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江蘇於清康熙年間建省,由江南省分家而來。
江蘇在清朝時期並不是一個正式省份,官方名稱為“江南右布政使司”,而相對應的,安徽則稱“江南左布政使司”,但我們通常將左、右兩個布政使司成立日期看作是江蘇、安徽建省之始。
其實,也就是從本質上來說,江蘇、安徽在清代官方的界定當中並不是正式行政區,而只是為了達到折開富裕强大的江南省的權宜之計。江南省原省會在南京,分家以後較長一段時間內(某種程度上是整個清代),南京實際上是江蘇、安徽乃至江西的共同“省會”。
由此,也就不難理解“蘇南”、“蘇北”的概念和區分誕生於近代上海租界,而不是江蘇內部自身。因為整個清代,作為非正式省份的江蘇一直都沒有獲得各方認同感——直到近代交流的頻繁(以上海租界為舞臺),才讓它們“劇烈地”認識彼此,哪怕這種“認識”一開始是以偏見的形式出現的。
江南右布政使司在“分家”之初由江寧(南京)遷往蘇州,又過了近百年,左布政使司也從江寧遷至安慶:此時,江寧以兩江總督府和江南軍事長官(江寧將軍)駐地之尊統領江蘇、安徽、江西各地;而江蘇也實際上由駐地江寧的兩江總督、江寧布政使(統轄江寧、江北各府財權)和駐地蘇州的江蘇巡撫、江蘇布政使(統轄蘇松常鎮四府財權)共同管理,這個“非正式省份”實際上有江寧、蘇州兩個省會,恰好也是“江蘇”名字的來源。
這樣,不僅江蘇、安徽被拆了,連江蘇內部也分區管轄,錯綜複雜,互相牽制。省份、省會、省名,都充滿了“臨時色彩”,難怪時局一變,一切又要重新爭論了。
例如太平軍橫掃江南時,他們便攻取江寧(南京)改名“天京”,以為都城;又攻下蘇州,建立所謂“蘇福省”,以蘇州為省會。這個小小的一隅之地,形勢竟複雜如斯。
最風雲變幻的要數1911年辛亥革命期間:江浙聯軍合力拿下了首府南京,作為歷史上始終要和北方軍閥爭“王座”的“二號地區”,他們又抓住了歷史機遇,想要定都南京,好將新生民國自己把握(最後還是蔣氏實現了江浙地主資本大佬們的這番願望)。
清末的蘇州
但江浙軍、財閥(同樣以上海為基地)連同孫文——這位充滿理想主義情懷的廣東籍革命家的“一致願望”,卻遭到了一比特江北籍人士的強烈反對,他就是清末大狀元、南通大才子張謇。
張謇是非常反對中華民國定都南京的,正像他特別反對江蘇省會定在蘇州一樣。
張謇是南通人,他對近代南通的經濟社會發展、近代化事業作出了突出貢獻,創造了近代南通諸多全國“第一”,使得南通榮獲“中國近代第一城”的美名。據說張謇的祖籍還是蘇州,那他為何卻如此反對江蘇省會定於蘇州呢?
其實,大人物思考問題是從宏觀角度出發的:蘇州偏居東南一隅,和蘇北聯系微弱,難以從全域統領全省,清代駐紮在蘇州的江蘇布政使之所以只能統轄江南蘇松常鎮四府,其原因也在於此。
這是蘇州都市格局决定的,並不是張謇本人的“偏見”:自古蘇州影響力只限於太湖平原一隅,統轄範圍向北最遠跨不過鹽城;以西不到常州,與南京短兵相接;南邊的影響力又被後起的杭州所抵消。更可悲的在於,近代上海崛起後,蘇州便瞬間淪為上海的“後花園”,從此只能作為一個被描述的“客體”而存在,不再能够以“主體”姿態活躍大城市舞臺。這是蘇州的宿命。
同樣,張謇主張定省會於南京,因南京地勢靠北,江面又窄,可兼顧江南、江北,自古南京為長江下游區域中心,無論統轄江南還是江北,“均甚便利”。他反對建都南京,原因也一脈相承:因南京為南方首府,不利統轄北部邊疆。民國替代滿清,綱領中本就有“驅逐韃虜”之一項,時北滿人心不穩,若定都南京,更加“難以控馭”。
張謇還設想出一個淮海省,以徐州為省會,也是他的“恢宏藍圖”之一部分。但他反對建都南京其實也有私心:張謇在南京早有經營,做省會於其產業則有頗多便利;若為首都,就不是他能做主的了。
日占時期的“偽淮海省”
但是,形勢的發展很快不是張謇能够左右的:辛亥年間的流匪勢力洗劫了奄奄一息的蘇州商會(此時蘇州仍然沒有從太平軍的打擊中緩過勁來),蘇州群情激憤,紛紛給孫中山寫信,想要將江蘇省會搬到蘇州,緩解蘇州的損失。此時,民國已經在南京宣告成立,將江蘇省會搬到蘇州也是順理成章的事,張謇自己也做了南京臨時政府裏的實業總長,他所構想的事情一一落空了。
後來,張謇隨部到了北京,北洋政府裏他的話語權沒有那麼大。不過,他做不了主的時候,反而形勢隨了他的心願:江蘇省會重新回到南京,蘇州再次失勢。真是造化弄人。1926年,張謇逝世,一年後,蔣氏在南京建政,江蘇省會索性選擇了鎮江,蘇州與江蘇省會從此無緣。
“近代第一城”南通
南通名士為何如此反對江蘇省會定於蘇州?出於江南江北之爭?非也,乃形勢所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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