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度宗,鹹淳三年(1267年),忽必烈聽取南宋降將劉整建議,調整滅宋戰畧,將蒙古軍進攻重點由川蜀地區轉移到荊襄地區,次年九月,劉整、阿術率軍圍困襄陽。襄樊戰役正式爆發!
蒙古軍採取圍而不攻和圍點阻援的戰法,迅速搶佔襄陽、樊城週邊要地,修築城堡,構築長圍。為了打破蒙古軍的圍困,駐守襄陽的宋軍不斷出兵攻擊蒙軍據點,南宋中央也組織多次大規模援襄的軍事行動。
襄樊(今湖北襄陽市襄州區、樊城區)地處南宋京西南路(今湖北省北部)的北部,隸屬南宋京湖戰區。按說,軍事救援行動應多來自京湖戰區內部。但奇怪的是,大規模的救援行動和軍隊,反而來自隔壁,淮南西路(安徽、河南局部)。
南宋為何要捨近求遠,去遠調淮西的宋軍馳援襄樊?而荊湖地區持有大量兵力的情况下,為何始終按兵不動,坐視襄樊失陷?
其實,只要談到襄樊戰役,就繞不開一個人—賈似道。襄樊失陷的第一責任人,幾乎毫無爭議地指向賈似道。事實上,賈似道這個“黑鍋”背得不冤。在整個襄樊戰役期間,賈似道的指揮確實存在很大問題,但這不在本文的表述之列,筆者還會再出一期,關於賈似道與襄樊戰役的文章。
之所以提到賈似道,是因為大多數人認為,襄樊失陷的一個主要原因,是因為賈似道對襄陽的地位認識不足,未能盡力解圍,因而“外援斷絕”。宋代以詩言史的“詩史”汪元量,就曾作詩《醉歌》,其中寫道:“呂將軍在守襄陽,十載襄陽鐵脊樑。望斷援兵無信息,聲聲罵殺賈平章”。這首詩也基本上代表了當時人,對襄樊戰役的看法。
由於這篇文章不是“控訴”賈似道的,所以我們不就這一問題作過多探討。但其中一點還需言明。“外援斷絕”的情况確實屬實,但南宋中央組織多次的週邊支援也是事實。但如果就著這個問題往下看會發現,南宋方面組織的救援部隊,當真是“謎”一樣的操作……
據考證,在襄樊被圍的五年時間裏,為了解救襄陽的危急,南宋方面共組織了十三次軍事救援行動;出自京湖制司方面有六次,出自沿江制置副司有四次,出自殿前司兩淮方面有四次。從地域看,沿江制置副司仍屬兩淮,兩者加起來,兩淮共有八次,超過京湖的六次。
救援批次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兩淮方面的救援規模要比京湖方面大得多。京湖方面出動人數最多的一次,是鹹淳七年七月,宋將來興國率戰艦一百艘,軍隊數萬人,支援襄樊。而兩淮方面,僅鹹淳七年六月一次,就出動了禁衛軍及兩淮水軍十萬人,馳援襄樊。
作為京湖的軍事重鎮,襄樊被圍期間,南宋中央大量抽調兩淮的部隊。難道是京湖地區兵力短缺,不敷所用?然而,事實並非如此……
實際上,京湖地區的兵力配寘,一直飄忽不定。按照記載,京、湖兵在嶽飛時期三十萬,史嵩之初為帥時尚二十五萬,賈似道為帥時尚二十萬,李庭芝自淮東為帥時尚十七萬,至呂文德减至七萬。但這個數據應該是不太對,南宋後期,對外戰爭頻繁,沒道理兵力不增反减。
淳佑年間,李曾伯入駐京湖制置司,當時京湖地區兵力已經大幅縮減,由十三萬减為九萬,李曾伯上任後指出,九萬人根本不足以防守京湖廣大地域,要求新增京湖軍額。由此,兵力逐漸增至十二萬。再加上後來新招募的“鎮邊軍”,人數大致穩定在十五萬人左右。
而作為北方軍事重鎮的襄樊,當時的駐軍至多不超過三萬人(考證數位)。所以在襄樊戰役期間,主帥呂文煥每次派出突圍的軍隊,少之又少。對比蒙古軍隊前後投入的十萬餘人,可謂是蚍蜉撼樹、杯水車薪……
襄樊一帶駐兵二三萬人,則說明京湖其他地區必屯駐有大軍,除郢州(今湖北鐘祥)、德安府(今湖北安陸)等地屯駐有部分兵力外,剩餘大部兵力應主要集中於京湖地區另外的兩個軍事重心——鄂州(今湖北武昌)和江陵(今湖北荊州)。
限於資料的原因,兩地的戰時實際駐兵情况不詳。但鄂州與江陵,是沿長江的重要都市,在宋代特別是南宋,始終都是京湖地區的軍事覈心所在。襄樊戰役時,首長京湖軍政的制置使司,就將治所設在鄂州(後改距離襄陽更近的郢州)。而此前很長一段時間,治所設在江陵。由此可想而知,兩地必駐有大軍。
襄樊失陷後,蒙古軍南征大將阿裡海牙,曾上書忽必烈:“江陵,宋巨鎮,地居大江上游,屯精兵不啻數十萬,若非乘此破竹之勢取之,江水氾濫,鄂、漢之城亦恐難守。”指出江陵有兵數十萬。數位雖有誇大,卻也反映出江陵擁有一支規模較大的駐軍。
而事實上,堅守襄樊的宋軍,也曾經派人突圍去江陵求援。襄陽人師嚴,識大義,善槊射,冒死從襄陽突破,奔赴江陵求援,但後來的事情證明,江陵方面並沒有派兵前去增援,而是眼睜睜的看著襄樊失陷。後來師嚴又趕赴行在(臨安)求援,但南宋中央始終不予答覆(南宋方面還沒有决定是援襄樊,或是保鄂州)。師嚴遂拂衣去,終客死他鄉,可謂悲壯。
江陵、鄂州既屯駐有大軍,南宋政府為何仍要捨近求遠,從兩淮抽調軍兵救援襄樊呢?而江陵府又為何不發一兵一卒,任由襄樊陷落?
其實,即便江陵屯駐有大軍,也不意味著這些兵力可以抽調去救援危急中的襄樊,這取決於京湖的戰場形勢和南宋的整體防禦戰畧。
在襄樊戰役期間,為保證圍困襄樊計畫的成功,蒙古人在各個戰場(川蜀、京湖和兩淮)發動了一系列牽制性戰役,京湖地區也不例外。一部分蒙古軍和歸附的漢軍,曾一度攻掠漢水沿岸的宋朝州郡,其中包括荊山南部以及歸州、峽州一帶。但這些都是蒙古軍的小動作,而且是以抄掠為主,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軍事佔領。江陵還是沒有理由不去支援襄樊!
唯一合理的解釋,則是襄樊戰役期間,江陵駐軍有著比救援襄樊更重要的使命和任務!這聽起來有些扯,難道當時還有什麼比救援襄樊更重要的?
其實,在這裡有一個歷史誤區。我們之所以明白襄樊的重要,是因為我們知道襄樊失陷後,發生的一連串連鎖反應,以及對南宋的影響。但對當時的南宋精英階層和高級指揮系統來說,襄樊並不是他最看重的。他們更為看重憑藉地理優勢抵禦蒙古軍的川蜀山城防禦體系,以及長江沿線的沿江防禦體系。
襄樊固然也很重要,但在當時的宋人,包括賈似道在內看來,認為襄樊堅守的意義,僅僅在於確保襄陽的物資不為敵所用。賈似道曾經明確表示過“欲弃襄以全鄂”,即放弃沿淮一線,憑藉四川的重慶和釣魚城,以及京湖和兩淮的沿江都市,退守長江(這一觀點隨著戰爭的推進有所變動)。而留在江陵的軍隊,很有可能是隨時準備支援四川的夔州路(川東)。關於這一點,就要好好說說,南宋軍防的一方大陣“常山蛇陣”!
宋立國東南“無百二山河,唯曰長江為戶庭,兩淮為藩籬”,為抵禦北方强鄰的入侵,沿長江一線佈置軍隊,上起漢水,下迄淮河,將千里江面分為三流,形成川陝(陝西淪陷,不再為川陝)、京湖、兩淮三大防區。三大防區因所處地理位置不同,承擔的政治任務亦不同。兩淮防區,直接掩護南宋行在臨安和江浙重要的經濟區,以防禦長江下游;京湖防區,連接兩淮、川陝二防區,防禦長江中游。川陝防區,守衛四川天府之國,防禦長江上游。
三大戰區擁有相對固定的防禦區域和相對獨立的指揮權力,但分區設防戰畧能否實現防禦目標,則有賴於防區間的合作與配合。對此南宋方面有非常清楚的認識。汪若海說:“天下者,常山蛇勢也,秦、蜀為首,東南為尾,中原為脊。”
宋人評論“常山蛇陣”;“吳為天下之首,蜀為天下之尾,而荊楚為天下之中,擊其首則尾至,擊其尾則首至,擊其中則首尾俱至”,是為常山之蛇。
而在三大戰區中,南宋中央最為看重具有地理優勢的川蜀戰區。宋金時期,雙方的交戰區,主要集中在兩淮和京湖,其時,川蜀還尚有暇自保。可到了宋蒙戰爭時期,川蜀成為雙方最為激烈的交戰區,川蜀已無力獨自承擔本區的防禦工作。每年防秋之際,朝廷就必須抽調京湖精兵和物資入蜀。隨著四川局勢不斷惡化,援蜀成為常態,為强化京湖對四川的援助,淳佑二年,南宋設定夔路策應司,由京湖制置使兼任夔路策應使。自此,京湖正式負擔起協防四川的重任。
如此一來,京湖戰區的防禦之勢也隨之變化,導致京湖軍事重心發生調整,由北部漢水流域的襄陽南移至沿江一線的江陵和鄂州。而自夔路策應司成立以來,江陵府一度超越鄂州,成為京湖制置使司的常駐地。而駐守江陵的大軍“持重養銳,視敵所向,屯駐江陵,以觀賊之所向”,專職援蜀,除非事態緊急,極少挪作它用。
誠如前文所講,襄樊的形勢够緊急,但在南宋中央看來,還不足以危及東南。而從歷次與蒙戰爭來看,襄樊並不為蒙古人看重,就在忽必烈登基前的蒙哥滅宋戰爭時期,蒙古人還曾一度繞過襄樊,直撲鄂州,遂發生了賈似道主持的鄂州保衛戰,並憑此戰入朝拜相。
而在接下來的忽必烈滅宋戰爭中,賈似道錯誤地忽略了襄樊的重要戰畧位置,而仍將川蜀作為戰畧防禦的重點。
事實上,賈似道戰畧錯誤的形成,是有其現實情况為依據的。蒙古軍在圍困襄樊的時候,川蜀戰場並不平靜。蒙古軍發動了一系列牽制性戰役,尤其是對釣魚城和東川的攻掠,使得南宋絲毫不敢放鬆對長江上游的戒備。其中包括合州釣魚城在內的川東地區,仍是蒙古軍的重點進攻地區,四川的軍事壓力並未减弱。
事實上,蒙古人在川東的行動,未必會給南宋方面帶來多大的危險。但這已經足够讓賈似道等一干朝臣,錯誤的估計蒙古軍的戰畧企圖,並且就此錯過了救援襄樊的最佳時機。當襄樊地區被徹底合圍後,南宋中央幡然醒悟,但為時晚矣,加之京湖地區突遭驟變,京湖制置使呂文德病逝,群龍無首,派系傾軋的情况開始出現,指揮系統的紊亂,則導致無力快速調動京湖內部的兵力,組織有效的馳援行動。襄樊之敗,已成定局。
參考資料:《宋史》、《宋蒙(元)戰爭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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