檳榔致癌讓外地人膽戰心驚,但湖南湘潭仍“風平浪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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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檳榔致癌的說法早已有之,然而依然不能阻擋成癮的人越來越多。檳榔加烟,向來被愛好兩者的人視為“快樂無邊”。而其中尤以湖南為吃檳榔的“大戶”,湘潭還有句俗諺:“湘潭人是個寶,口裡含根草”。2019年3月份,湖南省檳榔食品行業協會曾經下發通知,要求湖南所有檳榔生產企業即日起停止國內全部廣告宣傳。這也是為什麼,儘管檳榔致病的案例看得外地人心驚膽戰,但在湘潭這裡仍然是“風平浪靜”。

作者|南風窗高級記者黃靖芳

檳榔致癌的說法早已有之,然而依然不能阻擋成癮的人越來越多。近日,一比特大學生小李到醫院求診的消息登上了熱搜,病因是他突然“張不開嘴”了,而且一吃辣和燙的東西就感到疼痛。

經過檢查,醫生診斷其為口腔黏膜癌前病變——口腔黏膜下纖維化。原來他一年前為了提神開始初嘗檳榔,結果一試上癮,一開始偶爾吃一兩顆,到後來一天兩包,從接觸檳榔到患病僅用一年。

檳榔加烟,向來被愛好兩者的人視為“快樂無邊”。而其中尤以湖南為吃檳榔的“大戶”,湘潭還有句俗諺:“湘潭人是個寶,口裡含根草”。滿地躺在路牙邊的褐色檳榔渣子,讓這裡的空氣都充滿了清凉和提神的味道。

“檳榔”是什麼東西?

在湖南,面對陌生人的提問,有些人不免警惕,“你問這個幹什麼?”

也有人不在意,輕鬆地接話,“嚼的,嚼得蠻香。”

是“嚼”,不是“吃”。

檳榔在食用者的口腔裏會經歷漫長的旅程,帶有纖維組織的外殼被不斷碾壓、咀嚼,直至果子裏包裹的鹵汁味道稀釋到最後一刻,停留的時間短至五分鐘,長至一小時,一顆檳榔便結束了它的任務。

2019年3月份,湖南省檳榔食品行業協會曾經下發通知,要求湖南所有檳榔生產企業即日起停止國內全部廣告宣傳。

儘管關於其致癌的說法甚囂塵上,但讓當地人放弃檳榔,並不容易。

01勁道

長沙一輛來往旅遊景點的公車上,司機老彭在慷慨地回憶著過去。他已經56歲了,洗得發舊的毛衣上掛著透明的工牌,放高的音量試圖蓋過報站的機器聲。

原本他的話不多,話匣子打開是在這樣的時刻。

“你嚼檳榔嗎?”我挑起話頭,問他。

“你有沒有?”老彭突然語調變高,哈哈笑了起來,“給我一個!”

老彭說,如今有規定,司機在工作期間不能嚼食檳榔。但他還是偷偷地撕開了一個小包裝,吃了起來。

更頻繁地吃檳榔是在上一份工作的時候。之前他跑的是長途客車,負責將乘客一批批地跨省載過去,中山、陸豐、澄海,都是目的地。多是晚班車,從一地的黑夜到達另一地的黑夜,連夜漫長,人也困得很。別的司機抽烟、吃辣椒解困,他覺得唯有檳榔能提神。

跑車前,他就買來一兩包放車上,度過一個晚上。

冬天是嚼得最狠的,冷的時候“搞一口”,瞬間汗就簇簇地往外冒,能把衣服都汗濕。“誇張點說,要是好久沒洗澡的,那厚的死皮子都能拔掉喲”。

“一直嚼,嚼得嘴巴全部是渣子,味道就沒有了。”說到這裡,他還把咬得半爛的檳榔從嘴裡吐出,給我“生動”地展示嚼檳榔的過程。

像老彭這樣的嗜吃者,似乎不打算用“好吃”來形容這種食物。好不好吃?喜不喜歡?不重要。他們是習慣並且在依賴這種感覺。

在湖南益陽人鄭奇的話語裏,他用了“勁道”這個詞來描述檳榔的好壞,像是在探究一種值得深究的食材。

“好的檳榔有勁有道,可以嚼很久,味道也很中性。”他評估道,而不正宗的味道是遭到嫌弃的,“像有些(品牌)放的糖精多,一吃就想吐。”

他說,以前的檳榔不像現在被大幅度改良,那時候的刺激性特別强,真的有像喝醉酒的感覺,可被形容為“吃醉了”。

一旦吃的次數多了,便開始不知不覺地“上癮”,“嘴巴沒事幹的時候總想嚼一嚼”,又或者看到別人也在吃的時候,那股癮又上來了。

檳榔和烟、酒搭配,是老湖南人都知道的搭檔。於是便有了那句著名的俗語,“檳榔加烟,法力無邊”,那是因為“烟酒檳榔不分家”。

鄭奇說,抽烟的人很少不吃檳榔的,一邊嚼著一邊抽,更刺激;喝酒的時候把檳榔放在酒裏,聽說還能解酒氣。“吃法很多”,他總結說,這是檳榔江湖中人的享受之道。

曾經的長沙街頭擺滿了很多檳榔攤,現在的攤販都已入店,只剩下少數的品牌專賣店,更多的是在便利商店和百貨量販店,在入門處便能看到一貨架的包裝檳榔。

而且近年來隨著福斯的質疑新增,商家也在改頭換面,推出了枸杞檳榔、葡萄乾檳榔,往果子裏塞入相應的食物,開始以“養生”“不傷口”的概念拓展市場。

如今,還想找到“正宗”的檳榔店,人們都說,你應該到湘潭去看看,那才是檳榔的都市。

02發源地

曲折的湘江將湘潭城區分成了人們口中的河東、河西兩塊主要區域。

從東往西,不管是在哪片區域,人們的習慣都是相似的:

湘潭北站的出口,引導出站乘客的工作人員一邊大口嚼動著嘴巴的右部,一邊揮動雙手,重複著那句熟練的指引話語:“公車站往左走,計程車往右。”

粗眉的小販坐在商城前,販賣著籃子的楊梅和馬蹄,他只嚼著檳榔的半邊,另一半伸了出來,對著前來詢價的顧客“兜售”道,“你也嚼一個,嚼一個”。

側身坐在機車上等候顧客的司機,頭上是一頂防風又防雨的弧形雨棚,只有嚼著檳榔才讓他的等待不那麼無奈。

在這裡,檳榔不只是食物,也勾連了人與人的社交。

這是在檳榔店工作的小馮提到的。她在一家檳榔的專賣店上班,櫃檯呈U型鋪開,看起來,聞起來,都頗像藥材店。

數個青花樣式的大盆缸裝著堆起來的檳榔,以幹的檳榔果子為主,只有一盆是在售賣濕檳榔,因為果子不老,取名“嫩仔”。

幹的檳榔價格不等,從28元到108元都有,還有能賣到三百元一斤的好果子,那是檳榔市場的高端路線。果子的成色决定了其價格,條理清晰、紋路順直的更受歡迎,咬起來不會有那麼多渣滓,反之則賣不上好價錢。

根據薰制時間的長短,還有青果和黑果之分。小馮說,給外地人會推銷青果,而本地人只會吃薰制時間更長的黑果,因為味道更合適,“刺激”。前者經過大眾化的口味調製,更甜,殼身更軟,但這樣的“溫和”,本地人是瞧不上的。

在這樣的專賣店,來買的“散客”不多。空閒的時候,小馮就裹著大衣坐在櫃檯後狹小的沙發上,看手機追劇,偶爾能迎來一些“大客”。

言談間,就有兩位中年婦女走進來,手指一指,熟練地要了超過三百元的黑果,從進門到結帳的過程,不超過三分鐘。小馮知道她們的用途,用了個粉紅色的大袋子裝了起來。

“她們是用來結婚待客的。”在湘潭,擺喜宴,設酒席,都用得上檳榔,“一進門就直接吃這個”。放在酒桌上招待客人,是很尋常的社交禮儀,送禮回禮,也都能用到,是滲透在生活中的一部分了。

在廣州工作的湘潭人萬二有比較深的體會,現在儘管也能在外地買到檳榔,但他吃得少了,一是口味不道地,二是身邊的人都不怎麼嚼,“沒有那個環境”。但過年回到家,和幼時的朋友在一起,還是會吃,他說自己不抽烟,如果還不吃檳榔,難以和朋友交際。

一旦身邊的人都有這樣的習慣,不去融入就顯得“落單”了。而脫離了特定的環境,生活方式便才能得到更換。

這也是為什麼,儘管檳榔致病的案例看得外地人心驚膽戰,但在湘潭這裡仍然是“風平浪靜”。網友們不解,為什麼明知有害,還得吃?

但身處其中,他們很少想到“為什麼不吃”的問題,群體集聚的行為淡化了外界釋放的訊號,因為大家都在吃,男性的消耗是主力,女性也會將此作為消遣,在空閒口乏時吃上兩個。這種外人的困惑和本地人的日常,是認知和環境上的不對稱。

一比特計程車司機被問及到外界的擔憂時,類比道:跟抽烟一個道理,大家知道抽烟不好,不也仍然抽嗎?不止一個當地人,懷有和他相似的想法。

03以禁為退

在當地人的說法中,吃檳榔源於一個普遍認可的傳說,那是提及率最高的瘟疫說法。發生的時間點,有三個版本,《湘潭市志》記錄了乾隆四十四年的版本:湘潭城內因為疫患,居民紛紛患上臌脹病,縣令將藥用檳榔勸患者嚼之,臌脹得以消失,“爾後嚼之者眾,舊而成習”。

以四大南藥之一為主要身份的檳榔,在醫學書籍的記載裏的確有治癒特定症狀的功效。也因為是藥材,吃得多的人便知道,它還有其副作用,這是他們用經驗總結出來的“禁忌”。

比如,湖南人吳軍知道,“飽食檳榔餓吃烟”,這指向的正是檳榔的消食功能。一旦反向行之,便是“逆行”。

一次下班的時候,朋友給了他一顆檳榔,正餓著肚子的時候,便正好應和下肚。沒想到不過多久,吳軍就吐得稀裡糊塗,這教訓他以後再也不能空腹吃檳榔,“那是我唯一吃醉的一次”。

鄭奇說,每吃一回檳榔,他的嘴都會爛一次,但也不要緊,等好了他再吃。現在妻子和小孩都不讓他再吃了,癮上來的時候,他就在他們看不到的時候躲起來吃,“有些東西偷偷吃,味道更好”,他說。

對湖湘文化有專門的研究、並撰寫了《中國檳榔文化史》的學者黃守愚對於檳榔文化有不少史料方面的研究。根據他的考究,檳榔的食用習慣比坊間傳說所流傳的朝代更早。“瘟疫”一說不過是可以被解釋為一種“敘事學”,言下之意,這只是人們為自己的行為提供合法性的文字。

實際上,黃守愚的研究成果是,湘潭作為過去商賈的聚集之地,交易活動頻繁。在非原產地,檳榔曾經是作為“貢品”“奢侈品”形式存在的,富商的集聚將這些“上層社會”人士所用之物廣泛地傳播開來。

世界上食用檳榔的地區很多,包括印度、中國海南和臺灣均有食用的習慣,但湖南的吃法最為特別,其傳播和紮根都有特定的原因。

檳榔是一種典型的喜溫、喜濕植物,廣泛生長在高溫地區,囙此要在湖南售賣就必須得再次加工,人們總結出了泡發、晾乾、上錶香、切子和點鹵水等一系列流程,成品便是我們看到的一塊塊黑色長條。

鄭奇說,檳榔的流行和這片土地的性格有莫大的關係,小小一瓣果子帶來的刺激口感,和流行的口味蝦、臭豆腐是一樣的味覺體驗,換作其他地方的人,哪裡能接受這樣的味道。

一比特曾經負責廣東某地級市區域的經銷商表示,企業帶來的引導心理也有貢獻。湖南的檳榔企業盛行抽獎管道,而且中獎概率不低,囙此一包檳榔可能包含了兩包的成本,甚至更高。

在便利商店,一包檳榔至少需要十元,更多是二十元的品種。

在長沙的時候,司機老彭提醒我,一定要看裡面的中獎卡,很大概率會中獎,他熟練地幫忙刮開,小卡片上面顯示“可用3元兌換一包20元檳榔”,相當於買一送一。儘管如此,上述經銷商表示,這仍然是利潤率極為可觀的銷售管道。

如今檳榔的零食化趨勢,帶來了口感的弱化和銷售的普及。對於初嘗者而言,已經很難輕易獲得頭昏腦熱的“刺激”體驗,反而像是吃了一塊後勁十足的薄荷糖,留下持續很久的口腔快感。

然而,對於健康的致命影響是近期成為引爆檳榔話題的熱點,先是在2018年,湘雅醫院發文稱,“在口腔頜面外科46病室,現50比特住院患者有45人患口腔癌,其中44人有長期、大量咀嚼檳榔病史。”嚼食檳榔的習慣與眾多口腔疾病掛鉤,更為關鍵的“指控”是,檳榔中自帶的檳榔堿是導致口腔黏膜下纖維化和口腔癌發生的主因之一。

移風易俗,向來是最難的事情。黃守愚表示,想把檳榔完全從湖南人生活中抹去,“至少需要百年”。

(文中鄭奇為化名)

編輯|趙義

新媒體編輯|莫奈

排版|八斤

南風窗新媒體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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