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可法字憲之,號道鄰,祖籍大興。史家蔭功世襲錦衣衛百戶,不過史可法並不想依靠祖上的鐵飯碗,非常地勤奮好學。他師從東林名宿左光鬥,並於崇禎元年進士及第
史可法的仕途並不怎麼順利,剛步入官場恰逢東林在朝堂的鬥爭中潰敗,不為崇禎所喜。身為東林名宿弟子的史可法自然也就沒什麼機會進入中央朝廷了,此後十多年史可法大多在地方任職並參與平叛。不過在地方上史可法的政績還不錯,到崇禎末年他已官昇至南京兵部尚書。
朱棣北遷之後,南京雖然在名義上是京師,但事實上已經淪為了朝廷官員的流放、養老之地。不過南京兵部尚書這個職務不一樣,它是南京有實權的三個官職之一(另兩個是戶部尚書和南京鎮守太監),執掌著江南一帶明軍的軍權。
崇禎十七年四月初一,集合好江南地區明軍的史可法,發佈勤王檄,並率軍北上勤王(實際上李自成已於三月十八日佔領北京)。
四月初八,軍隊抵達浦口,收到淮安巡撫的塘報–北京失陷,皇上駕崩,太子下落不明!就這樣南京這個陪都升格為大明的都城,執掌南京兵權(實際上也是執掌當時大明兵權)的史可法被歷史推上了時代的浪尖,和當年的於少保一樣肩負起了護衛大明江山存亡的重任。
對於史可法來說首要的問題和當年的於少保也是一樣的,國不可一日無君!這本來不是個問題,但是卻被東林黨以及史可法給折騰成了問題。
崇禎駕崩,最有資格繼位的是崇禎與周皇后的嫡長子朱慈烺,而且朱慈烺早早就被崇禎册立為太子(剛滿周歲的時候)。但是北京城破之後太子朱慈烺和崇禎的另兩個兒子(永王朱慈炯和定王朱慈煥)就下落不明。
那現在怎麼辦?其實不難,按照大明王朝的祖制“憲法”《皇明祖訓》裏“立嫡立長,兄終弟及”的原則,選起來也非常簡單。崇禎這系找不到繼承人,就上推到他父親光宗朱常洛那一輩。
朱常洛作為長子還有四個兄弟(其餘的都早夭),除他之外最長者為福王朱常洵,雖然朱常洵在洛陽城破後被李自成處死,但他的長子朱由崧逃了出來(這個時候就在離南京不遠的淮安),所以朱由崧就是除開崇禎的兒子外最符合祖制、宗法倫序的繼承人。
當年明武宗駕崩沒有留下子嗣,世宗就是依靠《皇明祖訓》裏“立嫡立長,兄終弟及”的原則以外藩登基,整個大明王朝一點抗告也沒有。所以這個時候幾乎所有的人都認為皇位是朱由崧的(包括朱由崧自己)。
這個時候對南京小朝廷來說,環境實際比崇禎的北京朝廷要好一些。雖然遺失了北方的半壁江山,但是朝廷也是實際甩掉了流民這個大包袱。同時北方的遺失也讓朝廷暫時扔掉了後金這個大包袱。
崇禎朝每年的財政收入全扔到這兩個大坑裏去了。對於南京朝廷來說,明朝主要的財稅、糧食產地都還在南京的掌控下。收入沒怎麼减少,支出卻大幅度削减,南京小朝廷的日子應該比崇禎朝寬裕多了。
而且這個時候南方經濟發達,沒怎麼遭受流民軍、後金的戕害,南方的漢人也願意支持南京朝廷,抵禦北方流民軍、後金的進犯。
所以南京朝廷財源、糧源、人員都非常充足。不說北伐中原收復故土,效仿南宋故事,安居南方半壁江山,坐觀北方流民與後金互鬥,然後見機行事總是沒問題的。
當然前提是南京必須擁立一個符合祖制、倫常的皇帝,不然明朝那麼多藩王,大家各自擁立那就一盤散沙了。所以很多大臣、士紳紛紛催促史可法儘快迎福王入京(南京)登基。
但是這個最根本的問題就是被搞出了大風波。
因為禮部侍郎錢謙益、戶部尚書高弘圖、兵部右侍郎呂大器、都察院右都禦史張慎言(均為南京部職)當然還包括兵部尚書史可法,這些東林大佬們心中的人選卻是潞王朱常淓(和朱由崧一起在淮安避難)。
朱由崧與東林黨有什麼過節麼?朱由崧和東林黨沒什麼過節,但是東林黨卻認為他們和朱由崧的父親朱常洵是死對頭。因為萬曆年間東林黨和萬曆皇帝爭國本的起源就是萬曆想立朱常洵為太子。
鬥了十幾年年好不容易勝利了,現在怎麼能容忍皇位又轉回朱常洵一系手中。他們也擔心朱由崧上位之後,像東林揪住三大案不放搞其它派系一樣,借三大案報復他們東林黨。
當然這個理由是不能擺在明面上說的,他們給出的正式理由是潞王朱常淓賢明,福王朱由崧不孝。朱常淓是誰?他是穆宗的孫子,神宗的侄子,論血緣關係和崇禎遠了去了。
潞王朱常淓賢明在什麼地方?不殃民、不擾民。明朝宣德後王爺不統兵不治民,是朝廷重點防範對象,沒有權力怎麼擾民?殃民、擾民的就兩種,一種是自己找死的,一種是皇帝寵信的。所以按照東林的標準,絕大多數王爺都可以被定義為賢明。
福王朱由崧不孝在什麼地方?自己的父親、母親在洛陽死於賊手,作為兒子不報仇、不從死反而逃跑,是為不忠不孝。東林是不會考慮君父剛剛自縊於北京,他們這些臣子是不是需要從死。
但是當年東林和萬曆皇帝鬥爭的主要理由就是,萬曆皇帝想不尊祖制、破壞倫序。現在東林一反爭國本的邏輯,不說能不能說服別人,自己能說服自己麼?
活在現代的我們,可能理解不了這些虛無的理由對他們有什麼約束力。那就換個管道來類比一下,如果現在有某人公然地違背法律,雖然能扯出各種各樣的理由,你支持麼?而祖制、宗法在明朝就是法律。
吏科給事中章正宸的上疏就很有代表性。他說當年大家以光宗(朱常洛)為國本,現在光宗和熹宗、毅宗(朱由校、朱由檢)都絕嗣,就必須以福藩為國本。如果潞藩可以代替福藩,就如同當年福藩可以代替光宗一樣,國本豈不是亂套了?
揚州的進士鄭元勳更是指出了東林大佬們愚昧、短視的地方。如果真的立潞藩,導致宗族倫序更近的福藩不能被擁立,那麼天下藩王們個個都有被擁立的藉口了。到時候各藩鎮紛紛擁立天子,該怎麼辦?
面對一片反對之聲,如果東林黨鐵下心趕快擁立潞王登基造成事實也不失為一個快刀斬亂麻的辦法。但是東林黨再次表現了其“幹啥啥不行,搞事第一名”的本性。
東林見反對聲很大,擔心無法在擁立之事上掌握主動,就决定到外面找援軍。囙此史可法去了浦口找鳳陽總督馬士英商量定策大計,史可法找馬士英不是認為他謀略過人或者聲望可攝天下,而是看重他手上的兵權。馬士英當時直接節制著高傑、黃得功、劉良佐等總兵。
再找馬士英商議前,東林大佬們也討論了一個折中方案,就是福藩、潞藩都不立,而是改立遠在廣西的桂王朱常瀛。這就是欲蓋彌彰了,因為朱常瀛是福王朱常洵的弟弟,不擁立哥哥一系反而擁立弟弟那一派,是什麼意思呢?
史可法找馬士英商量這麼大的事情,讓馬士英受寵若驚(他是地方官員,天然地就矮史可法這種朝廷大員一檔),反正史可法說的他都同意。不過馬士英也表現出了遠高於史可法的政治水准。
他建議史可法,這樣的大事一旦想好就要從速,應該馬上召集南京的大臣到浦口宣佈消息,並昭告天下。
史可法不願意一個地方官員來操辦朝廷要務(應該是不想他獲取擁立首功),沒有答應。但是他寫了一封親筆信給南京的官員,陳述了定策意見,主要內容是:
1.立福王、潞王大家有爭議,那就另立桂王
2.為了安撫潞王和東林成員,可以仿古代兵馬元帥事例,由潞王統天下兵馬
3.給福王扣了個帽子,“在藩不忠不孝,恐難主天下”
史可法定策中的第二條就讓人不明就裡,既然不打算立潞王,給他天下兵馬大權做什麼?這是慫恿他“清君側”還是希望他“帶兵正國本”?第三條則是給南明小朝廷挖了一個大坑。
在南京的東林大佬們收到史可法的消息後,知道大局已定,就給福王朱由崧正式議定了七條不可登基的理由:“貪、淫、酗酒、不孝、虐下、不讀書、干預有司”。回到南京的史可法又給馬士英寫了一封信,將這些理由附上寄給馬士英,以堅定他的信心。禮部的官員也紛紛忙碌起來,準備前往廣西迎接桂王至南京登基。
福王朱由崧見自己被東林拋弃,卻並不打算臣服於命運,他要拿回屬於他的皇位。朱由崧的辦法和史可法一樣,聯絡軍隊獲取支持。這個時候找馬士英是沒戲了,他通過他手下的一個太監盧九德聯系上馬士英手下的四鎮總兵高傑、黃得功、劉良佐、劉澤清。
明朝的武將被文官們按在地上摩擦已經有兩百多年了,平常朝廷大事別說發表意見、定策,很多時候連知道的資格都沒有。現在這四個武將突然間可以參與到皇位繼承的大事,獲取擁立天功,紛紛同意。
馬士英得知自己手下四總兵抱團投奔福王朱由崧後覺得事已不可為,馬上就拋弃史可法投身“擁福”的行列。他給南京鎮守太監韓贊周寫了一封信,正式宣佈以鳳陽總督和四鎮的名義擁立福王朱由崧。
馬士英沒史可法那麼囉嗦,他率領高傑、黃得功、劉良佐、劉澤清在鳳陽皇陵祭拜宣誓之後,就率兵前往淮安迎福王朱由崧。
面對馬士英的大軍,東林眾官員們作何表現?四月二十九日朱由崧舟船抵達南京燕子磯,南京官紳無不前往參拜。
五月初二,眾大臣勸進,朱由崧以家仇(父母喪於賊手)、國仇未報,無登比特之理為由拒絕。眾大臣繼續勸進,朱由崧以太子(指崇禎太子朱慈烺)還有機會迎回為由拒絕。群臣繼續勸進,朱由崧這才鬆口,同意暫時監國。
當日頒諭天下:“天下不可無主,帝位不可久虛,諸臣執意根據倫序强行推舉本王,本王實在無從推辭,就勉强循從群請,於崇禎十七年五月初三暫受監國之號。”
說明:三辭三讓源自周泰伯讓位於季曆事,後人稱為盛德。從曹丕代漢以後,三辭三讓變成了一種禮制。在道德高於法律的古代,帝王登基、王侯封爵只要條件允許都會三辭三讓走一遍,以表現自己的謙卑。否則會被視為名不正,言不順。
錢謙益、呂大器等東林大佬見朱由崧出任監國,擔心朱由崧追究他們意圖擁立潞王的責任,一個個都爭先恐後地勸朱由崧登基稱帝。這樣僅僅過了十來天,五月十五日,在群臣苦諫下,朱由崧勉為其難登基稱帝,改明年為弘光元年。
此時最尷尬的就是史可法,他親手寫的朱由崧七大罪書信還在馬士英手中,史可法也清楚自己在南明朝廷已無立足之地,只得自請督師江北(因為和馬士英的對立,他也管不到馬士英麾下四總兵,實際只能管揚州府)。就這樣原先掌握南京朝廷第一實權的史可法就被排擠出了新建的小朝廷。
朱由崧上位之後就必須大封功臣了,馬士英獲定策首功,進東閣大學士、兵部尚書、右副都禦史、掌鳳陽總督,入閣輔政。“定策元勳”高傑封興平伯、劉良佐封廣昌伯、黃得功封靖南候、劉澤清封東平伯。
簡單介紹一下這四個人。
高傑原為李自成同黨,後勾搭李自成妻邢氏。崇禎八年脫離李自成投降明將賀人龍,得授遊擊官職,後累功昇為總兵。崇禎自縊後,他假名“闖王安民”,冒充大順軍在山東四處劫掠。
劉良佐原與高傑一樣是李自成下屬,後被馬士英招安。劉良佐帶兵軍紀比高傑還差,到處燒殺劫掠。搞得江淮一帶防他比防賊軍更嚴。
黃得功少年投軍,戰女真、蒙古、流民軍,積累軍功升至總兵。因為不是賊軍出身,黃得功的軍紀相對要好一些。
劉澤清經歷類似黃得功,但是此人异常的殘暴,愛取活人心肝佐酒,謂之“養膽”。
除他們四人外還有左良玉(明末大軍閥,以後會單獨出文說他)也因定策之功獲封侯爵。由此我們可以看出,朱由崧上位後獲封的大多是武將。而歷史告訴我們當一個王朝式微,而武將又獲取權力時,武將必然就會發生變化。他們會變成藩鎮、軍閥。
這些鎮將的表現也再次證明了歷史,他們個個以定策為天功,開口閉口就是“天子乃我輩所立”。一個比一個驕悍跋扈、桀驁不馴,視朝廷律令和詔書如廢紙。
這些鎮將不但不服朝廷命令還互相爭鬥,黃得功就與高傑大戰過一場,雙方各損失了上千兵馬,如果不是史可法居中調停,將兩部調離接觸,只怕不分出個你死我活是不會停手的。
這也是南明不能像南宋那樣苟安於南方的根本原因,不是沒有資源和實力,而是朝廷或者說南方的資源被軍閥分割,一盤散沙,無法集中力量。
對於這種局面的形成,史可法和東林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崇禎朝廷猝然而亡後,大明王朝首要任務就是重建一個能被整個皇朝普遍接受的朝廷,重建有效組織,收攏和團結力量。所以按照《皇明祖訓》和宗族倫序,讓朱由崧繼位才是最好的選擇。
結果史可法和東林為了自己利益(甚至是可以說是為了鬥爭而鬥爭),毀掉了安定社稷的大好機會。逼迫朱由崧求助原本遠離政治和朝堂的武將的支持(他必須賦權給武將不然無法對抗朝廷裏的東林黨),讓這些武將成了定策元勳,地位和權力膨脹,進而獨立成軍閥操縱了朝廷。
而東林也沒有就此放弃鬥爭,之前他們不是搞出了朱由崧不能登比特的七大罪麼?所以把朱由崧搞下臺就成了他們目標和任務,很快他們又折騰出大事,直接導致了南明小朝廷的滅亡。(這一段下一篇圖文中詳說,還請關注筆者,以便瞭解最新更新)
清軍在南下;李自成的大順軍也在南下東進;南明內部自己還鬥得不可開交。所以就算是朱元璋再世,南明也一樣會滅亡。
雖然史可法保衛揚州時英勇殉國,但是這是南明的臣民期望的麼?我想九泉之下的冤魂更願意史可法好好活著,長命百歲,立下不世之功,封妻蔭子!
編後語:最近重溫南明史,筆者想到以前網上的一段笑談。如果你看中國近代史覺得憋屈、抑鬱了,可以看看南明史來解毒。對標南明那些英豪,你會覺得近代還是能人輩出,充滿希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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