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3月下旬,在蔣介石和衛立煌的一再催促下,時年45歲的鄭洞國懷着無比複雜的心情,在瀋陽踏上了飛往長春的飛機。長春距離瀋陽並不遠,但是對於鄭洞國來說,長春是那麼的遙遠,因為當時的長春是一座遭受重圍的孤城,並且城破在所難免。
鄭洞國是湖南石門人,出生於1903年,畢業於黃埔軍校第一期。在軍事生涯早期,鄭洞國參加過兩次東征、北伐戰爭以及中原軍閥大戰,24歲便當上了團長。“九一八事變”之後,鄭洞國參加了長城古北口抗戰,是最早投身抗戰的國民黨將領之一。
在全面抗戰時期,鄭洞國屢創敵頑、戰功顯著,他率領部隊先後參加了保定會戰、台兒莊大捷、武漢會戰、昆侖關大捷、鄂西會戰、第二次長沙會戰等大型戰事,緊接著又在緬甸戰場上揚威國外。在全面抗戰勝利前夕,鄭洞國官至駐印軍副總指揮,掛國民黨陸軍中將軍銜。
全面抗戰勝利之後,鄭洞國的聲望和榮譽達到了頂峰,他從緬甸戰場回國之時,在途經的昆明、重慶等地受到了高規格的款待和讚譽,並被授予了同僚們夢寐以求的青天白日勳章。此時的鄭洞國,或許根本不會想到,在接下來的三年中,不僅他的軍事生涯猶如過山車一樣迅速滑落,而且他此前為之努力奮鬥的信念目標也快速崩塌。
1946年2月,在國民黨東北警衛司令長官杜聿明的出面邀請下,鄭洞國來到東北暫時代理杜聿明的職務,而身患重病的杜聿明則離開東北去接受治療了。鄭洞國是一個念舊的人,也是一個以服從命令為天職的軍人。面對杜聿明的邀請,鄭洞國盛情難卻。因為鄭洞國和杜聿明同為黃埔軍校第一期將領,兩人的關係非常親密,另外杜聿明的職務比鄭洞國高,算得上是鄭洞國的老長官。
這裡插一個題外話。晚年的鄭洞國和杜聿明仍舊保持著親密的友情,兩家人經常聚在一起打牌。在打牌之時,心思活泛的杜聿明時常“巧取豪奪”式地耍賴,鄭洞國對此則不聞不問,聽之任之。有時候,就連杜聿明的女兒杜致禮都看不下去,她對著父親杜聿明說:“爸,你不要總耍賴嘛!”
而每當家人提起杜聿明打牌耍賴的事情之時,鄭洞國總是恬然一笑,說道:“光亭(杜聿明,字光亭)是我的老長官、老朋友,我怎麼好意思去糾正!”從鄭洞國和杜聿明晚年這件小事,我們就可以看出,鄭洞國的性格以及其行事風格,他對杜聿明始終是尊敬的。
話說回來,鄭洞國來到東北之後,歷任國民黨東北警衛副司令長官、代理司令長官。後來,隨著陳誠、衛立煌先後主政東北,他們都將鄭洞國視為得力幹將。1948年初,鄭洞國還當上了國民黨東北剿總副總司令官,勤勤懇懇地在瀋陽協助配合衛立煌指揮部隊作戰。
當時,國民黨方面在東北面對的局勢已然惡化,只能被迫困守瀋陽、錦州、長春等大城市,特別是長春,那時候已處於我軍的包圍之中。在這樣的情况下,鄭洞國曾向衛立煌乃至蔣介石提出“放弃長春,收縮兵力”的建議。然而,讓鄭洞國沒有想到的是,衛立煌和蔣介石不僅沒有採取他的建議,而且還將他派到長春坐鎮指揮。
這樣一來,就出現了我們在文章開頭說的那一幕——在衛立煌和蔣介石再三催促下,鄭洞國無奈坐飛機來到長春,正式出任國民黨東北剿總第一兵團司令官,並兼吉林省主席,全權負責長春這個孤城的防務。根據鄭洞國的回憶,在長春的這段時間,是他一生中最為艱難和痛苦的一段時光!
1948年9月,影響並决定戰爭雙方前途和命運的大決戰——遼沈戰役,正式拉開了大幕。在遼沈戰役中,我軍採取“關門打狗”的戰畧方針,成功奪取了由範漢傑鎮守的錦州,從而成功實現了對東北國民黨軍隊共50餘萬人的戰畧大包圍。此後不久,岌岌可危的長春也迎來了一個重大變化——鄭洞國手下的第60軍軍長曾澤生,果斷率領部隊發動了起義。
緊接著,鄭洞國在長春苦心經營的防務,很快化為了泡影。在走投無路的情况下,鄭洞國手下的新編第7軍軍長李鴻,也率領部隊放下武器投誠。此時的鄭洞國已經失去了對軍隊的控制權,他的身邊只剩下了國民黨第一兵團的直屬部隊。然而,此時的鄭洞國,作為一名享受到無限榮譽的軍人,他仍想做最後的掙扎,負隅頑抗到底。
1948年10月20日夜晚,也就是在新編第7軍軍長李鴻率領部隊放下武器投誠之後不久,心情沮喪的鄭洞國還給蔣介石發了一封訣別信,以示其“殺身成仁”之决心。不過,鄭洞國如此想,他手下的直屬部隊並不這麼想。到了10月21日淩晨,鄭洞國所處的長春中央銀行大樓外,突然響起了激烈的槍聲。
鄭洞國很快明白了過來,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最後時刻了,他急忙摸索早已準備好的手槍,準備自行了斷。可是,鄭洞國摸索了半天,也沒有找到手槍,後來他才知道手槍被人偷走了。就在此時,鄭洞國手下的直屬部隊陸續沖了進來,並將鄭洞國團團圍住。緊接著,在直屬部隊的“特意保護”下,鄭洞國無奈走出了長春中央銀行大樓,宣佈放下武器投誠。
10月21日白天,鄭洞國被送往哈爾濱,與此同時我軍還發表了題為《鄭洞國率部投降,長春完全解放》的文章,以及鄭洞國在哈爾濱火車站的照片。然而,10月23日,國民黨方面刊登文章,表示鄭洞國“以最後一彈,壯烈成仁”。這樣就導致日後出現了,鄭洞國之子千里奔赴長春,欲為父親操辦喪事的可笑一幕。
不管怎麼說,1948年10月21日,隨著我軍兵不血刃解放長春,鄭洞國長達25年的軍事生涯宣告結束了。此後,鄭洞國在周總理等人的積極勸說下,一改自己心中那種愚昧至極的舊思想,從而勇敢地走到台前,積極投身於新中國建設事業以及祖國統一大業之中。
新中國成立之後,鄭洞國先後擔任水利部參事、國防委員會委員、全國政協委員、全國政協常務委員、民革中央副主席、黃埔同學會副會長等系列職務。這裡多說一下,按照行政級別來講,全國政協常務委員這一職務,級別是正部級。也就是說,鄭洞國在投誠之後官至正部級。
這時候的鄭洞國不顧年老多病,為民革的建設和發展投入了大量心力,做出了很大貢獻。另外,鄭洞國還利用自己曾經的身份,全身心致力於祖國統一大業。鄭洞國曾多次接待從臺灣和海外來的故舊袍澤,耐心地向他們介紹情况、解釋政策,並呼籲他們響應祖國的召喚,為祖國統一、中華振興的歷史偉業而共同努力。
晚年的鄭洞國,心中始終有一個結,那就是對長春這座城市以及當年那些人民群眾的深深愧疚!自從1950年離開東北地區之後,鄭洞國就不願再回東北,並且一提到長春就落淚。鄭洞國的孫子曾在東北當知青,後來在東北師範大學讀書,他知道爺爺鄭洞國曾在東北呆過將近三年的時間,於是他曾多次熱情邀請爺爺鄭洞國到東北看看,看一看東北建設的巨大成就。
當時,吉林省有關部門也曾邀請鄭洞國,希望鄭洞國能够去長春參觀遊覽。不過,無論是孫子的邀請還是政府部門的邀請,鄭洞國都一概婉言拒絕了。鄭洞國之所以不願再回東北,不願再回長春,並不是因為那裡是鄭洞國在人生低谷所處的地方,而是鄭洞國根本不願回想起戰爭給人民帶來的巨大創傷,他對那裡的人民充滿了愧疚。
根據鄭洞國的回憶錄記載,在其困守長春的時候,長春城中糧食斷絕、物價飛漲,各種慘事層出不窮。鄭洞國的原話是:“因身體極度虛弱而病死、餓死的人愈來愈多。有的人在街上走著走著,突然倒下就死去了,屍首也無人安葬。後來街市上甚至出現了賣人肉的慘劇,我雖下令追查,但也不了了之。”
鄭洞國曾在日記中非常痛苦地寫道:“長春本是一座美麗的都市,此時城內外卻是滿目瘡痍、屍橫遍地,成了一個活生生的人間地獄,人民遭受了一場亘古少有的浩劫……當時我眼中的太陽,已失去了光芒,我真正體會到所謂日月無光的滋味。”
正是因為如此,每當家人們問起鄭洞國在長春的經歷之時,鄭洞國總是神情悲傷地搖搖頭、擺擺手,然後一股熱淚從眼眶中湧出。也正是因為自己心中的萬分痛苦和無限歉疚,鄭洞國後半生再也沒有重回東北,而且一提到長春就落淚。鄭洞國始終覺得,他此生此世都愧對長春,愧對長春的父老百姓。
1991年1月27日,鄭洞國因病在北京去世,享年88歲。在臨終之前,鄭洞國還不忘告訴家人:“我是個軍人,對生死都看得很淡,你們不要為我難過,好好生活,我這一生對國事家事均無所憾,只可惜沒看到祖國統一,如果國家統一了,國民革命就算徹底成功了。”鄭洞國去世之後,海峽兩岸都為鄭洞國舉辦了追悼儀式,是僅有的兩個同時被海峽兩岸追悼的原國民黨將領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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