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回2018。
如何一句話評估《圖蘭朵:魔咒緣起》(下稱《圖蘭朵》)呢?如下圖所示。
截至目前,《圖蘭朵》上映8天,豆瓣上的評分已從3.7降到3.5,打分的一萬多人裏,有53.1%的觀眾給出了一星。熱評裏大家對《圖蘭朵》的吐槽甚至比電影本身更有意思。
其實從《圖蘭朵》首日排片來看,市場對這部電影多少是有期待的。上映首日排片率達到了20.7%,但高排片並未帶動多少“生產力”,電影首日票房只有706.9萬。隨後崩盤的口碑,使得次日排片迅速下降至9.6%,現時電影上映8天,只收穫票房1760萬。
但這個結果在意料之中。
各方資料顯示,這部電影彙集了關曉彤、姜文、胡軍、蘇菲·瑪索、文森特·佩雷斯等中外知名演員,改編自經典歌劇《圖蘭朵》,劇本打磨多年,投資高達三億,後期製作則由國內與荷里活團隊共同完成。
很明顯,這又是一部奇幻巨制、眾星雲集、耗時多年、中西合璧的電影,不過這些“高大上”的標籤,已經無法吸引被《長城》《封神傳奇》《阿修羅》等電影洗禮過的觀眾了,也沒有人再抱著“讓我看看到底能有多爛”的獵奇心理走進電影院,撲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一個充斥著西方視角的故事原型,加上藝員紮推和東方奇幻的噱頭,都提醒著這部電影並非指向當下,更像是過去的迴響。疫情後,中國電影也在變化,想要講出一個好的“中國故事”,至少需要符合主流認知、貼近福斯情緒,這是《圖蘭朵》難以做到的。
顯然,《圖蘭朵》作為2018年國內泡沫時期最後的“遺產”,沒有趕上末班車的它,已經錯過了“最好的時代”。
《圖蘭朵》的前世今生
電影《圖蘭朵》的靈感來源於同名歌劇,該歌劇至今已有近百年歷史。
1924年,義大利著名作曲家賈科莫·普契尼,將阿拉伯民間故事集《一千零一夜》中的一則童話《杜蘭鐸的三個謎》改編成歌劇,命名《圖蘭朵》。作為普契尼生前最後的作品,歌劇的結尾並未完成,但這並不妨礙它成為經典,其中的詠歎調《今夜無人入睡》,更是廣為人知。
國內曾對《圖蘭朵》進行過多次創作,其中國內觀眾熟悉的,應該由是張藝謀執導的歌劇版《圖蘭朵》。這一版裏,張藝謀吸收了國劇服裝的元素,在扮相和裝潢上都做了很大改動,整體的舞美風格也更注重發揮中國京劇特色。
該版本首演後,就在國際上引起了轟動,《末代皇帝》的導演安東尼貝爾托魯奇曾表示:“這是我平生看過的《圖蘭朵》的最好版本。”之後在2009年,張藝謀還打造了鳥巢版歌劇《圖蘭朵》,同樣受到一致好評。
(圖源:圖蟲)
除了在歌劇舞臺上的創新,過去20年間,國內創作者還曾多次嘗試製作CG動畫電影、歌劇電影……2013年,國家大劇院就啟動了高清歌劇電影製作計畫,宣佈對《圖蘭朵》等3部歌劇進行攝製。
鄭曉龍的電影拍攝想法出現於2000年。當時他拍攝完電影《刮痧》,朋友建議拍《圖蘭朵》。但他認為當時國內的電影產業還不够成熟,不是拍攝的最好時機,加上“這個故事本身缺乏內在合理性,不具備改編價值”而被擱置。
轉機出現在故事落點的尋找上。經過長期構思,鄭曉龍的妻子,同時也是該電影的編劇王小平决定將原作中的關鍵道具“三色鐲”,作為切口改編劇本。與此同時,她還同步創作了以《三色鐲》為標題的小說,並於去年出版。
在《三色鐲》小說中,王小平完善了《圖蘭朵》的故事背景,還加入了許多支線劇情,讓副線人物擁有了較為完整的故事線。最重要的改動出現在覈心人物圖蘭朵身上,原作中她手段毒辣、性格冷血,但並未交代性格成因,小說中將其改成因誤戴三色鐲而受到祖咒,所以導致性格大變。
小說共計70多萬字,出版後在豆瓣獲得了8.1的評分。從讀者的評估可見,大家對這版圖蘭朵的接受度很高,“作者讓故事回到了合適的脉络之中”,電影更多也是以這本小說為藍本改編的。
在王小平2020年的採訪中,提到最近十多年電影市場逐漸成熟,她和鄭曉龍認為拍攝《圖蘭朵》電影的時機已到,於是在2018年3月,開始了電影拍攝。開機時,王小平發了一條微博:“整整十八個春秋,從今日起劇本上的文字終於化為視覺鏡頭。我們開機了。”
2018年7月,開機115天后,電影在內蒙古殺青。2019年,鄭曉龍帶領主創團隊參加了北京國際電影節,並表示電影已經進入後期製作階段,預計年內上映,並宣佈《圖蘭朵》正式更名為《三色鐲:破迷重生》。
在上影節的發佈會上,當被問到《圖蘭朵》是一部什麼樣的作品時,媒體們得到的回答是:“一個有正確價值觀,又有很好的觀賞性的電影!”
(圖源:Mtime時光網)
但在那年北影節之後,《圖蘭朵》便杳無音信。有人猜測可能是受到了出品方樂視影業的影響,更重要的是之後又趕上了疫情。
直至去年8月10日,《圖蘭朵》發佈了首張“魔咒降臨”版海報,才重回福斯視線。同月,編劇王小平接受採訪時證實了一部分猜想,“電影未能及時上映,主要是受到了疫情的衝擊”電影院限流,會對票房產生一定影響。
她認為大製作的商業電影應該在電影院與大家見面,“我們這個電影製作成本高,藝員陣營,畫面精良,視效也下了很大的功夫。”
難以破壁的中西審美
鄭曉龍曾表示,拍《圖蘭朵》最難的地方就是“破壁”。
從歌劇到電影,從一個他者視角的東方故事,到面向內地視角的華語電影。既要破文化的壁壘,又要破審美的壁壘,而這也是過去中外合拍的電影沒能解决的問題,所以電影最終總是拍得不倫不類。
《圖蘭朵》原作誕生於近代歐洲的“中國熱”盛行之時,但創作者並不真正瞭解中國。如薩義德在《東方學》所提到的,這些作品裏,“東方並非一種自然的存在,而是一種人為建構起來的想像性的存在,它與真實的東方相去甚遠。”
如何在不改變原作內核的情况下,修正有偏差的想像,把故事合理化,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如前文所述,王小平在小說《三色鐲》裏解决了大部分問題,但劇本不同於小說,囙此“劇本改編得並不順利,中途曾數次推翻”。
從最終的電影裏看,許多情節還是莫名其妙。小說中對故事背景的補充,人物性格的刻畫等等都沒其中體現。
不過導演鄭曉龍表示,在電影改編時,他們特意去掉了這些複雜的背景鋪墊,只保留了小說中最精華的部分,旨在打造一個“簡單、動人、具有真善美普世價值的東方童話。”
鄭曉龍在接受採訪時多次強調,這是一部純國產片。“有人看預告片,以為我們這個是合拍片,不是的,我們是純國產片。只不過我們聘請了很多國外的演員和幕後工作人員,他們很專業,當然也需要磨合。”
但即便如此,與西方團隊合作,還是會涉及到文化衝突的問題。
在《圖蘭朵》誕生前的幾年,熱錢的湧入,荷里活伸出的橄欖枝,以及2015年到來的中國電影國際計畫和片單戰略合作,使得大家希望通過“東方奇幻”這種類型的電影,來進入全球市場。
華誼兄弟傳媒集團執行總裁王中磊曾說過:“彙集全球資深的創作人員之力,講述一個讓全球觀眾都能看懂的故事,是影片成功的重要因素。”
同樣的話《阿修羅》投資人張家豪也說過,他稱自己投資《阿修羅》的初衷是:“這部片子是在做一種嘗試,一種做不只是中國人才能看得懂的東方奇幻片的嘗試……重塑一個全球皆懂的東方奇幻大世界。”
“全球皆懂”的基礎建立在優質的文字上,但大多數奇幻電影都沒有做到這一點。熱錢時代的東方大片,大多追求視覺上的好看,不注重故事本身,導致口碑崩盤嚴重。
當然這其中也有中外團隊合作模式的問題。比如《長城》主演馬特·達蒙今年在Marc Maron的“WTF”播客節目上提到過,自己在拍《長城》的時候就感覺不妙,他認為張藝謀被荷里活資方施加了壓力,犧牲了對影片的構想,以至於劇本並不連貫和諧。
更大的問題還在於審美的隔閡。西方人對“中國風”似乎一直充滿誤解,這種誤解在《花木蘭》等電影造型上體現得淋漓盡致。總結起來就是妝容誇張、配色大膽、造型別致,這與國外奢侈品牌設計中國風產品時的邏輯非常相似。
《花木蘭》
除了充滿西方想像的東方審美,還有努力將中西方審美融合的產物。比如《阿修羅》。儘管當初只上映了兩天,但眼尖的觀眾還是發現《阿修羅》中許多人物造型以及場景幾乎是在照搬《權力的遊戲》,演員們在西式場景中講東方故事,充斥著滿滿的違和感。
熱錢時代的“奇幻遺產”
拍什麼樣的商業大片,對內地電影來說一直是個問題。
2013年至2018年期間,國內生產了多部奇幻電影。2016年,排出了世界“最好”版本《圖蘭朵》的張藝謀,用《長城》將國產大片對奇幻的熱情推到頂峰。僅2016至2018年,該類型影片的拍攝數量就達到了40部,《圖蘭朵》只是其中之一。
當初拍攝《長城》耗資10億,僅後期就花費16月,期間張藝謀還多次去往荷里活與特效團隊交流,希望呈現出讓中西方觀眾都喜愛的影片。但最終兩邊都沒能討好,國外觀眾不買帳,國內觀眾在豆瓣上也只給出了4.9的評分,是張藝謀所有電影作品中分數最低的。
同年上映的同類影片還有《封神傳奇》和《勇士之門》。
前者投資達5億,請來了李連傑、黃曉明、Angelababy、張家輝等一眾明星,只收回2.84億票房。這部中港合資電影創下當年評分新低,豆瓣評分最終落在2.9。新浪微博甚至還發起了#吐槽《封神傳奇》#的話題。
而《勇士之門》作為一部中法合拍片,由法國名導呂克·貝松擔任編劇及監製,同樣是中外藝員共同主演,只獲得了2000多萬票房。
儘管票房和口碑雙失,但仍然擋不住熱情的投資者們。之後幾年裏相繼出現了《三生三世十裏桃花》《捉妖記2》《西遊記·女兒國》等一系列打著“東方奇幻”標籤的電影,它們的共同特點是,豆瓣評分都沒超過5分。
這一套組合拳打下來,當初靠著《畫皮》開創的“東方新魔幻”的類型電影攢下的口碑,已經消磨殆盡。這一點從2018年春節檔就能看出,奇幻類型電影已經逐漸式微。
2015年時,《捉妖記》曾力壓《速度與激情7》《複仇者聯盟3》《侏羅紀世界》等國際大片問鼎票房冠軍。到了2018年春節檔《捉妖記2》幾乎是靠著觀眾對前作的好印象拿下了22.37億的票房,口碑則遠不敵前作。同期上映的《西遊記女兒國》則是連前作的光都沒沾上,以7億票房“終結”了《西遊》系列。
這其中爛得驚世駭俗,虧得血本無歸的電影,還得是2018年上映的《阿修羅》。電影歷時六年,耗資7.5億,製作團隊由來自35個國家的1800多名工作人員組成。據資料顯示,劇組輾轉西藏、青海、寧夏三地拍攝,為了呈現電影中需要的場景,人工種植了一片森林及百畝花海。
為了生產電影中需要的500套服裝,甚至直接建了一個服裝廠。但結果顯然與團隊的“努力”不成正比,電影上映兩天就匆匆下映,只收穫了4000多萬票房和3.0的豆瓣評分。
這些泡沫時代的奇幻電影,大多是中西合璧,重流量、重投資、重班底。但經過幾年嘗試,大家逐漸明白,這些並不能成就一部好電影。所以,在2018年之後,隨著資本浪潮褪去,花大錢造爛片的情况也逐漸减少。
而吊尾的《圖蘭朵》在文字不行的情况下,只能把特效作為電影的賣點。只是庫存了三年的特效,在今天看來也很難稱得上驚豔。在觀眾眼中,失去了視效優勢的《圖蘭朵》,在劇情上的漏洞更加突出。
更重要的是,國內電影的工業化水准不斷提升,其中不乏大作——軍事領域的《紅海行動》《長津湖》,硬科幻類型的《流浪地球》。這些影片出現後,觀眾們對電影質量的要求也更高了,用從業者的話說就是觀眾的“影商”提高了,但許多人可能還沒意識到這一點。
電影《圖蘭朵》想要營造的夢,早在2018年就該醒了。
文|李清莉
編輯|張友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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