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幾十倍利潤到一雙鞋賺10塊,莆田鞋販子:我賣的幾手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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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莆田愛死炒鞋了。無論限量版們在鞋圈如何呼風喚雨,在莆田,它們的命運只有在切割、開模、買料、打樣後,變成一個小於200塊的成本數位。暴富的神話吸引了無數人前往莆田淘金,工廠遍地開花,操著各路方言的阿冒彙集在快遞網站。在莆田,不賣假冒名牌鞋的阿冒會被視為蠢蛋。但2017年後,莆田鞋遭遇了大力整頓。

本文來源:時代週報作者:郭梓昊

莆田愛死炒鞋了。

無論限量版們在鞋圈如何呼風喚雨,在莆田,它們的命運只有在切割、開模、買料、打樣後,變成一個小於200塊的成本數位。

那些年,只在夜間開門的“鬼市”街巷間,流傳著無數的暴富神話:有人一夜賺了400萬、有人一年蓋起豪宅別墅,外界更有“賣樓的幹不過賣鞋”的說法。在莆田做了近20年假鞋生意的馬求真說:“數十倍的收益,炒房炒幣都做不到。”

暴富的神話吸引了無數人前往莆田淘金,工廠遍地開花,操著各路方言的阿冒(莆田方言中,假鞋販子的代稱)彙集在快遞網站。

人多了,利潤被無限攤薄。

“十年前,一雙鞋從工廠拿出來,沒有100塊錢的差價,根本沒人做。現在一手二手三手四手流通得太多,價格戰打起來,一雙鞋獲利10塊錢甚至更低。”一比特從業15年的檔口老闆告訴表示。

安福成了一座圍城,轉型的困惑縈繞在每個阿冒心頭。曾經有阿冒響應政府號召,拋弃高仿主打自主品牌,但同一條生產線做出來的鞋,掛名牌能賣500元,掛自己的牌只賣150元,還賣不出去。“假鞋離開名牌,我們啥都不是。”馬求真說。

在莆田,不賣假冒名牌鞋的阿冒會被視為蠢蛋。很少阿冒會理解,放著錢不賺是為了什麼。

不想當蠢蛋的阿冒們心中,只有一個聖地:工廠。找到工廠,不用當二手三手四手鞋販,阿冒才能真正成為行銷話術中的自己:工廠直發。

心臟

莆田“鬼市”的覈心——安福電商城很早就被曝光在聚光燈下。

曾經為了回避“假”字,“真標”“高仿”“1∶1”等從“鬼市”誕生的話語體系早已被外人熟知;“工廠直發”“代工廠流出”等行銷套路也不再是秘密。

行業內的規則隨曝光被改變。

據瞭解,一雙莆田鞋從工廠生產出來,到賣給最終端的消費者,至少要經過4個以上環節:工廠、放貨人、檔口,以及工作室/代理商,每個環節都有10—30元不等的加價。在這中間,還會出現檔口A把鞋子批發檔口B,工作室A批發給工作室B的情况,加價進一步升高。

“你永遠不知道拿到手的鞋子經過了多少環節,甚至連賣鞋給你的老闆也不知道。”馬求真說。

莆田街上穿梭的快遞小哥時代週報記者/攝

賺錢的秘訣只剩一個:無限靠近工廠。

“只有直接找到願意合作的工廠,才能將成本壓縮到最小。”從東北專程前來莆田採購的代理商老陳想得很清楚,雖然他接觸到的本地檔口都宣稱自己的貨品是“工廠直銷”,但真正能接觸到高質量的仿鞋工廠的沒幾個人。“有這等好事怎會輪得到產業鏈上的末環?”這個11月旺季,老陳决定親自南下尋找貨源。

狗和監控是標配

假冒往往伴隨偽劣。而莆田鞋是否偽劣,全在工廠一念之間。

莆田遠郊的七步村的空氣中彌漫著燒焦的皮革味,走近了能直接聽到屋內機器轟隆作響。周遭不少民房都建起了2米高的外牆,大門緊閉。家庭式經營的莆田鞋小作坊在一個個圍牆中晝夜不停。

6-9月天氣炎熱,工廠為降低耗能會順帶降低產能。進入11月,莆田的旺季就開始了,加之此前莆田疫情,有不少訂單堆積,如今工廠都在加班加點。也正囙此,工廠主們極為小心。

“我們這兒,狗和監控是標配。”一比特莆田工廠老闆說,“如果一不小心被舉報,挨著幾十萬罰款,一到兩年就白乾了;被抓現行,還要吃上牢飯”。

狹窄的村道兩側,早早停放著幾輛小中型客車。每批假鞋出廠,都會被迅速轉移,囤放至更為隱秘的分散倉庫。車箱上,數十個紡織袋堆放在一起。

被造富神話吸引來的各方老闆將工廠建得遍地開花。在莆田,據說光是做耐克AJ系列的高仿工廠就有幾千家。每年生產數億雙鞋,年產值2000萬以上的工廠才算“有規模”。

七步村的一名房東表示,500元一個月的單間早已被工廠租滿,供員工使用。

馬求真並不覺得繁榮是一件好事。“人多了,水混了。”在他看來,後來的外地廠家為壓低成本而偷工減料,或者使用更劣質的膠水與面料,敗壞了最初莆田鞋的名聲。

23歲的東北人雷齡就是馬求真眼中的闖入者。

2016年,雷齡隻身一人來到莆田,一呆就是5年,從一個炒鞋客做起,靠著倒賣球鞋實現財務自由。但2017年後,莆田鞋遭遇了大力整頓。雷齡的淘寶店被封、檔口被關停。走投無路之下,雷齡心一橫,投了幾十萬開始自建工廠。

假鞋工廠的最高生產標準只有一個:正品真鞋。“制鞋過程複雜,稍有一個環節不嚴謹都有可能影響到鞋子的品質。”雷齡說,要想做的跟正品鞋一樣,首先得購買正品鞋做切割,分析資料後,開始對各部件開模,這就涉及鞋面、飛線、後跟條等50多項數據的分析;緊接著訂購樣料後打版,再反復對比樣品,修改細節……

雷齡的工廠生產的AJ系列做工和細緻程度已經達到了正品95%的還原度,且價格只需要260元,是原價的五分之一。但在莆田的銷售業績卻相對慘澹,一個月只賣出去不到40雙。不想虧本,就必須再降低價格、壓縮成本。只需要在產線上替換一個膠水,就可以完美實現這個訴求。

最終,雷齡成了那個敗壞莆田鞋名聲的闖入者。

暗處

漆黑夜色中,一輛螢光綠瑪莎拉蒂急速駛過,停靠在某高檔社區的角落,周遭除了發動機的轟鳴,一片寂靜。庫房門被打開,一個男子拖著黑色塑胶袋,從中掏出兩盒Nike椰子350球鞋遞給車主,不留電話,不給收據,一手交錢,一手交鞋。

這是莆田鞋眾多隱秘的分散倉庫之一,每天淩晨,上百雙高仿鞋從這裡運出,經過無數放貨人的手,送往鏈條上的下一環:檔口。“工廠對外的放貨人只有4-5個人,連本地人都難以接觸得到,全是家族產業。”馬求真介紹道。

位於工廠與放貨人之下的檔口主們,則負責對接莆田數千家工廠和全國數十萬零售、代理商,每賣出一雙鞋,利潤在20元左右,賺的就是資訊差價。最初,他們只是興安社區學生街個體網店,經過19年發展,無數檔口主彙聚在安福社區內,成為外人口中的“莆田鞋幫”。

檔口主王海斌在路燈下抽著烟,神情謹慎,打起十二分精神等著他今晚的貨。如今,在工商的監管之下,嚴打就和呼吸一樣稀疏平常。城中的阿冒們正在不斷適應著新變化,偽造防偽碼,更改物流資訊,甚至安裝監控,只為躲過執法人員一次次的突襲。

2018年5月,陪伴莆田鞋販十餘年的安福電商城改名為安福電商小鎮,地方政府也明令禁止莆田快遞點寄送鞋類。但假鞋產業鏈並未消失,以安福電商小鎮為中心,1—3km裏內的商業辦公大樓、居民樓成為了鞋販子的新聚集地。

王海斌等幾個檔口老闆也為了安全起見,從安福電商小鎮中撤出,搬進了附近更為隱蔽的社區住宅。

為了帶來客流,這些轉入地下的檔口老闆每月會花上3000—4000元請來掮客——為檔口主尋找潜在的客戶。46歲的林小娟就是這樣一比特掮客,每天遊走在安福的大街小巷。

“美國佬特地過來買我們的鞋子,看完都對我豎起大拇指。”林小娟回憶道。

路邊拉客的掮客時代週報記者/攝

因為語言不通,林小娟自學起了英語,每晚穿著莆田高仿鞋攬客,碰見金髮碧眼的生意人,便指著自己脚上的倒勾說道,“這個,這個”,心領神會的外國人就會回應,“yes!yes!”

但生意越來越難做了。

“如果說以前做外貿還需要一點科技,現在的淘寶、微商門檻就實在太低了。”王海濱感慨。近年來,莆田的淘金客越來越多,拉貨時能聽到全國各地的方言。競爭加劇,阿冒們的利潤越來越薄。但賣得太過便宜,壞了行業規矩也不行。

王海斌曾因壓價招來同行舉報,被罰了十萬塊,他只能在朋友圈發文哀求:“都是小本生意,總得留條活路吧。”

“都很可笑”

安福小吃街的空氣中飄散著混雜了燒雞和麻辣燙的味道。路邊老舊社區的年代早已不可考,牆皮上爬滿青苔,走廊燈光閃爍。夾雜周邊KTV的喧雜聲,莆田鞋工作室老闆在此等候多時,他半掩著門往外探頭,低聲招呼著潛在客戶“趕緊進來。”

門後是另一個世界,炫目的射燈打在臉上。一排排透明的亞克力櫃中,冰藍AJ15、子彈頭、dunk sb冰雪奇緣、椰子350整齊擺放——全是在鞋圈呼風喚雨的當紅鞋款。

放在塑膠盒中的莆田鞋時代週報記者/攝

短短十分鐘內,前來看貨的人已經換了兩批。工作室老闆介紹,臨近“雙十一”,電商平臺、實體店都在搞活動,不少門店店家前來這裡拿貨。

“專櫃的鞋子也有莆田貨,左邊一隻正品,右邊一隻頂配高仿,普通人根本看不出。”前來拿貨的實體店店家王小利細細端詳著手上的鞋子說。

他端詳了記者脚上從官網定制的Nike鞋好一會兒,說道“你這鞋子也是莆田貨,頭層皮,公司級貨”。在他看來,假鞋與真鞋並不重要。“在莆田花大幾百被忽悠買假鞋,和搶著買被炒翻好幾倍的正品,本質上沒有什麼區別,都很可笑。”

常年接觸球鞋,王小利早已練就了“火眼金睛”。按照他的說法:莆田鞋圈中也有鄙視鏈,也分三六九等。不同的價格,逼真程度不同,實在難以憑藉肉眼觀察出當中的門道兒。沒人知道眼前一口一句薄利多銷的年輕阿冒,是昧著良心把假貨當正品賣,還是在遇到有緣人後,掏出自己準備好的“鎮店之寶”。

王小利和老闆說得天花亂墜,大學生李冉就像誤入狼群的小綿羊,乖乖掏了口袋:花550元買下了老闆口中的頂配椰子350。

李冉滿懷欣喜,可他不知道的是,就在剛剛,老闆拿給老陳的同一款球鞋,報價480元。如有需要,還有正品鑒定書、“得物四件套”,這些“正品承諾”明碼標價,號稱百分百通過得物驗證。

馬求真不喜歡欺騙,認為這無異於掩耳盜鈴。“真要查,100雙頂配鞋、各項名額全配齊,頂多也只有2雙能過。”

是好次混搭著發貨獲得暴利,還是照單發貨賺取微利,全在商家一念之間。兩月前,馬求真的店門前多了幾輛警車,路邊是成箱的Nike高仿球鞋,不知道又是哪個“倒楣蛋”被抓了現行。

馬求真身在其中,也冷眼旁觀。“我同情他,但同時也知道:他違法了。”

(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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