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除了大熊猫,你還能想到什麼?
《生物多樣性公約》締約方大會第十五次會議(COP15)海報近日發佈,和亞洲象、大熊猫等“藝員動物”一起亮相的,還有綠孔雀。
與大家經常在動物園中看到的藍孔雀不同,綠孔雀是原生在中國境內的孔雀,被列為國家一級重點保護野生動物。最新監測資料顯示,現時雲南綠孔雀數量為555-600只,珍稀程度遠超大熊猫。
為何綠孔雀數量如此之少?應如何保護?
10月9日,雲南集中發佈了亞洲象、滇金絲猴、綠孔雀3個野生動物保護20項地方標準。其中,中科院昆明動物所主持起草的《純種綠孔雀鑒定技術規程》規定了純種綠孔雀有別於藍孔雀的種質資源鑒定方法,這一科技可支持綠孔雀人工繁育研究。
紅外相機在恐龍河自然保護區拍到的綠孔雀。受訪者供圖
困境
棲息地被破壞,綠孔雀數量曾一度銳減
全球共有3種孔雀,分別是綠孔雀、藍孔雀和剛果孔雀。其中中國境內的原生孔雀,只有綠孔雀1種。漢樂府詩中“孔雀東南飛,五裡一徘徊”所寫即為綠孔雀。
與外來物種藍孔雀不同,綠孔雀胸頸部是泛著金屬光澤的鱗狀綠色羽毛,同時,它的羽冠呈高聳的簇形,和羽冠呈扇形的藍孔雀形成鮮明對比。
“上世紀90年代末,我的導師那一輩的科研人員做過綠孔雀的調查,當時雲南省大概有800-1000只綠孔雀。”中科院昆明動物所副研究員吳飛說,當時,綠孔雀保護並未引起重視,到了2016年,中國的綠孔雀野外種群數量據估計已不足500只。
野生綠孔雀數量驟減原因何在?
在吳飛看來,中毒和捕獵是一部分原因。
“綠孔雀體形大、擅長奔走,除了豹猫等個別猛獸可能對其造成威脅,在自然界中少有天敵。但它們會成群跑到棲息地附近的農耕地裏刨食,農作物外表皮的農藥成分,導致孔雀中毒。”
吳飛表示,十幾年前,偏遠山區的老百姓根本意識不到綠孔雀是保護動物。“我們在調查中,不止一次聽當地農民說,他們在山上撿蘑菇、砍柴時,遇到大個兒的綠孔雀蛋,會將其撿回家。有的人還用家裡的母雞把孔雀孵出來養。”
棲息地被破壞也是綠孔雀面臨的威脅之一。
國際環保組織綠色和平2017年分析稱,礦產開發、修路、水電站建設和蓄水帶來的河灘淹沒、經濟林種植等是綠孔雀棲息地主要的人為干擾因素。去年,雲南綠孔雀棲息地水電站被判停建,這是全國首例野生動植物保護預防性公益訴訟案件。
近年來,社會對綠孔雀的保護意識正逐步加强。2018年發佈的《雲南省生態保護紅線》,把包括綠孔雀在內的26種珍稀物種的棲息地劃入生態保護紅線。
“綠孔雀是典型的傘護種,它的生境需求能涵蓋與其同域的其他物種的生境需求。”吳飛以綠孔雀數量較多的雙柏縣恐龍河州級自然保護區為例,這裡被劃為生態紅線,在保護綠孔雀的同時,也保護了同樣棲息在這裡的小靈貓、蟒蛇、原雞、白鷳等其他物種。
保護
紅外相機記錄綠孔雀分佈、數量數據
“綠孔雀很警覺,怕人。通常你還沒發現它,它已經偷偷跑了。”吳飛說,他曾長期在恐龍河自然保護區做博士論文。那時,除了在繁殖季聽到過綠孔雀的幾聲鳴叫,他從沒見到過綠孔雀。
面對行踪如此“神秘”的綠孔雀,科研人員主要利用紅外相機收集其影像資料,結合標圖法估算分佈和數量,並以此作為評估棲息地是否恢復、擴大的依據。
每年二三月份,雄孔雀會佔領一個地盤來繁殖,並發出“嘎——喔”的聲音宣示主權。“我們沿著一條路線走,發現孔雀的個體、活動痕迹或叫聲,就在地圖上記錄下來。通過多次調查,估算它們在一定區域內的綠孔雀有多少群。”
不同相機拍到的可能是同一群孔雀,如何確定孔雀的數量?
吳飛舉例說,如果一分鐘內,相隔兩千米的相機拍到了兩群綠孔雀,就可以認定為不同的群,因為孔雀不會跑得那麼快。如果距離比較近的相機,相隔較長時間拍到綠孔雀,科研人員會依據孔雀性別和尾羽狀態、頰部花紋等個體差異,判斷它們是否為同一群。“在繁殖季節,綠孔雀打鬥過程中會出現尾羽折斷的情况,這些都成了我們的判斷標準。”
現時,在雲南省林草局的支持下,科研人員仍然對綠孔雀保持長期觀測,通過瞭解種群數量,評估保護措施和保護效果。
“在恐龍河自然保護區,綠孔雀種群數量已從2015年的56只增長到2020年的100只以上,有明顯的向外擴張趨勢。”吳飛說,保護區周邊也有NGO組織,和政府設立了共管區域,由NGO組織出經費,雇用當地村民保護綠孔雀。
2021年,吳飛在高黎貢山進行鳥類考察。受訪者供圖
繁育
獲得綠孔雀基因組,進行綠孔雀純種鑒定
相較於外來物種藍孔雀,綠孔雀的產蛋量較小。吳飛說,藍孔雀一窩可以下二三十只蛋,但他們在野外發現,綠孔雀一窩只有3-5個蛋。“我們用紅外相機拍到的母孔雀,最多時帶著5只小孔雀,最少時只有一隻。”
囙此,除了逐步增加綠孔雀野外種群,嘗試開展人工繁育研究也是保護綠孔雀的手段之一。
人工繁育研究必須使用純種的綠孔雀,尋找“純種”卻比想像中更難。
一些公園早期將綠孔雀和藍孔雀關在一起,形成了用來觀賞的雜交個體。“雜交個體會污染綠孔雀的基因,如果無法確定種源,後續的人工繁育也是做無用功。為此,我們突破了綠孔雀純種鑒定的科技。”中科院昆明動物所副研究員董鋒說。
去哪裡尋找一隻純種的綠孔雀?經過多番找尋,科研人員最終在雲南南部野外發現了一段綠孔雀殘留的翅膀。這只翅膀在野外時間較久,已經部分風乾降解,正是基於它,科研人員組裝了首個純種綠孔雀基因組。
“純種藍孔雀和純種綠孔雀的基因組分化顯著,我們對一隻待檢的個體進行基因組成分檢測,和藍孔雀和綠孔雀基因組進行對比,就能判定個體是否為純種。”
董鋒介紹,基因組高通量測序科技已經很成熟,後續研究難點在於分析。他說,為了减小誤差,基因組每個堿基平均要測多次,基因組數據龐大。所以,科技人員用超級電腦來分析比對待檢個體和綠孔雀的基因組,根據比對的數量和質量和相應的統計指標,判定個體是否為純種。
■保護者故事
野外調查曾近距離遭遇眼鏡王蛇
談起參與生物多樣性保護工作的體會,吳飛直言,最開始沒有深入去想這項工作的意義,純粹源於個人喜歡。“去野外調查很辛苦,也很有意思。”
吳飛說,他經常要早起做鳥類調查。有一次在雲南梅裡雪山,他要在天亮前趕到海拔4000米以上的工作點。“我們住的地方大概在海拔3000米左右,我淩晨兩點就起床,拿著手電筒開始爬山。”
“我們跑野外多的人,多多少少都有胃病,膝蓋也不好。”但吳飛仍為野外環境和野生鳥類的自然美著迷,“我們看到的野生動物非常靈動,跟在動物園裡見到的是完全不同。”
在野外調查,吳飛也曾遭遇危險。
“我曾遇到一條眼鏡王蛇,蛇跟我的胳膊差不多粗,接近4米,頭有巴掌那麼大。”在繁殖季節,眼鏡王蛇會攻擊進入它地盤的一切活物。吳飛形容,那一刻,自己的心臟好像被捏了一下。“萬幸的是,它並沒有理會我,逕自離開了。”
還有一次,吳飛在森林裡做樣點調查時,發現遠處有一隻動物在跳躍。通常野生動物見到人會跑走,但這只動物慢慢走了過來,吳飛看到,這是一隻漂亮的赤麂。“我們對視了幾秒,它可能感覺到我不會傷害它,緩慢從我旁邊走了過去。最近時,我們只距離三四米。”
儘管研究綠孔雀多年,吳飛卻還沒近距離接觸過綠孔雀。“大概離著十幾米,綠孔雀倏地一下就跑到灌木叢,不見蹤影了。”
作為科研人員,吳飛希望,綠孔雀能像大熊猫一樣,早日走出瀕危困境。“我相信在各界的努力下,這一天會到來。”
新京報記者張璐
編輯白爽校對吳興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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