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錫光與王恩茂)
在地理學的意義上,新疆比內地天亮的晚,但是新疆人民一定會和全國人民一道迎接人民革命勝利的曙光!
——題記
繼遼沈、淮海、平津三大戰役結束後,蔣介石違背人民意志,拒絕在和平協定上簽字。人民解放軍百萬大軍一舉突破國民黨苦心經營的長江防線。四月,南京宣告解放,蔣政府逃到了廣州。
新疆國民黨警備副總司令兼南疆警備司令趙錫光,深知大勢已去,心情極為苦悶。整個戰場的形勢他是清楚的:革命军的二、三、四野戰軍業已席捲華東和中原,現時正向西南雲集。劉鄧大軍正在叩擊入川的大門,賀龍部直趨胡宗南的“秦嶺防線”,並有指日西下之勢。而彭德懷將軍所率領的一野大軍,很快就要逼近新疆的東大門蘭州。蘭州一丟,下一個打擊目標無疑將要輪到自己頭上。直到“焉耆會議”以後,最高領導層决定起義,趙錫光才從苦悶的氛圍中解脫出來。
現就起義前後我目睹的幾件事分述於後。
莎車事件
正當新疆軍事當局內部主戰派和主和派的鬥爭愈演愈烈的時候,突然爆發了“莎車事件”。這一事件對主戰派是個打擊,而對主和派的起義無疑起到了催生作用。
事件的經過是這樣的:騎四旅七團團副洪亞東,目睹旅長唐井然克扣軍餉,虛報冒領,中飽私囊,弄得軍無糧餉,被服,馬無草料,甚至沒有馬具。唐對官兵的魚肉使洪亞東及其部下極為憤慨,再加唐平日為人奸詐,性情暴烈,剛愎自用,更是火上澆油。囙此,洪亞東奮起率兵造反,包圍了旅部,要唐井然吐出贓物。唐見形勢危急,即派重機槍連扼守畢力根大橋,以防城破喪命。但洪的造反頗得軍心,這個連長一到橋頭竟打起了反唐擁洪的旂號。唐見旅部屏障已失,急電趙錫光求救,並聲稱“洪亞東叛黨叛國,如不軍法從事,上行下效,必然釀成大禍。”趙也深恐亂子鬧大不可收拾。
就在這時,接到了陶峙嶽命趙錫光前往莎車處理事件的急電。於是,趙迅速組成樂一個加強營,派副團長嶽奉恩、副營長周有仁率領。與此同時,洪亞東獲悉趙派兵來莎車的消息後,也急電趙慷慨陳詞:“唐旅長屢扣軍餉,中飽私囊,官兵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弱不禁風,奄奄待斃。職集兵圍唐,絕無背叛軍人武德之意,僅促其吐贓為目的。吾雖反唐,但堅決擁趙”云云。
趙憤然將唐、洪的電報拋於地下,隨加強營之後也到了莎車。
趙唯恐引起洪亞東的誤解,作困獸之鬥,部隊就在畢力根大橋附近宿營。我同趙錫光住在河邊一個磨坊裏。這一夜,雙方都很緊張。
第二天,我奉派乘坐一輛插著紅旗的卡車赴洪的駐地回城,隨身攜帶銀幣百元。洪甚為惶恐,急步迎至大門。我轉達了趙要他去磨坊受命的訓令,並將一百元銀幣交給他,以示安撫。洪亞東一聽副總司令住在荒野的磨坊裏,臉色驟變,拿著銀元的手,明顯地都抖動了一下。慚愧之色,溢於言表。他立即派人送去鋼絲床一張、清油數斤和一些大米、猪肉之類的食品。他本人也隨我到了磨坊。
洪亞東站在趙的面前,面色恐懼。但趙的態度卻很和善,對洪並無責難之意,使洪的恐懼頓然消失。趙令洪即刻解除對漢城的圍困,並約束部下可能發生的違紀行為。洪表示堅決執行命令。但提出一個要求,他含淚說:“職請副座在百忙中親臨防地督察,並於部隊訓話。”趙點頭答應了。
次日,我去漢城見唐井然,傳達趙的命令,但唐堅決不開城門,以此給趙施加壓力。我正要回去覆命,卻被唐的副官孔某叫住。他重複唐的話說:“為雙方的安全起見,决定用竹筐將你吊進城去。”我苦笑了一下,只好點頭同意。
唐井然見我時雙手捂面,久久沒有放開。意思是由於他治軍不嚴,出了亂軍分子,無臉見人。我力勸他打開城門,迎接副總司令進城,共商解决事變的辦法。唐聽後很氣憤,大聲宣稱:“請您轉告副座,不處理洪亞東,我絕不開城門!”
當我向趙複述唐的態度時,洪正集合隊伍。大約有上千阿兵哥,黑壓壓一片。我掃了一眼,這哪裡像吃糧打仗的兵,簡直就是剛出獄的囚徒。他們一個個面黃肌瘦,手和臉上結了一層垢甲;鏽成一團的長髮覆蓋著耳朵。他們穿的,與其說是衣服,倒不如說是布條。有些人的褲子,簡直無法遮羞。大部分人沒有鞋子,即使穿鞋子的,也大都出趾露跟。士兵們眼裡含著屈辱的淚光看著趙錫光。趙顯然很吃驚,他緊縮雙眉,一直不說話。直到最後,才作了一番訓導和撫慰,並以銀元千塊、紙幣萬元分發官兵。
唐井然在趙錫光的壓力下,不得不將城門打開。趙命唐火速離開莎車,另有任用,不然,事態將會重演。但唐公然聲稱,其他條件可以接受,唯獨離開舊部不能從命。原來,唐是陶的舊部,又是同鄉,所以有恃無恐,不買趙的賬。實際上,唐的所作所為,陶早有耳聞,只因時局不穩,軍心渙散,陶怕對唐採取行動使部下產生“兔死狐悲”,才遲遲沒有動他。現在唐劣迹昭著,正是執行軍紀之時。囙此,事件一發生,陶就急電趙:“莎車事件,由兄全權處理”。趙開始並未向唐出示這封電報,直至唐態度矜持,強詞奪理,趙才憤然將陶的電報擲於唐的面前。第二天,唐井然用盡心機,多方乞求,雖然沒卷起鋪蓋上路,卻落了個削職奪印的下場。莎車事件就此平息。
一封機密電報
自從陶峙嶽、趙錫光主和觀點公開以後,遭到了以馬呈祥、葉成、羅恕人等主戰派的反對。特別是和平起義的通電公佈以後,軍內議論紛紛,如“新疆必戰”“打到一人一槍絕不投降”等等。這說明,主和派同主戰派之間的鬥爭並沒有結束。
為堅定部隊的起義决心,九月二十四日晚上,趙錫光連夜召開少校以上軍官會議。趙以估計部隊戰鬥力的管道,著重講述了“莎車事件”(陶也在上校以上軍官會議上講述),從側面說明十萬“莎車式”的部隊是不堪一擊的,並駁斥了主戰派破壞和平起義的種種謬誤。
二十五日晨,趙派人把我叫到他的公館,他語氣深沉地對我說:“今天交給你一件絕密要務,望你謹慎處置,萬不可稍有閃失。”說著,他把一個非常精緻的大信封親自裝到我的口袋裏,並隨手扣上了紐扣。然後,他又千叮萬囑:“記住,事關大局,除你之外,不能對任何人透露!一定要面交領事本人,並叫他打個收條帶回來。”他一直把我送到門口才回去。
我親自駕著一輛吉普車到蘇聯領事館去。
我感到很奇怪,以往大門緊閉的蘇領館為什麼山門大開呢?而且像事前約好似的。我的車子一進門,一個姓李的辦事處主任和一個秘書就接待了我。會客室裏的茶點,顯然是為我這個信使準備的。
領事是一比特身材高大的俄羅斯人,漢語說的雖然生硬,但咬字還算清楚。我們握手互致問候,並轉達了趙錫光對他的謝忱。這位領事大概以為我瞭解這一機密的內情,所以對我並不迥避,拆開就看,因為我們同坐在一張雙人沙發上,對電文看得很清楚。電文稱:“毛主席、朱總司令:錫光率領南疆二百萬軍民,正式宣佈與廣州國民政府脫離關係,斷絕一切往來,接受共產黨領導,並遵守八項二十四款。”落款是新疆警備副總司令、南疆警備司令兼整編四十二師師長趙。當時我不明白,這樣的密電為什麼要通過蘇領館?後來才知道,那時新疆和平上不能通郵通電,只能由蘇領館拍給莫斯科新華分社,再轉呈毛主席和朱總司令。
據趙的夫人蔡琳向我透露,趙之所以又單獨發了一個電報,除代表南疆當局表示起義决心外,還另有一層意思。抗日戰爭時期,趙任師長守一段黃河河防,朱總司令(當時任中國戰區副司令長官)去視察時,曾勉勵趙堅決抗日,為振興中華出力。當一野攻克蘭州之際,朱總司令獲悉國民黨新疆駐軍副司令是趙錫光時,雖然事隔十幾年,卻仍能記起趙的名字,對趙的决定起義倍加讚揚。趙知道後頗為感動,他後來曾在我面前表示:“重華(趙的號)不死,必全心效勞百姓,以報老旅長(朱總司令當年曾任討袁軍旅長)不忘之恩。”
最後一幕
和平解放新疆,是大勢所趨,人心所向,是陶峙嶽、趙錫光兩將軍和包爾漢先生為中國人民的解放事業作出的重大貢獻;是拯救十萬國民黨軍政人員和眷屬的萬全之策。但葉成等人竟陰謀破壞和平起義。南疆的形勢雖未出現大的騷亂,但起義與反起義的鬥爭還是相當複雜、激烈的。
九月二十八日,警備司令部宣佈戒嚴。二十九日,喀什專員公署宣佈脫離國民黨,接受共產黨的領導(軍內尚未宣佈起義)。專署的起義在地方上引起了極大的震動,特別是那些平日為非作歹,魚肉鄉民的地方官吏、巴依豪紳,自知罪惡深重,唯恐解放後百姓與之清算,紛紛來訪趙錫光,請求勒令專署收回起義通告。趙錫光對那些來訪的縣太爺、區、鄉長之類的地方官,儘管他們慷慨陳詞,聲淚俱下,但趙卻似理非理,冷如冰霜。這些人見眼淚無法打動趙錫光,只好不轟自去。至於那些富商、村霸,更是絡繹不絕,有的為了在趙面前顯示對党國的忠誠,居然拍胸盟誓,願與南疆共存亡。對這些人,趙經常叫衛兵下逐客令。
就在這天晚上,主戰派的幾個覈心人物葉成、羅恕人、馬呈祥等攜帶大批金銀來到趙錫光的司令部。趙熱情地和每一個人握手,並設宴招待他們。席間,葉、羅、馬向趙進行遊說、哭諫,力圖勸趙撕毀協定,迅即在鐵門關部署兵力,封锁革命军進入南疆。這時突然接到騎九旅打來的緊急電話。該旅報告說:午夜時分,喀什專員烏邁爾失踪,直至報告時為止仍不知其下落。為此請副座予以訓斥。
趙聽後大驚,他命令騎九旅不惜一切代價,一定要找到烏邁爾。迹象表明,烏邁爾的失踪,是主戰派的一個預謀,他們企圖在南疆製造混亂,迫使趙錫光單方面撕毀起義通電。後來證實,烏邁爾確實是被那些主戰的地方官劫持的,目的還是強迫他收回起義通告。由於騎九旅果斷地執行了趙的命令,才沒造成騷亂。
當時軍內和地方的情况極為複雜,趙錫光將軍為了妥善處理主戰派的過境,不致發生其他事件,除安撫規勸之外,又從銀庫裏提出銀元數箱(每箱4000元)分送給葉、羅、馬等人。在他們動身時,我在軍校的同學章有强也隨他們出走了。
至此,新疆十萬國民黨軍政人員,在陶峙嶽、趙錫光兩將軍和包爾漢先生的率領下,迎來了强大的人民解放軍,光榮地接受了改編,成為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一支嶄新的人民軍隊。
作者:汪芬(時任趙錫光將軍中校副官),疏勒鹽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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