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天祥授權發佈

知道老獵人趙滿獵五六歲時就能獨立上山圍獵的事兒，是從採訪長白山的“汗王犬”開始。

汗王犬，長白山中的土著獵犬，如今似乎將要成為了歷史，因為在茫茫的白山林海很難看到它們的身影了。

我在《努爾哈赤圍場》一書中，首先使用了“汗王犬”這個名字。那是從一比特現已逝世的老獵人“趙滿獵”那裡獲悉的。

老獵人“趙滿獵”當年手下有八九只獵狗，個個都是剽悍的“汗王犬”。不僅僅是他生平的狩獵故事充滿傳奇，而且就憑它口中的“汗王犬”的名字，就足够吸引了我。我是個自小就喜歡狗的人，尤其喜歡勇猛的獵犬，那就是我眼中的英雄。於是，我纏著老獵人“趙滿獵”探究起了“汗王犬”的來歷。

老獵人。程英鐵攝影

★趙滿獵五六歲進山打獵，全靠“汗王犬”

老獵人“趙滿獵”是滿族人，祖上是大清國吉林打牲烏拉總管衙門在册的獵丁，解放後獨立居住在長白山麓松花湖畔的樺樹屯的大窩棚中。他說他自五歲起就父母雙亡，也沒有近親，是闖關東來的漢族兄弟東一頓西一頓地把他養活大，也是漢族兄弟根據他是滿族以及世代打獵的家史給他起名“趙滿獵”，其意思是：姓趙的，滿族，獵人家的孩子。

他的老人給他這個五歲的孩子留下的全部家當，就是一座窩棚，一杆獵槍和五只“汗王犬”。當然，還有如何使用“汗王犬”的經驗。他說，因為三四歲時，父親就領著他在窩棚周圍的樹林中用“汗王犬”圍獵了。你們別不信！這就如同莊稼人領著孩子在田野裏侍弄莊稼，就如同漁翁領著孩子在河邊撒網打魚，就如同現在的家長領著孩子到遊樂場遊樂。

所以，他的父母雙亡後，他從五六歲就會上山獨立打獵。那是耳濡目染的教育。當然，不是用槍，也不是挖陷阱、布圈套，而是用獵狗捕獵。

老獵人說，他對獵狗的感情最深。他記得他五六歲進山圍獵時，總有一隻獵狗不離他身前身後時刻保護著他。那不是他父親教育的，而是那獵狗自己分工的。保護他的那只獵狗叫二黑，就是獵狗中的二王，那是頭狗大黃“吩咐”的。頭狗大黃的任務主要是帶領其他三只獵狗捕獵。它們聰明著呢，知道老主人歿了，我就是它們的小主人了！

老獵人說，那時候的松花江邊森林茂密，人烟稀少，野獸特別多。麅子和鹿經常溜達到人家的菜園子裏和院子裏來，至於狼和狐狸，出門就經常看見。當然，這些野物沒有敢進他家的。因為他家的“汗王犬”厲害，你野獸不來，它們還要出去捕捉你們呢，若是來了，多半有來無回。

我採訪耄耋之年的趙滿獵是上世紀的九十年代初。本來我不應該懷疑這位德高望重的滿族老獵人。但是，他說的五六歲就能用獵狗打獵的事兒實在匪夷所思。我知道“窮人的孩子早當家”的道理，雖然我也自四五歲就和小夥伴們跟著大人在關內山東大平原的農田裏拾麥穗，撿豆粒，割牛草，挖野菜，但那是有時有晌的活兒，並且毫無危險可言。至於一個五六歲的孩子，敢於在人烟稀少的長白山林海雪原中，獨自帶著狗打獵，實在叫人不敢相信。

但是，當年我採訪樺樹屯的其他耄耋老人時，大家異口同聲地說，那個“趙韃子”——趙滿獵的外號——就是長白山中天生的獵人。他五歲時爹娘歿了，五六歲就自己領著狗進山圍獵。狗在前邊跑，他就拉著個小扒犁跟在獵狗後邊。他哪次進山都不空手，你說神不？若是打著麅子和鹿等大野物了，他就放在扒犁上，讓獵狗拖回來，反正都是一路下坡的雪路。他那狗也聽他的……

★趙滿獵小時候就知道：獵物先賞狗

豪爽仗義，似乎是長白山滿族獵人的天性。趙滿獵老人家說，他每次打獵從來不空手。而且，每次打獵，他都要打够一定的數量。這是他記憶中父親的做法。

比方說，如果出去圍獵麅子，那麼一般情况下，最低一天要圍獵到兩隻，自己留下一隻作為犒賞獵狗的食物，另一隻送給村鄰。這是獵人父親的做法，他自小耳濡目染，自然學會了。

他說，父親只要打住獵物，就會噌地一聲從綁腿中拔出“腿叉子”（匕首），豁開獵物的肚子，掏出野獸的心肝肺腸肚，熱氣騰騰地喂狗。父親告訴他，打住獵物就要喂狗，這是對獵狗的最大獎勵。對鼓舞獵狗的鬥志很有用。獵狗很期望，所以，他刻骨銘心地記住了。

他說，小時候，每當自己帶著獵狗圍獵，如果首先咬死的是兔子、獾子，那麼他也會學著父親的樣子，很豪氣地從綁腿中噌地一聲拔出匕首，用力豁開野獸肚子，然後整個兒扔給獵狗。獵狗們每當這時都靜靜地圍著他，等候他的犒賞。他說他的獵狗很團結，從來沒有你多吃一口它少吃一口就幹仗的時候。他說，它們不敢。這是老爹立下的規矩。

他回憶著說，別看那時我才五六歲，我也會學著老爹的樣子大聲說：不准爭搶，慢慢吃！吃完了，我會再喊一聲：打圍去！頭狗大黃會立即帶領其他三只獵狗，迅速消失在樹林中，不一會兒，就會再圍獵到一隻。如果離我較遠，它們就會汪汪兩聲，給我報信兒，那就是圍獵成功了！

所以，通常情况下，如果咬死一隻麅子，那就必定留下做獵狗的獎勵品。不能送人。獵狗眼巴巴地看著呢！如果是圍獵到兩隻或者三只麅子，那麼必定是獎勵獵狗一隻，留下備用一隻，送人一隻。備用的一隻，是老爹告訴我的——寧可餓著人，不能餓著狗。

★滿族獵人的傳統：狗是獵人的半條命，有狗就有命

那天，老獵人趙滿獵喝著老燒刀子酒問我：你知道滿族獵人的傳統嗎？我真誠地說，不知道。他狠狠地吞下半碗老燒刀子酒，像年輕人一樣大口咀嚼著麅子肉，對我說：滿族獵人的傳統是：狗是獵人的半條命，有狗就有命！

（此圖版權歸於網絡）

我知道老人這話必定含有豐富的故事，甚至血的教訓，於是殷勤地給老人家敬酒，聽他回憶、講述。

老人家說：凡是滿族獵人家，沒有不知道這個傳統的，即便是女人，也非常愛護獵狗。所以，滿族女人進山采野菜，摘野果，撿蘑菇，都會有條獵狗自動自覺地跟著女主人進山，前前後後地跑著，保護著女主人，根本不用女主人招呼。其實，這也是倆好嘎一好的事兒。你女主人若是不懂愛護獵狗，獵狗也不會從心裡喜歡保護你，對吧？我聽了，默默地點頭。

他說，他的爺爺、老爹都曾多次從虎嘴、豹嘴、熊嘴、猪嘴、狼嘴這些猛獸的嘴巴中被獵狗冒死救出來過。你們城裡人只知道長白山中打獵的故事好聽，好玩兒，可哪知道這裡頭的兇險。常在河邊站哪有不濕鞋的？整天圍獵這些兇猛的野獸，它們哪能不反抗不拼命？只要野獸拼了命，獵人就會有危險，這時候。只有獵狗捨生忘死地去咬野獸，才能救獵人的命。否則，就是死路一條。你看看我這幾條獵狗，哪一條不是傷痕累累？

（此圖版權歸於網絡）

我仔細看去，大窩棚的地下，八九只狗規規矩矩地趴在地上，靜靜地看著我們，等待著主人隨時獎勵它們一塊骨頭啃啃。閃耀著的松明子火把的光照下，果然它們滿頭滿臉都是傷疤，有的耳朵豁了，有的鼻子豁了，有的臉皮沒有毛，有的是左一道右一道的傷疤。可謂傷痕累累，斑迹重重。

★趙滿獵說，我十歲打獵時，我的汗王犬從狼群中救我一命

老獵人說，我十歲那年在房後用槍撂倒了一隻大麅子，剛想過去拖，就碰到了七八只狼。

老人見我愣怔，急忙解釋：別尋思我老人家是在吹牛，我八九歲就敢用槍打野獸了，這叫龍王爺的兒子會浮水。其實，我四五歲老爹還沒死時就教我打槍了。你別不信，那和小孩子放個炮仗沒啥兩樣！

老獵人回憶著說，那天，我樂顛顛地跑過去拖麅子時，一下子被五六只狼圍上了，狼群是想搶我的麅子。幸虧老爹教我一手：獵人不空槍！——我打死麅子後馬上重新裝彈上膛。那狼離得近，大概欺負我小，沒做防備，讓我一槍打在腦袋上，當場斃命。其它狼立刻嚇得四散逃跑。

我立刻趁機大喊大黃、二黑。狗們聽到我不是好聲喊，馬上箭一般竄到了。這時，我已經被狼群包圍了。狼們大概看我還沒有那麼高，一定要咬死我，吃了我。我只能用獵槍像燒火棍一樣地捅打它們，因為狼再也不容我裝槍了。幸虧老爹給我留下的五只狗不要命地進攻，才把狼趕跑了。要不，那天我會被狼吃得連骨頭渣都不剩，哪能和你這秀才坐在這裡喝酒呢！說罷，哈哈大笑。

十歲的孩子能用槍打麅子，而且還遭遇了狼群的圍攻，而且的而且，還能在危機中再次開槍打死一隻餓狼，這實在令人難以置信，但我又不得不信。

不過，這個少年獵人從五六歲開始打獵的故事，引起了我對現代孩子教育的深深地思索。

（作者簡介：王天祥，山東青島人，高級記者、作家，出版長篇小說、旅遊文學、報告文學、歷史文化、旅遊文化、詩詞賞析、企業管理、市場分析、成功學、人才學等各種專著42部，撰寫電視劇200多集，創作歷史、文化、風光、紀實等專題電視片數十部，在各類報刊發表文章數百篇，發表網絡文章千餘篇。）

（此圖版權歸於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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