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元佑八年哲宗親政,蘇軾被遠貶惠州(今廣東惠陽),在這裡住了兩年零七個月後,由於寫了一首詩描述當時自在愜意的生活,被宿敵章惇看到,於是再貶至昌化(今海南儋州市)。1097年,已經62歲的蘇軾被一葉小舟送到了海南儋州,開始了他在海南的貶官生活。
北宋時期,海南還是一個地處邊陲的荒島,閉塞落後,與京城相去幾千裏,人們用“鳥飛猶用半年程”來形容它的遙遠,中原人稱之為“蠻荒瘴炎之地”,是死囚流放之所。而儋州則位於海南島西北部,地處熱帶,據說毒蛇猛獸遍地皆是,還有瘧疾和瘴癘時時威脅著人們的生命。
蘇軾到了海南島之後,發現這裡民風彪悍,生存環境惡劣,缺醫少藥,於是,蘇軾發了一條“朋友圈:“尚有此身,付與造物,聽其運轉,流行坎止,無不可者。故人知之,免憂。”蘇軾告訴大家,這裡條件是差了些,但身體還健在,朋友們不必憂心。於是,一貫樂觀曠達的蘇軾,並沒有被挫折打倒,而是在海南開始了一段新生活。
蘇軾一共在海南生活了三年,在這期間,他以熱愛祖國山河同情人民疾苦的博大襟懷,以積極的入世精神,以儋州為家的大義,幫助儋州黎民百姓擺脫陋習,發展農業,敷揚文教,為整個儋州地區經濟文化的發展與民族融合作出了巨大貢獻,產生深遠的影響。同時也留下了大量的詩篇,記錄他在海南生活的點點滴滴,其中,《澄邁驛通潮閣二首》就是記錄了蘇軾離開海南時的情景。
《澄邁驛通潮閣二首》
〔宋代〕蘇軾
其一
倦客愁聞歸路遙,眼明飛閣俯長橋。
貪看白鷺橫秋浦,不覺青林沒晚潮。
其二
餘生欲老海南村,帝遣巫陽招我魂。
杳杳天低鶻沒處,青山一發是中原。
北宋元符三年(1100)正月,哲宗去世,徽宗繼位,政局發生變化。詔令原來受到貶斥的元佑黨人,已死的追復原官,未死的“量移內郡居住”。六十五歲高齡的蘇軾亦於是年五月奉命內遷廉州(州治在今廣西合浦市)。這兩首七絕,即作於東坡離儋州之前。
第一首詩描繪登通潮閣所見情景,閒雅的筆觸中隱然透出羈旅愁緒。
首句“倦客愁聞歸路遙”,開門見山地點明詩人的心境和處境。“倦”字令人想見詩人旅途顛沛、神情困頓之態;而“歸路”之“遙”,則暗示出漂泊之遠,一懷愁緒由此而起。
於是,詩人懷着思鄉的愁悶心情獨自行走,突然眼前一亮:前面有一座飛簷四張的高閣,淩空而起,俯視著跨水長橋。所以第二句“眼明飛閣俯長橋”點出“通潮閣”之題。“眼明”二字極其準確地寫出詩人對突兀而起的通潮閣的主觀感受,而且使詩歌的情調由低抑轉為豁朗。兩句之間的起落變化,顯示了詩人開闔自如的大手筆,也表現了詩人對人生磨難所持的樂觀態度。
三、四句“貪看白鷺橫秋浦,不覺青林沒晚潮。”繼寫登閣所見,借景抒情,別具一種閒適超邁的情趣。前以“貪看”冠首,後以“不覺”領起,暗示時光在凝神專注中悄悄流逝,憑欄遠眺,不覺已是晚潮隱退、夕陽掛枝的時分了。白鷺橫空,氣勢何等雄健,境界何等寥廓。全句煉一“橫”字,寫出力度,寫出神態,也體現出詩人久立遠望的主觀感覺和渴望飛越海峽的思歸心理。兩句櫽括王勃“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的意境,而色彩的明麗和層次的豐富似又更勝一籌。
第二首融情入景,形象地抒發眷戀鄉國的深情。
這首詩開篇就從欲歸無望起筆:“餘生欲老海南村。”詩人已經做好準備,在海南終此餘生。這是無可奈何的歸宿,由不得詩人自己。所以,當受命北移的消息傳來,詩人便由衷地感到欣慰:“帝遣巫陽招我魂。”這裡用了《楚辭·招魂》的典故:“帝告巫陽曰:‘有人在下,我欲輔之。魂魄離散,汝筮予之。’”“巫陽乃下招曰:‘魂兮歸來!’”“帝”,代指皇帝。“招魂”,指赦還。一、二句寫北移在心靈上引起的震動,十四字中大起大落,時間、空間倏然變易,有尺幅萬裏之勢。
三四句“杳杳天低鶻沒處,青山一發是中原。”寫的是遠望當歸。作者登樓望鄉,呆呆地注視著向中原飛去的鶻鳥,只見它越飛越遠,越飛越小,直至最後消逝在極遠的天地連接處。隨著鶻鳥的漸漸遠去,詩人凝神伫立的時間越來越長,目力延伸的空間越來越大,而蘊藏的感情也越來越深。在歸鳥身上,寄託著詩人苦苦相思的赤誠之心。
望斷歸鳥,詩人的視線最後停留在天際邊那隱隱約約仿佛一絲纖發的青山上,他禁不住猜測,那裡大概就是中原的土地吧?眾所周知,在海南島,即使目力很好也根本無法望見中原,作者把這一線青山認作中原,完全是出於其一片癡情。這種猜想,是由他熱烈的思念中產生的,體現了遠望故鄉山水聊以自慰的良苦用心。
這兩首同題七絕,均寫詩人北遷途中的旅懷和歸思。前首以畫意勝,情融於景,筆調閒雅,氣韻清秀;後首抒情沉摯,借景宣情,意象雄闊,氣韻兩到。東坡七絕流美明快,多長於趣;而這兩首於爽利疏朗的氣韻中體現出閑淡沉雄之致,在東坡七絕中是富有特色的名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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