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2日，上海市徐匯區虹漕路上的一家企業內，一名保潔工將一隻電動自行車（下稱“電瓶車”）電瓶放置於室內。隨後電瓶發生起火爆燃，辦公室內火光一片、煙霧升騰，整個過程持續近4分鐘……相關視頻在網絡上熱傳後，多位行業專家判斷，發生爆燃的是鋰電池組。專家稱，不排除鋰電池存在品質問題，導致不充電的情况下短路造成爆燃。

近兩年來，電瓶車鋰電池已頻頻引發火灾事故。據消防部門統計，去年上海9起致人死亡的電瓶車火灾事故均由改裝加裝鋰電池造成，超標鋰電池質量不過關是火灾主因。近日，解放日報·上觀新聞記者走訪申城電瓶車市場發現，儘管《上海市非機動車安全管理條例》已實施數月，但電瓶車非法改裝加裝鋰電池仍十分普遍，來源不明、未經認證的60伏甚至是72伏的超標鋰電池隨處可見，在互聯網平臺更是公開銷售，威脅著都市的公共安全。

那麼，除了一再文宣不能將電瓶車鋰電池帶入室內，超標鋰電池究竟該如何治理？

想跑得更遠？加裝60伏超標鋰電池

相比傳統的鉛酸電池，鋰電池能量密度更高。在不改裝電瓶車電池倉的情况下，改用鋰電池，可以顯著提升續航。記者走訪申城多家車行發現，只要提出“希望跑得遠一些”這個要求，老闆們總會推薦改用“大鋰電”。

通過某上海本地生活平臺，記者聯系了一家聲稱可以出租130公里續航“大鋰電”的商家，提出希望看看實物，以確認自己的電瓶車能否改裝。加上微信後，對方發來了“管弄路297號”的地址，囑咐記者到了再電話聯繫。該地址實際是石泉街道社區衛生服務中心，並非是車行，記者聯系對方後被要求原地等待。不一會，一男子橫穿馬路走來，將記者帶至社區衛生服務中心大門北側的地下非機動車車庫入口，聲稱他的倉庫就在車庫裏。

記者被帶進地下一間10餘平方米的庫房，庫房一側停著兩輛上好牌照的電瓶車，另一側則堆滿各式零件、電池和充電器。男子指了指門口地上，說記者要的“大鋰電”就在那裡。這是一個30餘釐米長的長方體模樣鐵皮盒子，上方兩端裝有提手，中間貼有“恒永業鋰電池”的商標及“48V60AH”的規格標籤，提著感覺有10餘公斤重。男子又指著另一側的兩輛電瓶車稱，這塊“大鋰電”和原車鉛酸電池一樣，都是48伏，符合國標，直接放入踏板下方的電池倉就能用，續航能從原來的60餘公里新增到130公里，“去送外賣都夠了”。單租電池一個月350元，連車一起租則550元一個月。記者表示130公里的續航還不够，希望能換成更大容量的，對方含糊地稱這邊倉庫沒有，要到另一處倉庫看看……

△圖中左下處的即為“48V60AH”規格大鋰電，據稱替代原車電池後續航能從原來的60餘公里新增到130公里。

還有容量更大的“大鋰電”？記者又來到中山北路嵐皋路附近的一家車行，這是一家銷售“新大洲”和“哈囉棒途”品牌電瓶車的車行。店內擺著成排的電瓶車，一側的貨架下方，堆滿了天能、星恒等品牌鋰電池，供購買電瓶車時選擇。記者提出需要長續航，老闆介紹了幾款48伏的電池，記者仍表示不滿意。老闆指著壓在最下方的紙箱子，稱還有一款60伏的。這是品牌為“鋰澳達”的鋰電池，黑色包裝盒一側貼著“6060MY”的型號名，表示電池規格為“60V60AH”。老闆稱需配套選擇電池倉深一些的車，儘管超過了48伏的國標，但車子是支持的，續航可以長達150公里。這樣的“超大鋰電”售價不菲，要3000元一塊，已比單電瓶車的價格還要貴一些。“裝了超標電池能上路嗎？”記者問，老闆則稱：“上好牌照再裝超標電池，沒人管的。”

△中山北路嵐皋路附近的一家車行內，老闆推薦記者選用一種“鋰澳達”鋰電池，規格為“60V60AH”，續航可以長達150公里。

記者隨後又走訪了滬太路、龍水北路上的幾家車行，店主均表示可以提供60伏的超標電池。

△中山北路嵐皋路附近的一家車行內，在售的電瓶車均可以選配不同規格的鋰電池。

△一家車行內，老闆向記者展示不同規格的“大鋰電”，右上角一塊是48V的，左下角一塊則是60V的超標“大鋰電”。

“爆改”後可以安裝72伏高壓電池

如果對“超大鋰電”仍然不滿足，記者瞭解到，申城有一些車行還可以幫忙“爆改”。9月初，有市民撥打“12345”，舉報位於虹口區海甯路310號的“勝宇車行”提供“爆改”服務。市民稱該店生意火爆，往往直接在店外公然進行“大尺度”的改裝，其中就包括加裝超大容量的電池，並極大地提升車速。但9月7日，屬地街道綜治辦聯合了消防、市場監督、警察等部門突擊檢查，現場並未發現有改裝車輛。

“爆改”服務存在嗎？9月27日晚，記者到這家車行，發現簾門緊鎖。旁邊手機店老闆稱，這家車行被舉報後為了避風頭，改成晚上開門，車行老闆有時候白天坐在手機店內攬客。見有生意來了，手機店老闆幫記者聯系車行老闆。不一會，車行老闆騎著電瓶車疾馳而來，見面就稱很忙，“手裡的訂單已經壓到了11月份，其中還有很多要求‘爆改’的顧客”。對於記者想要弄一輛跑得又遠又快的電瓶車好送外賣的訴求，老闆要求記者去祥德路上的一家合作車行先挑輛車再說。

△圖為提供“爆改”服務的“勝宇車行”。記者9月27日晚10時發現店還未開門，據旁邊手機店老闆透露，被舉報後，該店一般晚上很晚才開門。

9月28日下午，記者又來到祥德路近歐陽路的一家“新大洲專賣”車行。老闆告訴記者，記者買車後，店裡可以幫忙加裝一塊60伏60安時規格的“大川鋰電”，並解碼解除車輛的限速，但這只能使車輛達到150公里的續航和四五十公里每小時的時速。如果還要跑得更遠更快，就需要找“勝宇車行”去“爆改”了。車行老闆告知，記者如果想要進一步提升續航，“改下控制器和電機，就可以使用72伏的更大容量高壓電池”。

記者再次找到“勝宇車行”老闆，佯稱已打算購入一輛電瓶車，希望提前瞭解一下“爆改”細節。老闆告知，僅就電池部分，就有很多“學問”。據稱他可以聯系一家名為“加貝斯”的鋰電池廠，根據電瓶車電池倉的大小定制電池，做到“滿倉電池”保證最大續航。僅電池部分，改裝費用在5000元左右。“改裝電池所用的電芯和保護板都不一樣”，老闆告訴記者，改裝後的電池配合專用的控制器，可以直接提升動力，使車速達到七八十公里每小時。

△“勝宇車行”的老闆在微信朋友圈兜售一種“智慧型向量控制器”，號稱支持72伏超高電壓，“無需換電機，直接提升動力”。

而電池和控制器的改裝只是“爆改”的基本內容，據稱車上各個零件都可以進行陞級，一輛車全改完，花上數萬元甚至10萬元並不誇張。為了讓記者信服，“勝宇車行”老闆透露：“我手裡還有8臺‘小牛’（電瓶車）的‘爆改’訂單，他們都付了15000元定金，每輛車子落地都在近50000元。”

△圖為一家車行銷售的一款電瓶車，踏板下麵有著巨大的電池倉，可以裝入兩塊“大鋰電”。

多為小廠無證產品，不乏舊電池再利用

這些60伏、72伏的“大鋰電”可靠嗎？上海“12345”接到的大量投訴可供參考。在申城做外賣的吳先生去年底在一網絡購物平臺下單了一塊72伏50安時的“大鋰電”，打算將自己的“雅迪”電瓶車改造為雙電池供電。這是一家溫州企業生產的鋰電池，號稱續航150公里，售價僅2390元，質保5年。而之所以選擇線上購買，吳先生稱因為價格比線下車行便宜近一半。豈料，僅使用半年多後，“大鋰電”便無法正常工作，請車行檢測發現，“大鋰電”的電路保護板已燒毀，並且電池數據與商家宣稱嚴重不實，實際僅有72伏10安時。市民劉先生半年多前也花了1758元從網絡購物平臺下單了一款60伏45安時的“大鋰電”，僅半年後，充滿電就只能跑20公里。請人拆開一看，電芯已損壞報廢，而再看網購平臺，當初買電池的商家都找不到了……

在申城採訪時，記者也發現車行提供的“大鋰電”都是從未聽說過的品牌，在互聯網上搜不到相關資訊，電池上、包裝盒上找不到3C認證標誌、合格證，甚至連生產廠家資訊都找不到。一名車行老闆直言不諱：由於都是超標鋰電池，大廠是不生產的，“肯定都是一些小廠產品”。車行老闆們對於“大鋰電”的風險也心知肚明，龍水北路一家車行老闆稱記者若需要“大鋰電”必須預訂，店內沒有準備現貨，理由是“怕堆在店裡發生爆燃”，“這種事誰說得清楚呢”。提供“爆改”服務的“勝宇車行”老闆也聲稱，“特斯拉都不能保證電池不自燃，我怎麼保證？”

違規改裝加裝這些來路不明的“大鋰電”，與電瓶車火灾事故有著直接的關聯性。上海市消防協會副會長顧金龍認為，市場上的超標“大鋰電”一方面原材料質量不佳，其中不乏大量使用廢舊鋰電池折開再利用拼裝而成；另一方面，超標“大鋰電”非正規廠家生產，與國家科技標準和規範有差距，也不具備正規產品中必備的電池健康管理系統，有極大的安全隱患。

△一家車行老闆向記者展示網上銷售的鋰電池電芯，據稱為廢舊電池電芯再利用組裝而成。

今年5月1日實施的《上海市非機動車安全管理條例》中明確，在本市銷售的蓄電池應該符合國家標準、禁止加裝蓄電池、禁止更換不符合出廠額定電壓的蓄電池。上海市自行車行業協會秘書長郭建榮認為，電瓶車鋰電池必須經過國家強制認證、必須隨整車出廠，但實際上未經認證的劣質鋰電池大量充斥市場，若放任不管，爆燃甚至引發火災或許會成為常態。囙此，除了對充電環節進行管理外，電瓶車鋰電池的安全隱患更需要市場監管部門對市場亂象、銷售主體予以監管，進行源頭治理。

題圖：外賣、快遞、同城急送的騎手們是超標“大鋰電”的主要消費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