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陳人傑的詩,需在夜闌人靜時細細咀嚼、認真品讀,那帶著溫度的文字仿佛有千鈞之力,重重舉起、輕輕放下,觸及著最柔軟的心靈。從西湖到西藏,從錢塘江畔到群山之巔,他用自己的脚步丈量著祖國的地理版圖,用思想譜寫出雪域高原的精神史詩。從援藏到調入西藏紮根高原,十年的時光恍如流水匆匆而逝,歲月留給他的不僅是青絲忽成白髮,更是歷盡千帆仍一塵不染的赤子之心。在某種意義上,是西藏成全了陳人傑。“夢裡不知身是客,直把他鄉作故鄉”,一個詩人,只有把身體和靈魂紮進這片土地,才能俯下身用心用情體會這裡每一個帶著溫情的生命,一如其詩中所寫:“你是我臍帶帶出的名字/籍貫上,沉澱的月光/但只有西藏被喚作故鄉,故鄉之上還有故鄉”。他把這裡的每一座立體的山,每一條流動的河化作最美的詩行,讓人徜徉其間,流連忘返,“自逐於西藏山水間/人如石化,為心腸梳理故鄉的腸胃/隔天海而望”。這片聖潔的土地也同時滋養著陳人傑的內心世界,給予他叩擊詩歌奧妙之門的鑰匙,在這片抬頭即是漫天星空的大地上,在無數個群山寂寂、流水淙淙的深夜裡,一比特苦吟詩人審視著自己的心路歷程,以星夜為酒,靠文字取暖,為一顆樹喊疼,堅強的內心藏著最柔軟的宇宙。“一個人的生命線有多長/從杭州到西藏/乃至無法預知的村落/從碧海到雪域/浪花到雪花/後現代到文明倩影/於高冷、孤絕、自省中/一次次拓寬內心的疆域”,追逐靈魂的人總是孤獨的,哲學家托馬斯·卡萊爾說:“沒有在深夜痛哭過的人,不足以談人生。”《山海間》與其說是本詩集,不如說是詩人半生感情的傾注,是詩人在經歷了無數歲月的沉澱、夢想的追尋、精神的掙扎後,用心血灌溉出的一部穿透人心的作品,用無盡的想像力傾瀉著對家國的深深眷戀。
山與海交相輝映,夢與幻亦真亦假,故鄉和他鄉恍如隔世,都在訴說著這人世間數不清道不盡的親情、愛情。這份情,是對故鄉的懷念之情。“雪一下就是半壁江山/一下就是半生/醒來/遊子如鯁,親人已眠。”故鄉是詩人眼中漫天飛舞的雪花,下盡了半生惆悵,淚眼朦朧中已是天涯兩隔。這份情,是對妻子的思念之情。“只有妻子的白裙子/試著把握命定的飛翔/在寒夜的光影裏飄著雪。”詩人對妻子的愛是含蓄的、內斂的,如水般的明月,白璧無瑕,是彼此愛情最美的象徵。這份情,是對子女的呵護之情。都說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可遠在西藏的父親卻只能通過詩句帶去最深沉的愛。“向學校飛去的風箏/停泊在字裡行間/骨肉生花,凡手指觸摸之處/天空呈現你小手的兩端。”兒女就像父親眼裡的風箏,無憂無慮、自由自在地在天空中飛翔,可這根放飛的線始終在父親內心最深處。可7歲的孩子又怎懂得父親的眼淚,任由歲月在嬉戲中靜流,悄悄偷去了隱藏在秋千下的悲傷。這份情,是對祖國的熱愛之情。一如其詩中所寫的那樣,“多少年了,夜/被露水所濕/遠方近在眼前/缺氧被缺失代替,邊境線畫著同心圓/恍惚中,珠穆朗瑪有一把家的鑰匙/打開那皎潔、清瑩/寧靜的歡樂以及天宇的魂魄”。國家是詩人筆下的葉巴村,脫貧攻堅的生動事蹟足以讓人感動落淚;國家是詩人筆下的邊境線,多少人為了背後的萬家燈火、祖國的繁榮昌盛,如豐碑一般屹立於此,共同畫著同心圓。
《山海間》不僅僅只是感情的表達,還有作者對詩歌本質的追尋。詩人寫道:“我的一生很短/但痛苦更動人”“去掉了皮囊,靈魂是什麼/仿佛困窘於輪回的夜晚/未完成的歎息兌換天外天”“誰在自己的巢穴/建造證悟的牆/走進輪回與遠方”。正是這一次次反復追問,在無數遍與自身靈魂的對話中,詩人證悟詩歌之道,昇華出新境界——“仿佛故鄉與他鄉/一半在九霄高懸,一半在體內下沉/以我為虹,架起兩個天堂之間的對話/神性與苦難,都在用閃電劃開詩行”。
鐘嶸在《詩品》序中寫道“動天地,感鬼神,莫近於詩”,讀陳人傑的詩,總有一種深入骨髓的感動。他用溫柔的想像為西藏的山水畫出最美的肖像——“紮曲河經過故鄉/它流向哪裡/哪裡就是歲月的裂隙”;他用隽永的短句表達最深的情感——“小時候/只要看見/慈覺林上空的那多黑雲/阿媽就會喊我進屋/如今她不在了/那朵黑雲會回來/會長久的停留在慈覺林上空/而我的阿媽已不在了”;他用孤寂的靈魂思索人生的歸宿——“也許你我這朵東海的浪花/只有化身為雪域的羽毛/才能置身絕頂/安頓好肉身的家”。從一粒沙裡看到世界的萬般變化,從一片落葉裏看到人生四季輪轉,從司空見慣的日常生活裏觸摸到血液本身的聲音,我們欣喜雪域高原多了這樣一比特仰望星空的詩人,這是詩人用生命寫出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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