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遼暴雪中被壓住的生活:她哭得趴在炕上,不願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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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牛棚塌了,張順龍的牛在雪地上。11月7日晚,通遼養殖戶張順龍正在直播。在許多通遼人的記憶裏,下大雪並不少見。至11月9日12時,通遼最大降雪量是101.7毫米,最大積雪深度為68釐米。2021年11月8日,內蒙古通遼市遭遇特大暴雪,部分地區積雪沒過膝蓋,市民風雪中艱難出行。劉秀芹為此哭得趴在炕上,不願起身。通遼市氣象臺台長馬殿博表示,降雪過程開始後,當地發佈多次預警,其中暴雪紅色預警信號4期、橙色3期、黃色1期。

牛棚塌了,張順龍的牛在雪地上。

作者|魏晞王嘉興實習生劉淇

編輯|陳卓

11月7日晚,通遼養殖戶張順龍正在直播。當地雪已經下了兩天,他養殖的300多頭牛,在科爾沁左翼中旗舍伯吐鎮塔本紮蘭嘎查村一個牛棚裏吃草。棚內溫度是10攝氏度,他在直播預告裏不忘炫耀,“來看看我們的牛抗寒能力如何?”

同樣對這場大雪感到興奮的還有孩子。那天晚上,通遼一個父親帶孩子下樓玩雪,看到積雪覆蓋在車身上,直接抱起孩子當“人肉抹布”,給車掃雪,那位父親記得,小時候,他的爸爸也那麼蹭過他。這個片段後來被上傳到網絡上,視頻裏孩子蹭得正歡。

在許多通遼人的記憶裏,下大雪並不少見。去年11月18日這裡也遭遇過暴雪,通遼奈曼旗降雪量達43.2毫米,那是數年來較少見的一次。當時,內蒙古民族大學一學生在雪地裏被風吹著走,還有學生死死攥著學校階梯旁的欄杆,試圖躲過“雪地滑行”。

今年的雪,是從5號開始陸續下的,下到第三天,許多通遼人才回過神,雪比往年更大、更久。7日、8日,通遼連續兩日出現特大暴雪,積雪深度甚至打破了1951年來最大的紀錄。至11月9日12時,通遼最大降雪量是101.7毫米,最大積雪深度為68釐米。

2021年11月8日,內蒙古通遼市遭遇特大暴雪,部分地區積雪沒過膝蓋,市民風雪中艱難出行。視覺中國供圖

再見,“0339”

8日淩晨4點,張順龍起床準備喂牛,順手摸了摸開關,家裡停電了。張順龍猜測,也許是風太猛,吹壞了變壓器。

他摸黑出門。天才濛濛亮,積雪沒過他的膝蓋,白毛風削過他臉上。牛棚在家200米外,對這個有四年養牛經驗的養殖戶來說,他住得離牛越近,越安心。

他踩著雪,往前慢悠悠地走了50米,才看到牛棚塌了。彩鋼結構的藍色棚頂撐不住積雪的重量,倒塌了,許多牛跑到牛棚外,在雪地裏挨在一起,弓著腰,就像人受凍後不自覺地蜷縮身體。

牛的身上全是積雪,已經分不出黑牛和花牛。張順龍幾乎用盡全力奔跑的力氣,趟到牛棚裏,逐一清點牛的數量。

他走近一隻側臥在雪地的牛,摸了摸牛耳朵,耳標上清晰標著它的身份“0339”。張順龍突然哽咽了,伸手掃了掃覆蓋在牛身上的雪,以這種管道與“0339”道別。

積雪的重量超出很多人想像。科爾沁區河西鎮湛露村的一比特養殖戶說,牛棚被壓塌後,他只能角磨機把阻擋牛出來的路和壓在牛身上的重物全部鋸掉。

在積雪之下,科爾沁區清河鎮邢家窩堡村的劉秀芹夫婦看到的是,剛建好半年多的蔬菜大棚,轟然倒塌。

“老天不睜眼啊!”劉秀芹一遍又一遍重複這句話。

為了守護種滿菠菜的蔬菜大棚,快滿60歲的劉秀芹和丈夫一整夜都沒合眼。他們拿著一把耙子耙雪,又在塑膠的暖氣管子上安裝上鐵鍬,帶著工具從窗戶爬出大棚。積雪早已擋住了他家的門。

在蔬菜大棚邊,兩夫婦使勁戳著落在大棚頂上已經結塊的雪,不一會兒累了,從窗戶鑽回家,躺炕上歇會,再出去繼續戳,如此往復大約十次,直到大棚倒塌。

同樣倒塌的還有她家猪圈的外牆,壓死了兩頭猪。她養的一隻母猪,在這個雪夜誕下了小猪崽。劉秀芹趕到時,小猪在猪圈裏到處溜達。

被大雪壓塌的大棚。受訪者供圖

這一切出乎她的預期。此前,她提前備好柴,買了大米,又囤了自家種的小麥,想熬過這個雪季。沒想到,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就毀了兩夫婦一年的勞動成果。劉秀芹為此哭得趴在炕上,不願起身。

對於通遼的許多養殖戶來說,他們還必須面對更嚴峻的挑戰。在中國天氣網的一篇報導中,內蒙古自治區氣象臺首席預報員張桂蓮表示,寒潮是對牲畜危害最大的一種灾害性天氣,與强寒潮伴隨而來的風雪和劇烈降溫對牲畜有嚴重威脅,溫度劇烈下降最易使牲畜患感冒、氣管炎等病症,而且容易造成“羊上垛”(天冷時羊互相壓起來堆成一堆的現象),導致母畜流產,有時還會壓死牲畜,劇烈降溫也會凍死牲畜。

同時,這次寒潮過程降雪量較大,通遼市南部等地設施農業將受低溫冷害影響。如果後期積雪不能儘快消融,將會形成嚴重“座冬雪”,對牧區、半農半牧區的飼料儲備是嚴峻的考驗,有可能引發白灾——由於積雪過厚、維持時間長,掩埋牧草,使牲畜無法正常采食,導致牧區大量牲畜掉膘和死亡的自然灾害。

但現在,他們必須迅速打起精神應對眼前的困難。除了“0339”,張順龍還找到另一頭牛,同樣死在這個雪天。另外有20多頭牛,至今尋找不到踪影。溫暖的牛棚倒塌後,其他活著的牛不得不在雪地裏凍著。

張順龍特意在牛棚外鏟雪,開闢一條狹窄的通道。數十只失去家園的牛,擠在這條通道裏,才使牛蹄子不至於凍在雪地裏。

牛棚塌了,張順龍的牛在雪地上。

這是張順龍和他的牛在通遼過的第一個冬天。之前,他在其他地方養牛,後來看中了通遼這個牛棚,居然抗住了去年11月18日的特大暴雪,才“舉家”搬來通遼。

但他還不放心。今年雪季沒開始前,張順龍提前賣出300多頭牛,囤了300噸牛草和20噸飼料,自以為萬事俱備,沒想到,10年經歷過大大小小降雪的牛棚,偏偏在今年倒塌了。

他想為受凍的牛準備溫水、以及價格更貴的羊草補身體。從12公里外預訂的3車羊草,因為道路無法通行始終無法到位;提供溫水的儀器,通過快遞送到通遼後,再抵達鎮上,卻進不了村。9日,張順龍等了一整天,沒有一輛車經過他家門前。

列車、遊樂場和醫院

大雪下在農村,也降在都市。

有網友上傳視頻,停車場的車輛成了一坨坨凸起的小山丘,找車就像開盲盒。通遼最大的公園西拉木倫公園,遊樂場的棚頂倒塌,雪花順著棚頂的縫隙,落在兒童小火車的軌道上。

真實的火車站也同樣停擺。從11月6日開始,通遼的機場、火車站、客運站全部停運,境內4條高速路也全部封閉。

如果把內蒙古的地圖看作一隻展翅的老鷹,那麼通遼就是老鷹的尾巴,溝通著東北和華北,被國務院規劃為區域性物流節點都市,還開通了“通滿歐”國際貨運班列。截至目前,仍沒有權威資料表明,這次暴雪對通遼的物流產生哪些影響。

某種程度上,列車和遊樂場是都市的象徵。儘管通遼主城區先於旗縣區,於9日清掃積雪,恢復市內交通,但暴雪還是影響著都市的許多方面。

健安中西醫結合醫院的門診大廳的玻璃外牆在這次暴雪中碎了。在醫院做財務工作的宋莉莉很喜歡這個玻璃房大廳,陽光照進時,整個空間都變得溫暖、透亮。但這個500平方米大的門診大廳,在8日淩晨約4點,傳出了一聲巨大的玻璃破碎的響聲。和門診大廳並排的病房樓裏,6名值班的醫護人員,和20多位住院病人都聽到了。有病人想探頭去看,被醫護人員擋回去。

誰也不知道這個門診大廳是從哪個地方開始破裂的。等到其他人8日早上趕到時,玻璃外牆的玻璃已經裂成雪花狀,屋頂的牆體也不斷在掉落,頂燈歪斜,迎賓的綠植倒在地上,而病人等候接診的座椅,早堆滿積雪。

更麻煩的是,藥房和收款臺設在門診大廳,門診大廳倒塌後,部門藥物無法取出,提供給病人使用。這使得健安醫院無法繼續接診收治病人,慢慢地,在主城區恢復通行後,有的病人選擇出院,有人則轉去其他醫院。

宋莉莉擔心,積雪一時無法清除,可能會凍裂暖氣管、水管,讓醫院更雪上加霜,“不能總讓大夫和護士放假,他們也有家庭(需要錢)啊。”

非常暴雪下的日常

人們對這次暴雪並非毫無防備。7日起,遼寧、吉林、內蒙古等多地當地降水猛烈,三省份氣象臺多次發佈暴雪紅色預警。通遼市氣象臺台長馬殿博表示,降雪過程開始後,當地發佈多次預警,其中暴雪紅色預警信號4期、橙色3期、黃色1期。

但是對很多普通人來講,這次降雪的强度還是超出了想像。在與通遼市接壤的遼寧省阜新市,一比特30歲的市民覺得,這是他經歷過的最長時間的降雪。他家本來通過互聯網訂購了蔬菜等生活物資,但因為大暴雪無法配送。他們出門採購時,發現很多規模較大的量販店也都停止了營業。開門的量販店裏,蔬菜等生活物資大都被搶購一空,他們只買到了一些不太新鮮的蔬菜。

這位市民的婆婆生活在阜新蒙古族自治縣的農村。他告訴記者,農村裏車輛也無法通行,積雪最深處有一人高。雖然婆婆家裡還有柴火可以取暖,也有一些洋芋、鹹菜等儲藏,但村民最擔心的還是豢養的牲畜和地裏的莊稼。

現在正值當地秋收時節,多數村民種在地裏的玉米等作物還未收完。等雪水融化,田地將泥濘不堪,村裡的年輕人基本都外出務工,老年人無力收莊稼,只能任其爛在地裏。

而一張在互聯網上廣泛傳播的求助圖片顯示,遼寧省蒙醫醫院近140名透析患者分佈在阜新市阜蒙縣36個鄉鎮及城區,每週必須透析三次,如果無法及時透析,會危及生命。但大雪封路,救護車和一般車輛進不去。

大雪之下,人們依照舊日經驗,維持這個城市的運轉。通遼市科爾沁區清河鎮邢家窩堡村村委會當會計的詹貴,負責主街的清雪任務。他開著鏟車,來回地在700米長的主街上緩慢移動。作為主街上唯一的人,他在和暴雪較勁,推雪鏟快速地把車前的積雪鏟離地面,但天上飄著的小雪,又落在地面上,鋪成薄薄的一層雪。

2021年11月8日,內蒙古通遼市遭遇特大暴雪,紮魯特旗魯北鎮,在風雪中堅持送水的小哥。視覺中國供圖

在這個暴雪天,國家電網內蒙古東部電力有限公司的運維人員,依然在做著和往年同樣的工作。

51歲的曲向前和48歲的王躍生是一對老搭檔,往年每逢特大暴雪,他們總會一起同行,巡視電路,及時搶修有故障的線路。

8日,他們負責2.89公里長的奈沙2線。這條線路特別關鍵,連接著在通遼西南的奈曼旗和沙日塘變電站,前者覆蓋區域內住著40多萬居民,後者是當地工業園區各個企業的根據地。它也特別艱險,要經過沙地、莊稼地,有時還要爬個小坡。

中午,這對老搭檔準備出發,但汽車剛出村,車輪就陷進雪裏,進退兩難。兩人拿上工具包,從樹上折下兩根樹枝當拐杖,順著彎彎曲曲、像蛇一樣的村路,開始巡查線路。

依據傳入耳朵的風聲,無法準確判斷風量。埋在雪裏的沙棘、老虎刺偶爾會粘到他們的工服上。

他們最擔心會出現去年11月18日特大暴雪的巡查情况。先下了一陣雨,然後下雪,溫度徘徊在零度附近,上上下下,這讓外露的線路容易結上冰碴子。大風一吹,線路跟著冰碴子一起在空中舞動,慢慢結成更重的冰塊,引發倒塔、斷線等問題。

到了新一處杆塔,他們都松了口氣,今年的線路沒有“冰舞”,也沒有冰塊覆線上路上,“今年的雪也不特殊嘛,連風掛在臉上也沒什麼特別的感覺”。他們早已視雪地巡查,為日常的工作。

他們就這樣一步一步,拄著拐杖,互相攙扶著,並行在大雪覆蓋的村路上,走了近4個小時。

互相為對方擋風遮雨的,還有內蒙古民族大學的同學。今年的風不似去年兇猛,同學們不再擔心被風吹跑了。從宿舍去教室的必經之路上,他們排成一排,埋著頭,順著前人的脚步,一步一脚印地跟著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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