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戴雪
編輯:袁小麗
10月的杭州,很多社區都飄著濃郁的桂花香,在自家樓下轉悠的方大伯無心品花,他的房子掛出去三個月還沒賣掉,心裡很是著急。
此時,一比特仲介帶著客戶正在東張西望,被方大伯馬上攔下,滿面笑容地問:“你們來買房嗎?我家有好房出售,上去看看?”見坐在電瓶車後座上的客戶有些遲疑,方大伯又補充道,“性價比絕對高,多看一套不吃虧!”
類似情景,已經上演10幾天了,一邊是社區掛牌房源越來越多,一邊是以方大伯為代表的房東們心焦到自行外出拉客。可儘管如此,這裡也三個月沒成交了。
這只是杭州二手房“冷清”的一個縮影。
“85”新政開始,房貸收緊、教育政策調整導致學區房“熄火”、二手房指導價和房地產稅出臺預期的連番重壓,讓杭州二手房接近“窒息”。據透明售房網資料顯示,10月份全杭州二手房僅成交2637套,創下自今年3月以來的新低,也是2020年2月疫情以來的最低值。
與此同時,10月末杭州二手房掛牌房源飆到了157322套,成交率只有1.68%!也就是說,掛出100套房,能成交的不到2套。“方大伯們”自感賣房希望渺茫,“還不如買彩票的贏面大!”方大伯歎氣。
“學區房”不好使了,連降35萬賣不出去
過去,方大伯所在的社區被戲稱為“采荷三兄弟”,算得上杭州學區第一梯隊。采一小學、采二小學、采三小學+采荷中學的經典組合,具有强大戰鬥力,幾個小學的成績難分伯仲,是杭州原江幹區(現調整為上城區)“孟母”們的心頭愛。雖然全是上世紀80到90年代的老房子,但名校加身,成交量一直不低。
今年夏天,方大伯的大孫女英子在采荷二小完成了學業,順利考入采荷中學。方大伯欣喜之餘,終於覺得能“照顧”下自己的老年生活了——因為他71歲了,爬樓梯有些費勁,且這套房面積僅41.9平方米,1室1廳1衛的格局愈顯局促。綜合考慮,他想在二女兒所在的三裏亭片區買套面積更大、環境更好的電梯房,也方便享受天倫之樂。
在二手房市場上,脫舊換新的思路有兩種——“賣一買一”和“買一賣一”,前者確定性强,如能順利脫手可根據現有資金狀況再定如何換新,但如果脫舊行程不順,心儀的新房也可能會被別人搶了先機;後者玩的是心跳,萬一“新房到手但舊房沒脫手”,剩餘房款沒到位,資金壓力太大。
一輩子求穩的方大伯自然考慮前者。
8月中旬,他以290萬元的價格掛出這套房,均價69212元/㎡。這個價格在當時不算貴,但仲介梁維樂想得不一樣,7月開始房貸收緊,采荷二手房已有些難賣,再加上“85”新政後急於脫舊換新的房東有些多,客戶選擇餘地一大,“純看不買”就多,方大伯的掛牌價不算有優勢,屬於“有點尬,試試看”的房源類型。
那時方大伯很樂觀,采荷學區就是“金名片”,這幾年壓根不愁賣,像他這樣的小戶型低總價房源更好脫手,預計不出1個月就有人買走,兩個子女再幫他添40萬元,全款拿下三裏亭一套100平方米的房子不成問題。
不過,事實證明方大伯不是“神算子”。從8月中到10月末,仲介每次帶過來的客戶都說貴,他一次次妥協,降到255萬元還是無人問津。
如今的方大伯,天天坐在家裡等電話,剛開始一周起碼2個電話,現在半個月都沒一個,不僅沒人買,問價的都沒有。
政策接二連三,“擠牙膏式”降價錯失買家
在梁維樂眼裡看來,方大伯屬於典型“弄不靈清市場,慣性思維太强”的業主。
“從8月開始,市場一天一個變,每次我知道政策新動向就和方大伯溝通,勸他一次性降價到位,新增脫手幾率,但老人家固執,擠牙膏式降價,趕不上一次不如一次的壞消息。”梁維樂說。
有哪些“壞消息”呢?方大伯這“擠牙膏式”降價怎麼講?梁維樂細細道來——
首先是房貸收緊。
6月開始,先是杭州主流銀行的房貸利率提升至首套5.6%,二套5.7%,今年以來已三級跳;與此同時,銀行放貸速度明顯放緩,部分銀行甚至暫停二套房房貸業務,這種情況一直延續到10月末。現時最新情况是房貸放款額度和進度雖有鬆動迹象,但普遍是首套房貸利率5.9%、二套6.0%,多數購房者還在等房貸利率下調。
第二是教育相關政策調整。
8月初,杭州住保房管局要求仲介不得炒作學區房,緊接著北京、深圳開始大力推進教師輪崗,隨之相關的就是“學區房”價值下降。雖然杭州尚未出臺類似政策,但教育資源均衡化是大趨勢,多數人猜測杭州或許會跟進。
第三是“二手房指導價”的出臺預期。
今年2月份,深圳率先建立了二手房參考價格發佈機制,現時已有十餘個都市相繼跟進,其中就包括浙江省內的衢州。該機制殺傷力頗大,像深圳、廣州,發佈的參考價對比市場價直接砍掉了1/3,高的甚至砍價超4成。而深圳二手房指導價實行半年時間,成交量持續下滑,對比政策之前總量跌去超6成。杭州“一二手倒掛”的情况依舊比較重,坊間認為跟進可能性很大。
第四是房地產稅的出臺預期。
按照計畫,房地產稅會以“先行立法-局部試點-全國推廣”的流程進行,杭州符合房價漲幅過快、具有全國示範效應的都市,已經有機构預測杭州應該會被列入試點。受此影響,杭州二手房拋售恐慌加劇,購房者怕被徵稅止步不前。
所以,不管是已落地的還是未知的政策,層層疊加之下,賣房業主的恐慌和購房者的觀望愈發濃重。
“我做仲介6年了,2017年最風光的時候,我一人一個月賣出17套采荷學區房。現在2個月沒開單了,一直在做租賃業務。要是現在還有人告訴我想買學區房,我覺得是從火星來的。”梁維樂說。
而方大伯這邊的“擠牙膏式”降價,在2個半月只有10組客戶看房的情况下,降了6次,幅度分別是2萬元、6萬元、11萬元、19萬元、30萬元、35萬元,最終總價降到了255萬元。
梁維樂評估,和杭州一些嗅覺敏銳,敢於很早就一次性下調幾十萬甚至上百萬元的房東相比,方大伯這麼做其實是將本就稀少的客戶使勁“往外推”。
買一賣一,資金緊張沒資格固執
不光是梁維樂無奈,方大伯的二女兒方繼玲更無奈。
為了讓父親儘早過來居住,她在父親掛牌老房的同時,在三裏亭找到了一套97.35平方米的房源,格局3室2廳2衛。當時房東沈右軍要價360萬元,不過全款付清的話價格可商量。方繼玲一番討价還价後講到了全款330萬元,房東答應了,但要求必須一個月以內成交。
那時方大伯志得意滿,當然覺得這個價格和成交時間沒問題。但如今的結果是,自己老房子沒賣出去,三裏亭那套房子也“黃”了。
三裏亭片區離采荷不遠,但那裡的二手房新一點,有些2010年左右建成的房源可選,且因為沒有太大的學區優勢,掛牌價就比采荷低了近5成。沈右軍出售原因是在8月“紅盤潮”中搖中了一套新房,總價313.5萬元。
不過當時房貸已收緊,開發商對付款時間要求高,沈右軍生怕申請貸款無法獲批,又特別追求“確定性”,不如把三裏亭老房子賣掉,足够抹平新房全款,囙此才答應了方繼玲全款330萬元付清的條件。
當然,沈右軍也變成了“買一賣一”的房東,他一邊追求新房付款的“確定性”,但是老房是否能脫手又變得更“不確定”了。
所以,和方大伯“還有資格固執”不同,沈右軍的焦慮更强烈。
和方繼玲談好價的一個星期後,沈右軍總覺得不穩妥,每天給方繼玲發微信問情况。又過了幾天,在認為方大伯賣房希望渺茫後,沈右軍下了决心,降多點也必須脫手,等一天都是煎熬,於是最終降到320萬元。
8月末,沈右軍的房子終於賣出去了,對方在正式成交後馬上交清新房款,這讓沈右軍松了一口氣。
房東親自帶看房,自創“沉浸式話術”遇嘲
木已成舟,方繼玲“氣都不知往哪兒撒”。她寬慰父親,賣不出就算了,明年再做打算。可方大伯還是想不通,這麼好的學區房怎麼會賣不動,肯定是仲介不用心!
9月下旬,方大伯做出一個决定——自己出門拉客。
於是,每天下午2點過後,方大伯準時出現在樓下晃悠,拉客流程是這樣的:看到西裝革履、掛著工牌、騎著電瓶車的肯定是仲介,後座有人就是客戶,不管是哪家門店的,統統帶回家,反正只要有成交,仲介不會拒接他。
他還自創了一套“沉浸式”推銷話術。
當客人陪他上樓梯時,他會說:“我們這樓裏出過高官,這樓梯都和別幢不一樣,重新翻修過”;當客人進家門之後,他對著大孫女曾經用過的學習桌介紹“這屋子風水旺我孫女,她從幼儿園到小學一直是全班前三,現在順利考進采荷中學,誰買了這房子,誰家小孩就能沾到上佳的學習運。”等客戶快走出家門時,他會展示緊張氛圍:“現在總價255萬元,接受付6成,如果全款付清250萬元一口價,現在已經有2個人(有時他會說3個人)在搶這套房,想買要抓緊哦!”
方大伯自認為心理素質挺好的,堅持不懈總能順利賣出,但有次他也破防了——一個年輕人聽了他的“沉浸式”推銷話術後,臉上浮現出一種意味不明的笑容。“我覺得他好像在嘲笑我。”方大伯說。
漸漸地,老鄰居們也知道他親自帶客看房但一無所獲的事了,其中一位王阿姨打趣道“老方真當‘方了’,房子賣不出,天天蕩來蕩去鍛煉身體嘞!”
其實梁維樂也知道,但他沒心思打趣方大伯,對那套房子能否成交也不上心。
現時整個采荷有接近上千套房源掛著沒成交,比方大伯降得更狠的大有人在,但這行情“慘就是慘了”。因為生意不好,門店裁員後就剩2個人,他需要忙租賃業務,同時給一些酒店式公寓做分銷,成交概率比采荷學區房大多了。
又是一個平淡的下午,一比特房東邁進梁維樂的門店,開口就問:“我掛套采荷房子,70000元/㎡好不好賣?”梁維樂從電腦後面抬起頭,盯了這位房東10幾秒,擠出幾個字:“賣不掉,別掛了”。
(應受訪者要求,以上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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