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城補習班還在瘋狂,“小鎮做題家”沒有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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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過去一兩年裏,人們熱衷於談論學區房,談論擇校,談論培訓巨頭們的興盛和衰亡。這些概念多存在於大城市間。相比之下,縣城的教育生態少有被講述的熱度。與之相對應的,是廣大縣城中數量龐大的學生。調查研究顯示,中國2000多個縣容納了全國50%以上的學生。無論是衡水模式大行其道的時候,還是“雙减”之後,週末學科培訓被叫停的現在——補課,在縣城,以一種跟大城市截然不同的邏輯,持續運轉著。

過去一兩年裏,人們熱衷於談論學區房,談論擇校,談論培訓巨頭們的興盛和衰亡。這些概念多存在於大城市間。相比之下,縣城的教育生態少有被講述的熱度。

與之相對應的,是廣大縣城中數量龐大的學生。調查研究顯示,中國2000多個縣容納了全國50%以上的學生。

無論是衡水模式大行其道的時候,還是“雙减”之後,週末學科培訓被叫停的現在——補課,在縣城,以一種跟大城市截然不同的邏輯,持續運轉著。

文|易方興

編輯|楚明

運營|月彌

補課製造的擁堵

對縣城的家長們來說,無論是貧窮還是富裕,都要遵守縣城補習班的邏輯法則。

這一點跟大城市頗有差异。比如輪滑課、鋼琴課、樂高課……這些在縣城不大受待見。在家長們心裡,能提分才是最重要的,所以語數外這老三樣是絕對的主流。在縣城補課,關係大於規則,口碑大於行銷。大城市裏經過行銷後幾乎人盡皆知的培訓機構,諸如學而思培優,對縣城來說沒有意義,很難觸及到這裡。

最大的原因是這些大機构在縣城招不到老師,很多好老師去市里了。要達到全國標準化的教學水准,縣城本地的老師則略顯不足。同時,縣城沒有小升初,沒有培優的需求,奧數班不吃香,所以學而思培優混不開。相比之下,符合縣城本地特色的“補差班”“提分班”才是最吃香的。

為了進入好的補習班,家長們得絞盡腦汁。很多縣城學生補過的都是諸如“X狀元補習班”“X老師提分班”之類的補習班,有的是借用商家店鋪,有的隱藏在居民樓。這些補習班,通常由退休教師或是一些大專畢業生來教,有的乾脆直接聘用高三畢業學生來兼職,良莠不齊,選擇起來也不容易。

一名初中生的父親吳峰,做小生意,一個月收入5000塊錢左右,這在當地已經算高的。儘管如此,補習班依舊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囙此容不得選錯。一個星期前,他參加一個朋友的酒局,那個朋友是科長,透露了一個補習班,說是這個老師把一個班上30名的孩子教到了班級第一。在縣城,一個補課老師有這一個案例就足够了,足以吸引一大批家長。他敬了三次酒,終於要到了補課老師的聯繫方式。

光有聯繫方式還不够,爭取下來補習名額還要付出代價。吳峰打電話去問,開班的是一名退休數學教師,對方說只收20個學生,現在報名有點晚了。吳峰馬上懂了,馬上給老師充了200塊錢手機電話費,獲得了新增的名額。等到進去才發現,這個班已經收了33個學生。

縣城補習的另一個瘋狂之處,還在於補習班最大的競爭對手,不是同行,而是公辦學校的老師們。

雙减之後,公辦學校教師補課行為被嚴查。前幾年,還是有膽子大的老師冒險。吳峰說,這樣的機會只給少數學生。“比如去年的時候,班上那些成績好、比較聽話的尖子生,老師暗示週末需要來老師家裡補課。”這常常讓吳峰很羡慕,因為他兒子的成績還不够好,沒有這樣的機會。

違規補課的公辦校老師,是校外培訓機構的有力競爭者。縣城一家以英語補課為主的補課機构校長說,在過去,他總是被公立校的英語老師搶學生。他主做小學六年級到國中的英語補習,“六年級的學生好招,但能否留存,就要看昇到了國中是否遇到初中英語班主任了。只要遇到英語班主任,班主任就會要求班上學生到他家補課,生源就流失了。”

“小縣城沒什麼別的路,只能依靠考試”

在縣城,真正的競爭是悄無聲息的。

教育攀比也是一種競爭。對孫莉來說,生活在小縣城,每個人幾乎都是透明的,圈子裏的人都彼此瞭解,“你身上早就有很多標籤了,孩子就是你最重要的一個標籤”。

她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年暑假,參加一個同事孩子的升學宴,考上了一所重點大學,辦了六十多桌酒,祝賀的人都用“成功”來評估。相比之下,另一個同事的孩子,只考上了大專,連擺酒席的資格都失去了。

在組織裏,這種競爭更是無處不在。孫莉在一家事業單位當會計,平時工作枯燥、重複,6個同事坐在辦公室裏,能聊的共同話題,永遠都是那麼幾個,位於金字塔塔尖的話題無非也是孩子。

最讓她鬱悶的一點,是她總覺得其他同事的孩子都比她的優秀,但她們在表面上又都不承認。有時她聽得牙齒都發癢。有一次一個同事說,自己的兒子得了市數學競賽一等獎,然後說完了馬上問她:“你兒子不是在上補習班嗎?能不能推薦點比較難一點的輔導資料?”還有一個同事的兒子雖然成績中等,但親戚就是老師,天天免費補課,每天都在辦公室說“你說我這一下子省了多少錢啊”。

雙减政策下來,他們辦公室裏也討論了一陣子,但聊來聊去還是老話題——升學難,找工作不容易,得出的結論還是得繼續補課,“我們小縣城沒什麼別的路,只能依靠考試”。

兒子昇上初三之後,帶兒子補課的吳峰感覺很疲憊。兒子學習很要强,現時班上排名第十。按照往年,班上前十名有機會考上市裏的重點高中。暑假的時候,帶著兒子孩子去內蒙古玩了一趟,父子都很開心。結果妻子一個電話打過來,說兒子班上11名到20名的孩子暑假都在瘋狂補課,他的好心情一下子沒了。

縣城就那麼大,兒子班上好幾個同學的父母還是他同事,平時見了面說起孩子,都一副不成器的模樣,“天天就知道玩”。後來他私底下一打聽,這幾個同事的孩子,上補習班比誰都凶,有的還請了一對一家教。

“這哪是學習啊,這是打仗。”吳峰說。

現在,他的兒子也加入這場補習戰爭。雙减之後,學校規定,所有工作只能做一個半小時,假如是做5門課程的工作,平均到每門只有18分鐘。“18分鐘,數學能寫幾道題?這可能嗎?”於是,他眼看著兒子每天6點放學,然後趕往補習班,等上完了他接兒子回到家已經是晚上9點,然後繼續做作業到11點。

“等洗完澡,再吃點東西,睡覺都12點了,第二天早上6點還要起來上學。”由於縣城比較小,他們家距離學校1公里,以前兒子都是走路上下學,如今為了讓他能多睡一會,他專門買了一輛電動車送他。

兒子一天晚上完補習班跟他說,“爸爸我好累,好餓”。他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安慰兒子,只能給他買了個漢堡。結果路上還偶遇了班上排名15名的同學,他趕緊趁熱打鐵,“你看,他也是剛學完,你要是不學,就被他超過了”。

“雙减”之後,補課的慣性

雙减要求取消週末學科補習班,著實讓孫莉擔憂了一把。

孫莉覺得,這就好像一個每天都要吃藥的人,突然停藥了,這可怎麼辦呢?第二天,孫莉請了個病假,幾乎是守著10點鐘,等當地最大輔導機构開門就去問。像她這樣焦慮的家長可以說是輔導機构的最愛。一個老師模樣的中年男人看起來一點不慌,當著她的面泡起了茶,端著茶杯說:“現在週末不讓補課了,我們這裡的班都從週末改到了星期中間。”

孫莉趕緊刷二維碼,三科補習費,大約3000塊。週一、週三、週五晚上上課,從晚上6點半上到8點半。

隨之改變的還有是孩子的作息時間。教育部在最新檔案中要求“5+2”,也就是中小學階段,每週5天都要開展課後服務,每天不少於2小時。原本當地的初一學生是4點左右放學,現在加了2個小時學校的課後服務,變成6點左右放學。為了趕補習班時間,還有家長給老師寫申請書,申請提前15分鐘放學,以免錯過補習班。

改變的,還有晚飯內容。9月6號是週一,孫莉來接兒子放學,她背著雙肩包,站在校門口,手上還提了個塑胶袋。雙肩包裏放著輔導班的資料,塑胶袋裏裝著兩個烤紅薯,兩碗凉菜。馬上6點半培訓班就開課了,她得跟兒子在路上抓緊吃兩口,邊吃還不忘邊囑咐:“別吃太多,到時候血液都在胃裡,上補習班腦子就不够用了。‘’

等到了補習班門口,看見幾十個像他們一樣邊啃東西邊等著課程開始的家長和學生時,她才知道投入其中的,不是她一個。

除了換了時間,換了形式,一切似乎也沒什麼變化。一些中學根據雙减的要求,開始了課後服務的摸索。比如,有的學校馬上成立了一個“校內課後服務中心”,一口氣推出了三款不同的課後服務模式。

“最普通的就是‘基礎託管班’,這個班最便宜,只要400塊錢左右,老師什麼都不講,相當於放學了之後,上兩個小時自習。貴一點的是‘特色課程班’,這個班是正常上課,要近1000塊錢一學期。最貴的是‘特長課程班’,是校外請人過來講課。”一名國中教師劉琦透露說。

課程出來後,讓家長們自行選擇,大約80%的家長選擇了貴的班。幾乎沒有家長選擇基礎班。劉琦說,由於規定課後不能上語數外課程,現在一般會把課程的名字變一下,比如,語文叫閱讀課,英語叫欣賞課,數學叫思維課。

某種意義上,還是在補課。多名該縣城的公辦學校老師都感覺現在工作量更大了,學生睡覺也更晚。

由於班上學生們大都在補課,但在公辦學校課堂上又不能超前授課,所以老師們還得面對校外補習機构帶來的教學壓力。“我們班50個學生,只有一個人沒補課,因為實在太窮。”劉琦說。有一次,按照教材計畫,他要講類似5+(-3)這樣的負數加減法。結果講這一課的時候,班上一大半的學生都快睡著了,因為他們早就上過了。

9月10號這一天夜裡,接補課的兒子的孫莉,在培訓機構門口堵了10分鐘,還是沒能開上主路。進來和出去的車將路徹底堵死。一個推著幹炒牛河快餐車的人趕過來,見縫插針做起了生意。

一時間,她被裹挾在停頓的車流中,陷在原地,動彈不得,前方是主幹道,後方是排著長隊的車。

(文中孫莉、吳峰、劉琦為化名)

文章為每日人物原創,侵權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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