵芝、遊擊楊占魁先後陣亡，阿兵哥傷亡更是不計其數，可是依然只能望城興歎。

一個小小的瑪納斯城，頓時變成了清軍的絞肉機！

要知道劉錦棠在8天之內消滅了1萬多敵人，連克堅城，也沒有損失一個將領，阿兵哥僅僅傷亡了不足三百人，幾乎是兵不血刃。明明是同樣的一支軍隊，在不同將領的指揮之下，表現卻是天壤之別，真是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這也印證了一句古話：千軍易得，一將難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