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我⬆️
你準備先看哪篇熱文:柬埔寨人眼中越南是大哥,中國呢?|明朝一年從美洲賺多少銀子?|塔利班打仗的錢美國給的?|宮女為什麼怕西瓜?
屠城是個什麼概念?
和平中的我們只從影視劇得答案,誤解很深,明末有比特叫王秀楚的揚州人經歷那次揚州大屠殺。
並寫下《揚州屠城親曆》,一家妻兒老小的淒慘程度讓人頭皮發麻。
絕對可以治好低血壓。
這日記在大清自然是不能見光的,據魯迅說:是留學生在日本東京各圖書館抄來的。
至於為什麼抄?
那時候反清需要。。。
以下是譯文…
01
1645年
清
順治2年
己酉
夏
4月14日
督鎮(官名)史可法從白洋河失守,倉皇退卻到揚州,隨即緊閉城門,死守揚州城。
滿洲軍隨後而至,四月24日(這裡應該是持續了10天)開始用大炮攻城,當日未攻破城池。此時的揚州城內守備森嚴,各個城門都有阿兵哥把守。
我家住在西城,屬於一個姓楊的將領所管轄的區域,其手下官員、士卒等散佈於各處。
左鄰右居都有兵卒進住,我家也住了兩個士兵。
可是這些軍人住在他人家裡毫無規矩可言,踐踏禍害無所不為,我每天還要供給他們上千的錢幣。
時間一長,漸漸的感覺難以為繼,不得已與左右鄰居商量,一起請他們的楊將領吃頓酒飯。
酒席宴間,我强做恭敬不斷討好這位楊將領,終於討得歡心。
這頓飯吃的效果不錯,楊將領訓示那幾個士卒離這兒遠點,別再搗亂。
楊將領看來還很喜歡聲色之娛樂,會彈琵琶,對我們表示很想找一名高檔次的揚州妓女,最好是當地名妓,以便在軍務閒暇之時休息娛樂。
由於酒喝得融洽,當天晚上,他又回請我一起喝酒。
本來一心要縱情歡樂一晚,但忽然督鎮史可法的一張紙條傳到酒席宴上,楊將領展開一看,為之臉色大變,急忙起身登城而去,我們大家也只好散了。
02
第二天25日早上。
傳出督鎮史可法的告示,裡面有“此次守城,一切由我一人擔當,不會連累百姓”的話,聞者無不欣慰,無不感激涕零。
此時又傳來了巡邏的明軍小勝敵軍的消息,人人都喜笑顏開,互相慶賀。
午後,我的一個娘家人由於躲避投敵叛亂的興平伯(明總兵)高傑的亂兵,自瓜洲逃來揚州投奔我家,(興平伯高傑投敵叛亂,史可法張榜通緝他,所以遠遠逃離揚州)亂世之中久別重逢,與我妻二人相見不禁唏噓不已(我妻當時已有九個月的身孕)。
此時外面盛傳敵兵已經入城,已有一兩個人專門來告訴我此事。
我於是急忙到外面打聽消息,又聽有人說:“並非敵軍入城,而是靖南侯黃得功(黃蜚)的援兵已經到了。(此時清軍正是假冒黃蜚援軍的旂號騙開城門攻入揚州,史可法輕信上當)”
再看城牆上守城的軍隊,仍然保持嚴整不亂,才稍放寬心。
但剛到了大街上,已是人言汹汹,一片混亂。
眾人正皇皇之際,突然一片塵土飛揚中,披頭散髮光著脚的逃難者狂奔而至,問他們,全都心急氣喘誰也無法講清到底發生了什麼。
忽然,有數十騎自北而南賓士,狼狽逃竄而去,其勢如波湧,人群紛紛躲避。
其中眾人護擁著的一個正是督鎮史可法。
原來他們是想奔東城突圍,由於滿軍防衛嚴密無法突破,才向南狂奔,欲出南關突圍。
由此才知道敵兵入城是無疑的了。
正在此時,又有一騎由北而南,撤韁慢步,緩緩而來。
馬上之人仰面哀號不止,馬前二阿兵哥依依拉著馬韁繩不舍離去。
此景至今猶在眼前,只是恨當時未能前往問其姓名。
此騎稍稍遠去後,守城的兵丁全都拋弃兵器和盔甲軍服,紛紛從城牆上跳下逃命。
有人囙此摔碎了腦袋而死,還有摔折了腿骨的。
再回頭看看城牆上已空無一人了。
城破之處的情形更為混亂。
此前,督鎮史可法由於城牆上過於狹窄,炮具無法放置,令在城垛上設了一塊木板,一頭搭在城牆上,一頭搭在民居上,使城牆寬度擴展,得以放置大炮。
而工程一直未完工。
在此處敵軍率先登城的阿兵哥揮舞兵器,白刃亂下,守城兵民紛紛奔逃躲避,互相擁擠踐踏。
城牆上的道路很快被人流堵塞,於是人們跳上所置木板,匍匐攀援,企圖逃上民屋。
但此木板並不堅固,人數一多,隨即傾覆,人如落葉般墜下,摔死的有十之八九;
到達了民屋頂上的人,在屋頂上奔走,脚踩瓦裂,鏗然有聲,其聲如同劍戟相擊,又象雨雹挾彈,四應不絕。
屋中之居民駭然不已,驚惶萬狀而出。
而其客廳、堂室內外以至臥房之中,早已有了從城牆上攀屋而下的守城兵民,全都驚惶失措地尋覓縫隙和隱蔽之處欲潜匿下來,主人大聲呵斥也無法封锁。
此時揚州城全都已經關門閉戶,人人屏息靜氣而待,不敢有任何行動。
我家後廳正對著城牆,從窗隙中向外窺視,見城上滿兵由南向西行進,步武嚴整,即使淋雨也絲毫不亂。
我私下合計,認為這是軍紀嚴明且有節制的軍隊,不會對百姓如何。心裡稍微安定。
突然聽到叩門聲急,原來是鄰人相約一起設案焚香迎接滿軍到來,以示臣服和不敢抗拒,我雖然知道這樣做不會有什麼作用,但此形勢下也無法立即改變眾人的決議,姑且唯唯相應。
於是眾人換衣服,排好隊列站立,等待滿軍到來。
但等待良久也未見滿軍。
我於是又到屋內後廳窗上窺視城牆,見到滿軍隊伍比剛才有些稀疏,停停走走。
突見滿軍阿兵哥中間擁有婦女雜行,看其服色,都是揚州本地女子。
我才開始大為恐懼,回頭對老婆說:“敵兵入城,倘有什麼不測,你就當自裁以免受辱。”
妻悲泣著說:好吧!隨即又涕泣交下,對我說:我以前積攢了好多私房錢,交給你處置吧,若我死了,永無複生人世之可能,留此財物何用?於是把所有錢財盡數拿出交給我。
正在此時,有人進來大聲喊叫:來了!來了!我急忙跑出。
遠遠的望見從北來了數騎,都緊拉馬韁緩緩前行,遇到了迎接的隊列,俯首對下邊等待的人好像在說什麼。
這時候,揚州全城人人人自危,各自為守,所以雖然相隔不遠但往來消息不通。
人們焦急地等待他們靠近,才知道他們正在逐戶要錢。
然而也並不十分苛求,稍有所得,就不再多問,即使有不服從的,雖操刀相向恐嚇,尚未傷人。
到後來才知道有人捐金萬兩相獻,而頃刻之間遭到殺戮,是因為有當地揚州人做滿人的臥底。
滿兵逐次地到了我家門前,一騎馬滿兵獨指著我對後面的騎兵說:“給我找這個穿藍衣的人要錢。”
後面的滿兵剛下馬,而我已飛快地逃遠了。
滿兵也就弃我不顧上馬而去。
我心裡捉摸:“我的服飾粗鄙象個鄉下人,為什麼單單找我要錢?”
恰好這時我的大哥、弟弟也來了,於是一起謀劃:“我住的房子左右都是富商,他們是不是認為我也是富商呢,這可怎麼辦?”
大家都十分焦急,最終決定儘快轉移。
於是託付大哥率領家裡的婦女等人從偏僻小路冒雨來到二哥的住宅。二哥住處在何家墳後面,左右均是赤貧之人,應該比較安全。
我一個人獨自留在後面以觀動靜。
不一會大哥忽前來說:“大街上滿軍已經大開殺戒了,還留在此處何用?我們親兄弟無論如何應在一處,同生共死,雖死也可以無恨了。”
我於是拿好先人神主與大哥一起來到二哥住宅處。
當時有我和大哥二哥弟弟、一嫂,一侄、懷孕的老婆和五歲的兒子、兩個娘家小姨、一個內弟,共12人同避二哥家中。
天漸漸黑了,敵兵殺人聲已響徹門外,眾多家人都不敢呆在屋裡,心驚膽戰地躲在房頂上。
而雨越下越大,十多人只有一條氊子共蓋,全身都被雨淋濕。
外面哀痛之聲撕心裂肺,懾人魂魄。
直到夜深滿兵漸稀,才敢抓住房檐下來,敲石取火做飯。
這時,城中到處起火,近的就有十餘處,遠的更是不計其數。
揚州城內火光相映如雷電照耀,辟蔔聲轟耳不絕。
又隱隱聽到被擊傷未死者痛苦呻吟的聲音,哀顧斷續,其慘不可形容。
飯熟,眾人相顧驚懼,竟沒人能下一筷,也沒人能出一個主意。
我妻子取出前面交我的私房錢,打碎為四塊,兄弟各藏一塊,藏在髮髻、鞋子、衣帶內的都有,以備不時之需,或可以救人一命。
妻又找了一件破衣服和爛鞋子給我換上,裝扮成窮人。
於是眾人整夜不眠,直到天明。
就在這個晚上,有很奇怪的鳥在空中發出笙簧一樣的叫聲,又象小兒在啼哭,似乎就在離人不遠的地方,後來問大家都聽到了。
03
26日
很快地,城內火勢减弱。
天色漸明,大家再次爬高上到屋頂躲避,發現已有十多人伏在房頂與房頂之間的天溝內躲藏。
忽然,東廂有一人爬牆上房逃跑。
一阿兵哥持刀緊追,也速度如飛般地上了房,一下就看到了我們這些人,隨即捨棄所追之人向我們而來。
我當時嚇得惶恐失措,立即跳下房頂,大哥二哥也隨我跳下,弟弟也跟上逃命。
我們快跑了百餘步才逃脫追逐。
但與其它家人失散了,不知他們的生死。
這時,幾個狡猾的滿兵怕藏匿的人太多不好找,就詭稱紿眾人以安民符節,不再殺人。
於是藏匿的人爭相出來跟隨他們,共集中了五六十人,其中婦女參半。
二哥對我說:“我們只有區區四人,若遇到強悍不講理的阿兵哥,肯定不能倖免。不如跟著大家,人多勢眾則容易逃命,即使遭遇不幸,也是大家一起生死相聚,無所恨了。”
這個時候,我們都已亂了方寸,更找不到其他的救生良策,唯有默默相許。
於是大家一起出來跟隨眾人。
帶領這群人的是三個滿兵。
他們首先對所有人挨個索要金帛錢財,幾個兄弟都罄盡所有財物給他拿走了,只我一個人幸運地被他們忘了搜查。
突然聽到婦人中有人叫我,一看是我的好友朱書兄的兩個小妾,我急忙制止她們。此二人都披頭散髮,衣不遮體,小脚踩入泥中一直到沒脛的深度,狼狽不堪。
一妾還抱著一個女嬰,滿兵發覺了,就揮舞鞭子抽打嬰兒,一下搶過來扔到泥中,旋即把婦人趕走。
一滿兵提刀在前引導,一滿兵橫槊在後驅逐,一滿兵居中在隊伍的左右看管以防逃逸。
三滿兵驅趕數十人如驅如犬羊,稍有不前,即加捶撻,或立即殺掉。婦女們還被用長繩索系在脖子上,繩索拖掛,累累如貫珠,女人們由於小脚難行,不斷跌倒,遍身泥土,一步一蹶。
此時街上但見滿地都是被弃的嬰兒,或遭馬蹄踐踏,或被人足所踩,肝腦塗地,泣聲盈野。
路過一溝一池,只見裡面堆屍貯積,手足相枕,
血流入水中,化為五顏六色,池塘都被屍體填平了。
三滿兵把人群趕到了一所宅子的門前,原是廷尉永言姚公的居所。
眾人從後門直入,只見屋宇深邃,處處都有屍體,我想,這大概就是我的死處了吧。
眾人又被驅趕逶迤前行到達前屋,出到街上進了另一處住宅,原為西商喬承望之宅第,這裡就是三滿兵的巢穴了。
進了門,見到已有一滿兵看管著幾個美貌女子在裡面翻檢堆積如山的彩緞服飾。
見到三滿兵到,該滿兵大笑,隨即把我們數十男子驅趕到後廳,只留下女人在旁室中。
前廳房中有二方幾,三個制衣女人,另有一個中年婦人正在挑揀衣服。
此婦是揚州人,濃抹麗妝,鮮衣華飾,指揮言笑,一副欣然自得的樣子。
在其挑揀的物品中一遇值錢之物,就向滿兵乞取,曲盡媚態,不以為恥。
我恨不能奪滿兵之刀,斬斷此淫孽。
聽滿兵後來曾對人說:“我們當年征服高麗的時候,曾擄掠高麗婦女數萬人回滿洲,其受盡屈辱而無一人投敵變節,何以堂堂中國,竟然無恥至此?”
嗚呼,這正是中國所以大亂之原因。
三滿兵隨即命令所有婦女從外到裏,自頭到脚,全部脫光濕衣,並令制衣的婦人以尺量每人的長短寬窄,再給她們換上新服飾。
這些婦女由於滿兵威逼不已,只好裸體相向,隱私盡露,其羞澀萬狀,痛不欲生,難以言喻。
換完衣服,幾個滿兵乃挑選婦女左擁右抱,飲酒做樂,嘩笑不已。
不久,一滿兵突然提刀起身,向後廳的眾男子大叫:“蠻子,過來,蠻子,過來!”
我旁邊的數人已被縛住不能動,其中有我大哥。
二哥說:“勢已至此,夫複何言?”
緊握住我的手往前走,我弟弟也跟著眾人走,這時被他們看押的男子共有五十多人,而滿兵提刀一呼,眾人魂魄已飛,無一人敢違抗不往前走的。
我隨弟兄出廳,見外面滿兵挨個殺人,眾人都次第等待著被殺。
我最初亦想甘願就死,但若有神助一般,忽然心中一動,趁人不備,潜身後逃,又回到後廳,而所有五十多人都沒有發現。
廳後宅西房還有幾個老婦,不可能躲開她們,所以無法通過。
於是由中堂穿至後室,發現裡面盡是馬匹牲口,也不能從這兒逃走。此時心中愈發焦急,就趴在馬肚子底下,從一匹匹牲畜腹下匍匐而出。若此時驚動牲畜,它們一亂起來,我很快就會被踏成肉泥。
逃離此處,又過數間房屋,都沒有逃離之路,只旁邊有一個屋間的小道可通往後門,而小道上的門已被滿兵用長釘釘死。
我又從後屋來到前邊,聽到前堂殺人的聲音,愈加惶怖無策。
環顧左側,發現一間廚房,裡面有四個人大概也是被抓來做飯的。
我求他們把我收留下來,讓我也一起幹點燒火做飯的活,說不定也可以倖免。
但四人嚴詞拒絕說:“我們四個人只不過是抓來幹雜活的,如果滿兵發現增人,肯定懷疑有詐,你會秧及我們!”
我哀求籲不已,他們開始惱怒起來,要把我拉到外邊,我只好離開。
這時心中愈發焦急,發現臺階前有個架子,架上有個大瓮,離屋頂不很遠。
於是抓住架子往上爬,手剛剛到達瓮的位置,架子突然傾倒,身子已經摔到地上,是由於架子重心太高而我用力過猛。
無可奈何,只好急忙回到小道門處。
雙手抓住釘門的大釘子拼命搖撼,怎麼也無法打開。
用石頭敲擊,聲音之大一直傳到外庭。
怕被滿兵發覺,不得已再竭力搖撼,直到手指裂開,血流不止,血水順著胳膊一直流到到兩肘。
這時長釘鬆動,用盡全力往外拔,終於把釘子拔出在手中。
急忙拉門閂,但由於木頭門閂遭雨水浸泡而漲,其堅澀難開更數倍於拔長釘。
我愈發心急,奮力猛拔門閂,用力之下,門閂未開而門框突然折斷,整個門傾斜倒下連旁邊的牆壁都塌了大一塊,聲音之大如同雷鳴。
我急忙聳身跳過爛門,都不知道哪裡來的那麼大力氣,迅速從後門出來。
外面就是城脚。
這裡到處都充斥著滿兵和馬匹。
根本無法通過。於是立即又擠身鑽入了喬宅之左鄰的後門,但發現這裡凡可避人處都有人藏匿,而且都堅決不肯容他人進入。
由後至前,五間大屋子都無一例外如此,直到大門口,這裡已與大街相臨。
街上滿兵兵丁往來絡繹不絕,可能大家都認為此地很危險所以沒有人在此躲藏。
我急忙進入,見裡面有一床,此床上方有仰頂,於是抓住支柱登到仰頂之上,屈身向裏躺下。
喘息方定,忽聽到隔牆我弟弟的哀號聲,又聽到舉刀砍擊的聲音,一共砍了三下聲音才沉寂下來。
不一會,又聽到二哥的哀叫懇求,說:“我有錢財在家中的地窖裏,放了我吧!我去把錢取出來給你。”
只聽到一刀砍下的聲音,一切又歸於沉寂了。
我此時神已離舍,心若焚膏,眼枯無淚,腸結欲斷,不能自主。
過了一會兒,有一個滿兵挾持一個女子直入此屋中,欲在床上姦淫此女。
女子一開始堅決反抗不從,後來在滿兵的暴力脅迫下只好屈從。
完事後,女子說:“此地靠近大街太不方便,有可能被其他人發現,不可在此處久留。”
滿兵於是又把她帶走離去。
其間我幾乎被發現。
此屋頂上有竹席做的隔斷,不能經受人的重量,但順著它可以抓住房梁。
我用手扳住梁上的桁條爬上去,用脚踩住駝梁,下麵有席子遮擋,房梁以上漆黑一團,不易被發現。
後來仍有滿兵前來,用長矛往上搠,發現裡面是空的,料想無人在上,我才幸運地整日沒有遇到滿兵。
然而外面大街上每有滿人兵馬過,必有數十男女哀號隨其後,被屠殺的有多少人不得而知。
這天雖然不下雨,但也沒有太陽,我躲在裡面不知時間是早是晚。
到了夜裡,街上軍騎稍稍稀疏,左右只聽見有人悲泣的聲音。
想我弟兄四人已經有二人遇難,大哥還生死未蔔,我的妻兒還不知在何處。
我不能在此久留,必須去尋找他們,說不定能得一見,告訴他們兄弟被殺死的事情。
於是順著房梁慢慢下到地上,躡足走到前街。
街中屍體橫陳,互相枕藉,天色昏暗無法分辨死者是誰。
在屍體堆中俯身呼叫,漠漠無人聲應答。
遠遠地看到南面有數火炬蜂擁而來,我急忙躲避,沿著城牆而走。
城牆脚下屍體堆積如魚鱗般密密麻麻,我幾次被屍體絆倒,跌在屍堆上與屍體相觸。
由於到處是屍體,無放脚之處,我只好趴下以手代步,一有風吹草動即趴在地上裝作僵屍。
這樣爬了很久才到達大街之上。
大街上有幾處火光照耀如白晝,有滿兵巡邏。
我長時間在街上逡巡等待機會,趁間隙,越過大街,得以到達小路。路上曾遇到其他逃難者,身體接觸互相驚駭。
不滿百步之路,自酉時至亥時方到及二哥家(近6個小時)。
二哥家宅門緊閉,我不敢立即敲門。
一會兒聽到婦人聲,是我大嫂,才開始輕輕敲門,開門的正是我妻。原來大哥已被滿兵釋放先返回了,他尚不知二哥和弟弟的死。
我的妻子兒子也在。
我與大哥抱頭痛哭,而仍然不敢立即告訴二哥和弟弟已經被殺的事情,嫂問我,我只好騙她。
我問妻子如何倖免,妻說:
“開始滿兵追逐的時候,你先跑了,其他人也跟著都逃走了,只剩下我,我抱孩子跳到屋下幸虧沒有摔死,我妹則傷了脚也趴下不能動彈。
滿兵把我們二人帶到一間屋子裏,屋中有男女幾十人都挨個被繩子綁起來了,但沒有把我綁起來,滿兵對幾個當看守的女人交待說:‘看著她,別讓她跑了。’
滿兵就持刀出去了。
後來,又有一個滿兵進來,把我妹妹劫走了。
很久也不見前一個滿兵回來,就紿幾個看守的女人點財物而得以出來。
出門就遇到洪老太,我們相攜來到這裡,所以倖免。”
洪老太是大哥的娘家親戚。
妻子問我逃跑的經過,我如實相告,我們一起唏噓良久。
洪老太拿出點剩飯勸我吃。
我哽咽著難以下咽。
外面又開始四處火起,更倍於昨晚,我難以安定下來,偷偷摸出戶外,只見附近田中橫屍交砌,一些未死之傷者喘息猶存。
遠遠看何家墳方向,樹木陰森,哭音成籟,有父親呼喚兒子,有丈夫呼喚妻子,在草畔溪間,嬰兒呱呱啼哭之聲比比皆是,慘不忍聞。
回到大哥住宅,我對妻子說:“今日之事,惟有一死,届時請讓我先走一步,以免連累了你們母子,有彭兒在,你日後好自為之吧!”
我知道妻子性格果敢,生死無畏,在這生離死別之際,當夜與妻子竟夜私語,整晚未眠,直到東方發白。
04
27日
天亮了,問妻子我們應該到何處躲避?
妻子拉著我曲折繞行到一個棺材後面的一片廢墟中。
這裡古瓦荒磚,久絕人迹。
我蹲在一堆荒草中間,把彭兒放置於棺材上,用葦席覆蓋。
婦蜷縮著躲在前面,我彎腰蹲於後。
不敢伸展,上身直起來則露出頭,下身伸直則露脚。
也不敢發出任何聲響,屏住氣息,四肢抱緊,身體縮成一團。
剛剛驚魂少定而殺聲又一次逼至。
只聽見附近刀環響處,淒慘悲愴的呼叫聲四處不絕,眾人齊聲求饒乞命的有時數十人,有時百餘人。
遇到一個滿兵,可憐的漢人不論人數多寡,全都垂首匐伏,引頸受刃,無一敢逃者。
至於紛紛子女,百口交啼,哀鳴動地,其悲慘的場面更無法描述!
將近中午的時候,滿軍殺掠愈甚,積屍愈多,耳所難聞,目不忍視。妻甚至後悔疇昔之夜,誤聽了我的話沒有當時就死掉。
然而我們僥倖未被發現,捱到夜幕降臨。
我們小心試探著出來,見彭兒酣睡於棺材上,自早至晚,不啼不言,也不要吃的或渴了喝水。
我們拿了一片瓦掬溝水喂他,只是稍驚之後仍然睡去,於是把他叫醒,抱著離開回到二哥住宅。
洪老太也已經到了,才知道大嫂未能倖免又被劫去。
我的小侄子尚在繈褓之中,竟已經不知其所在,嗚呼痛哉!
只三天時間而兄嫂弟侄四人已經全失去,煢煢孑遺之人,只是我大哥、我和妻子兒子四人了!
我們一塊尋找臼中的餘米,但米已經沒有了,只好與大哥枕股忍饑達旦。
當夜妻子差點尋短見而死,幸虧洪老太太救了她一命。
05
28日
我對大哥說:“今日還不知誰能活過來?偌大哥幸而無恙,求你保護我的彭兒,哪怕只是苟延殘喘於一時。”
大哥也是垂淚勸慰,終於告別,各自逃往他處。
洪老太太對妻說:“我昨天藏在一個破櫃子裏,整天都很安全,今天就跟你換個地方躲避吧。”
但妻堅辭不肯,仍然與我一起躲到棺材後面。
這一天沒多久,幾個滿兵就沖進屋中,打破櫃子,把洪老太劫了出來。
他們拳脚相加,對老太太百般捶擊毆打。
但洪老太太咬緊牙關,始終沒有供出一人。
對此我甚為感激她的大恩大德,後來我把二哥的家產百兩銀子,我家剩下的也有數十的金銀錢財,一起給了洪老太,酬謝他的救命之恩。
之後,滿兵來的越來越多,到我藏匿地點的滿兵前後不斷,接踵而至,但都是一到屋後,看見棺材就走了。
忽然,有十數個滿兵恫喝而至,來勢甚猛,瞬間見有一人
直奔棺材而來,用長竿搠我的脚。
我大驚而出,一看,發現原來是有本地揚州人為滿人當嚮導尋找藏匿之人,估計是要敲詐錢財。
滿人的嚮導有些面熟但忘了他的姓名。
我使勁向他們求饒乞憐,這些人果然向我要錢,就給他們點錢,他們也不過多為難於我,說:“因為她懷孕,便宜你老婆了。”
最後幾個滿兵對其他人說:“暫且放了他吧。”
這些人才散去。
我正驚魂未定,忽然一個穿紅衣的滿人少年手持長刀快步直抵我所在處,大叫著要我出來。
我只好出來,他也不說話,舉起兵器對著我。
我拿錢給他,他收了錢,還不甘休,看見妻子就要帶走她。
妻挺著九個月的大肚子,拼死伏地不起。
我再拿給他財物求他:“我妻子已經懷孕多月,昨天從屋頂摔下,又傷了身體,坐起來都萬萬不能,又怎能走路?”
紅衣少年不信,於是掀起衣服察看妻的腹部,又看到了先前已經染血的褲子,才悻悻地走開。
我看到這個滿人少年劫持了一個少婦,一個幼女和一個小兒。
小兒叫著媽媽要吃的,惹惱了他,於是揮刀一擊,小兒腦裂而死。
再押著少婦與幼女離去。
我對妻說此地已經被人發現,不能存身,當再找好的地方躲藏。
而妻子堅決要自盡,我實在也是惶迫無主,我們兩人就走出來,在房梁上系了繩子,一起自縊於梁。
但正在半途之中,兩人脖子上的繩索一起斷裂,我倆雙雙跌落於地。還沒起身,許多滿兵又已經沖進了大門,直趨堂上,所幸還沒來得及過兩廊。我與妻急忙逃到門外,奔向一草房。
草房裡面盡是村間婦女,她們同意留下妻子,但不讓我進去。
我急忙奔南首的另外一間草房中,裡面的草堆積連屋,我爬到草堆頂上,趴下身子藏匿,又用亂草覆蓋在身上,自以為可以無憂了。
但沒一會滿兵就到了,他們一躍而上草堆,用長矛向下亂搠。
我只好從草堆出來乞命,給了很多錢。
滿兵拿了錢再搜草堆,又找出數人,都拿錢給他。
滿兵於是滿意離去,數人又一次鑽入草堆裏。
我觀察此屋,靠牆有數張大方桌,方桌週邊都是稻草,方桌下方空曠無物,可容二三十人。
我强行竄入桌下,自以為得計,不料桌子邊的牆體已經腐朽,突然從半腰高處塌下一大塊牆體,露出一個大洞,外面正好有滿兵,他們從洞中看見裡面有人,就從洞外用長矛直刺。
正當洞口前面的人無不被刺傷,我大腿後面也被刺傷。
靠近洞的人不得已只能從洞中膝行爬出,立即全部被滿兵所綁。
我和離洞遠的幾個人急忙向外爬出草堆。
我只好再次到了妻藏身的地方。
妻與眾婦女都趴在柴草堆裏,用血塗滿身體,用煤灑在頭上,沫在臉上,形如鬼魅,通過聲音才找到妻子。
我肯求眾婦人,終於得到許可,鑽入草底,眾婦擁臥在上面,我屏息靜氣不敢動,幾乎被憋死。
妻子把一竹筒交給我,讓我用口含住末端,另一端在上面,通過竹筒才能出氣不被憋死。
當時戶外有一個滿兵,殺死二人,其事甚怪,筆不能載。
草上的這些婦女無不驚恐戰慄。突然聽到外面哀叫的聲音增大,原來是滿兵開門入室。
但隨即滿兵又大步走出,再不回顧。
天亦漸暝,女人們起來,我才能從草中出來,已經是汗如雨下。
到了晚上,同妻至洪宅,洪家二老都在。
大哥也來到這裡,說是白天被劫去挑東西去了,後來滿人還賞了他一千錢,並放他回來。
今日一路上到處見到亂屍如山一般堆疊,血流成渠,慘狀無法描述。
又聽傳聞說有姓汪的將爺,住在本坊昭陽李宅,把數萬錢財每天救助難民,其部下殺人,往往勸阻,所以難民保全性命的很多。
這一晚悲咽之餘,昏昏睡去。
06
次日,已經是29日了。
自25日起,至此已五日,心中暗暗盼望能有幸遇上赦免。
外面紛紛傳言滿軍要殺光全城,人心更加慌亂。
護城河由於壅塞不通到現在已成坦途,於是城中殘留的黎民百姓有一大半冒死縋城而出,夜行晝伏,企圖逃往城外,但囙此反遭禍害。
城外有很多亡命之徒,眼紅城中財物豐富。
就趁火打劫,結伴在夜間難民逃亡之要道設伏盤詰路人,搜刮金銀,逃亡之人誰都不敢起而反抗。
我和妻子合計,還是不應該冒險逃走,大哥也為我之故不忍心獨自離城。
到了天明,逃走的念頭就沒有了。
原來躲避的地方肯定不可再留了。
由於妻懷孕之故屢屢化險為夷,於是我只一個人藏匿於池畔深草中,妻與彭兒不再躲藏,只是裹臥於草堆之上。
有數次滿兵來了,把妻搜出,都只少給了一點錢就放她而去。
後來,一個十分兇狠的滿兵來了,此人鼠頭鷹眼,其狀令人厭惡,意欲劫走妻子。
妻倒地不起,把前面說過的話告訴他,滿兵不聽,一定要逼妻站起來。
妻拖著肚子旋轉於地上,死不肯起,滿兵舉刀背亂打,血濺衣裳,表裡漬透。
之前,妻曾告戒我說:“倘遇不幸,我必死無疑,你不可因為夫婦之故出來哀求,這樣還會連累兒子;我死則一定死在你眼前,這樣也就使你死心,不必掛念我了。”
所以我遠躲在草中沒有出來。
我看到妻死不跟他走,也認為必死於該滿兵之手了。
老臣今天實在編輯不下去了,哎,一個好好的大明,弄成個什麼樣?
明天放下半段。
評論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