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日中午，遊客咚咚憑藉前一晚在上海迪士尼檢測的核酸陰性證明，順利踏上了回程的班機。專程赴上海遊玩的她，剛剛和數萬名天南海北的遊客一起，經歷了最難以名狀的“萬聖節之夜”。

因為外省市排查出的新冠確診病例於前一日到過該園，上海迪士尼即刻停止遊客進入，已入園者須在離開時接受核酸檢測。當晚，迪士尼城堡上空仍有美麗的煙花綻放，而在中國傳統文化中有“驅疫”內涵的烟火之下，身穿防護服的醫護人員、維持秩序的警詧和配合疏散的遊客們，“魔幻”卻真實地相遇在了這座“夢的樂園”。

這一幕，被網友配上了肖斯塔科維奇的管弦樂，在社交媒體上廣泛流傳。有人說場景“浪漫得無以復加”，有人在其中品出了無奈。而身為親歷者的咚咚向南都記者表示，有感動，有驚訝，也有疑問。

上海迪士尼的“萬聖狂歡日”。圖片來源：上海迪士尼度假區

“被困在了世界上最快樂的地方”

在天氣轉冷的10月底跨省來到迪士尼，對正在北京實習的咚咚來說，不是沒有猶豫。“其實我是10月26日才訂的機票，29日到的上海。因為平時很關注疫情資訊，知道北京當時出現了中高風險地區，我就很怕回京的通道臨時關閉。”

但觀望之後，赴約的願望最終戰勝了擔憂，“我是國慶日期間就和上海這邊的一個朋友約好了，之前也從沒去過迪士尼，加上這一次萬聖節期間有特別活動，真的挺想去的。”為了保險起見，離京前她還主動做了一次核酸檢測。

10月31日星期天，咚咚和朋友一行兩人早早入園，接連玩了好幾個熱門項目，還見到了迪士尼當紅角色“玲娜貝兒”，整個行程意外地順利。咚咚告訴南都記者，“我並沒有感覺這天的遊客特別多，或者說我們沒有遇到大客流，排隊最久的項目估計也就60分鐘，聽說之前迪士尼有過‘估計排隊120分鐘’的時候。我們當時覺得，這一天過得非常地完美。”在藍天白雲的映襯之下，在迪士尼標誌性的城堡前，身穿吊帶長裙的咚咚還留下了一張漂亮的“打卡照”。

一切轉折是突然到來的。

咚咚說：“我是下午吃飯的時候，大概17時30分，朋友突然給我發了一張截圖，說是杭州有一個確診病例在10月30日到過迪士尼。當時我就有點擔心，我第二天離滬的機票會不會被取消？我就問同行的朋友，‘你看看這個（情况），你覺得上海一般會怎麼樣？’朋友也說，可能會讓離滬人員做個核酸之類的。”

大約半小時後，10月31日18時05分，上海迪士尼度假區官方微博發出了正式通知：“接外省市協查通報，為配合新冠肺炎疫情流行病學調查，上海迪士尼樂園和迪士尼小鎮從即刻起停止遊客進入……所有已在樂園的遊客在離園時需要在出口處接受核酸檢測……”內心已有警覺的咚咚很快刷到了這個消息，直覺“有點危險”。

18時55分，在看完萬聖節的特別版夜間巡遊之後，她就和朋友商量放弃原本的觀看煙花計畫，直接離開。而當時，迪士尼樂園內看起來毫無异常，人群沉浸在狂歡的氣氛中。

“沒想到排隊最久的項目，是回家。讓我覺得迪士尼的客流真的很大，真的只是在最後排隊測核酸的時候。”咚咚給南都記者發來了當時拍下的視頻和畫面，燈火通明、充滿童話氣息的“米奇大街”上，黑壓壓一片頭頂完全蓋住了街面，人們摩肩接踵，彼此之間幾乎沒有縫隙，“我們兩個當時就嚇到了，就想說趕緊走吧，19時30分左右就正式開始排隊。”

10月31日19時許，已在隊列中的咚咚回看自己身後的隊伍。受訪者供圖

最初，咚咚和朋友注意到“隊伍10分鐘左右前進2米”，還覺得“有盼頭”，但後來人群疏散的難度完全脫出了她們的想像。

她回顧說，從“米奇大街”到樂園出入口跟前，是她們排的第一條隊，排隊過程中，她看到警詧趕到現場，手拉手形成“人牆”維護秩序；過了這一道關之後，沒想到還有第二條隊，是由園區的工作人員站在隊伍兩側，把人流歸攏成一豎排，依次通過閘機走出樂園大門；出了園區，還要再排第三條隊，分流接受醫護人員的核酸檢測。

咚咚記下了自己測完核酸的時間，是22時10分左右，她在隊列中的總時長將近2小時40分鐘。

當天21時許，迪士尼樂園依然上演了“煙花秀”。

這個如今已有幾億瀏覽的瑰麗場景，對於置身其中的咚咚而言，卻有著另一種况味。“我的感受就是，人們的悲歡並不相通。可能大家會覺得這個場面很魔幻，或者說好像很罕見，但對於真的在裡面承受了生理和心理雙重折磨的我們來說，其實有點崩潰，因為我們知道，看到第二場煙花就代表已經晚上9點多了……”

那場煙花綻放時，咚咚和朋友已經出了迪士尼閘門，正在排第三條核酸檢測的長隊。聽到煙花綻放的聲音時，她們和身邊的遊客、警詧、醫護們，紛紛抬頭去看。

“其實在我們那個位置也看不到完整的煙花，只能看到迪士尼大門上的‘唐老鴨’頭，還有幾絲飄下來的火焰。”她說，“但你要問的話，我覺得還是有煙花比沒有煙花要好一點，因為確實會有一點安慰吧，也會覺得工作人員依舊在努力挽救我們的體驗，挺感動的。”

作為當事人，悲欣交雜的感覺很難用單一詞語形容。與咚咚同行的那位朋友後來寫道：“被困在了世界上最快樂的地方。”

手機電量“撐到了最後一刻”

當晚23時14分，咚咚在朋友圈給大家報了平安：“謝謝各位關心，安全出來了……”

配合防疫完成核酸檢測之後，數以萬計的遊客還要離園回家，而上海地鐵迪士尼站已於當晚20時15分起“臨時封站”，大多數公共交通也已到了停運時間。正為難時，滯留遊客們被安排上了接駁公交車，統一轉送至龍陽路交通樞紐。據上海市交通委介紹，當晚臨時調至迪士尼西公車樞紐的公交車一共有220輛。

“我們在龍陽路下車的時候，大概已經晚上11點了，就看到超級、超級多的計程車空車等在路邊，排隊往這邊開，還有很多輛警車在那裡維持秩序。”咚咚告訴南都記者，最後，她和同行的朋友也比較順利地攔到了一輛，平安到家。

第二天淩晨4時，咚咚收到了自己昨夜的核酸檢測結果——陰性。事實上，據上海市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通報，截至11月1日上午8時，累計篩查10月30日至10月31日期間進入上海迪士尼樂園和迪士尼小鎮的相關人員33863人，核酸檢測結果均為陰性。累計採集相關場所物品和環境樣本920件，核酸檢測結果均為陰性。

咚咚說，看到這個結果，她長舒了一口氣：“因為我是要回京的，當時我擔心如果其中有一個人確診，我可能就會在上海被隔離。”好在，上海並未限制她們這批遊客離滬，咚咚也按照原定的航班踏上回程。

接受南都記者的電話採訪時，她已經通過機場安檢，坐在候機廳。回憶起因為遊園而捲入的這起突發事件，她覺得上海的防疫響應很及時，此外特別提到了工作人員在疏散遊客時給出的幾個具體指引。

“記得員警來了之後，先把兩邊都攔住，讓排在前面的走出去，然後對排在後面的人說‘讓有童車的先走’，我覺得這是很正確的。因為當時人群的密度真的超級大，大家還都戴著口罩，我作為成年人都會覺得很崩潰，很悶，我就看我旁邊的一個媽媽反復地掀起童車的簾子，去確認她的小孩子有沒有憋到；而且只要前面的人一動，後面的人會推著你往前走，她們推著童車走得慢，就會被後面推，我們旁邊的人也有可能被童車絆倒。總之童車在隊伍裡面，真的是大家的安全都不好保障。讓童車先走，雖然一開始會有一點打亂隊形，但是排除了安全隱患，而且大家都很服從安排。”

其二就是在排第二條隊時，隊伍兩側站成“人牆”的工作人員反復提醒遊客不要玩手機，保持手機電量。咚咚說，“其實據我觀察，上海迪士尼百分之八九十的店鋪都是可以借充電寶的，但當天19時我們想去借，卻發現一個充電寶都借不到，因為大家玩了一天之後，還回去的充電寶都是沒電的，沒有辦法。”

開始排隊之後，她們更發現，幾乎身邊所有遊客都沒有持續給手機供電的設備了，這時候工作人員的提醒對很多遊客產生了影響。最後乘車離開龍陽路時，咚咚的手機電量只剩2%，朋友是9%，“真的是撐到了最後一刻。”

回溯這次經歷，咚咚心裡也有一個疑問：為什麼迪士尼沒有早早通過園內廣播告知全體遊客，離園需要比平常花更多時間呢？“我記得它（園方）是20時30分才開始把原本的背景音樂關掉，用播音喇叭廣播說，‘接外省市協查通報’，‘所有已在樂園的遊客在離園時需要接受核酸檢測’，在此之前我們完全沒有聽到通知。如果之前沒有查看微博或者沒有朋友跟你說的話，只有在走到大門口的時候，才會發現大家都在排隊，並且很奇怪為什麼排這麼長的隊，這時候就沒辦法合理規劃自己的行程了。”

但她後來猜想，也許迪士尼一開始沒有大規模通知，是不想造成恐慌和擁擠。第二場煙花表演的時候，園內的巡遊還在進行，很多娛樂設施也都沒有停擺。

截至南都記者發稿時，咚咚已經順利飛抵北京。如今，她慶倖10月31日的遊園經歷有快樂打底，“我現在覺得，後來的痛苦已經被快樂對沖掉了。而且在那個情况下，你也不能不配合做核酸檢測，或者不配合當時的出園政策，因為大家都在其中，一視同仁。”而她的朋友那晚說，“今天的快樂和痛苦大概是50比50，如果能够順利打到車回家的話，大概就是51比49，快樂多一點。”

出品：南都即時

采寫：南都記者侯婧婧實習生張晨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