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民國初年的戲劇舞臺上,有兩位非常引人注目的旦角名伶,一比特就是眾所周知的梅蘭芳大師,還有一比特,就是女旦劉喜奎。
作為一名藝人,劉喜奎幸運的,她生活在中國戲曲的鼎盛時期。在天津的時候,她演出了大量的宣揚民主自由的現代戲,周恩來那段時間正在南開讀書,也是她的熱情觀眾呢。
然而劉喜奎更是不幸的,因為在那樣男尊女卑的封建時代,一個女人想以自尊之態獨立於世是非常艱難。
劉喜奎當時有多紅?
凡是劇院有她的戲目,必定是全場爆滿,不僅是天津的各大戲園子,想約請她都要提前重金預定。就連北京的各大戲園子也搶著排隊預約。
劉喜奎的名氣越來越大,不僅各大報刊媒體爭相報導,各路文人騷客為她殷勤獻詩。同時,她的聲名和香豔也引起了當時軍閥政客達官貴人的垂涎。包括北洋時期的幾任總統袁世凱、黎元洪、馮國璋、徐世昌、曹錕等都曾打過她的主意。
但這就是這樣一比特當紅名角,為何後來突然激流勇退?逐漸淡出人們的視野,她的成名之路又是怎樣的呢?
顛沛流離的童年生活
劉喜奎,原名劉志潔也叫劉桂緣,1894年出生在天津。祖籍河北南皮縣,祖上本是官宦之家,後來家道中落,劉喜奎的父親劉義文才來到了天津謀生。
因為懂得艦艇的維修科技,劉義文曾被派去參加中日甲午海戰,甲午海戰戰敗後,他跳海逃生到了旅順,雖撿回了一條性命,但身體卻受到了極大的傷害。
劉喜奎5歲那年,他們一家人又隨父親搬到了大連,但此時父親身體健康逐漸惡化,每天纏綿病榻,起不得床,母親忙於照顧病重的父親,也就無暇顧及年幼的劉喜奎了。
劉喜奎就是在這一段時間開始接觸戲曲,並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那時候她家住的院子裏隔壁是一個戲班子,總是傳來琴聲和咿咿呀呀唱戲的聲音,小喜奎被這種聲音吸引,經常一個人偷偷跑過去看她們唱念做打。
不時的,她也會偷偷練習,科班老師們看這個小姑娘挺有天分,也樂意不時指點指點她。
看她每天模仿得有模有樣,班主還破例給了她一次機會,讓她反串了一次《石秀探莊》,這是她舞臺生涯的第一次表演。
劉喜奎7歲那年,父親感覺自己將不久於這個世間,怕客死他鄉,一定要回到天津老家。母親雇了一輛車拉著全家人回天津,不幸的是只走到營口,父親就閉上了眼睛。
安葬好父親,一家人再沒有路費繼續前行,只好在營口暫時棲身下來。母親靠做些短工,做些縫縫補補的活賺點家用,艱難養活全家。
許是上天註定,要喜奎必定走唱戲這條道路,這次她們住的地方也是挨著一個戲園子,有一個叫“梆子皮黃兩下鍋”的科班經常在這演出。
無人照看的小喜奎經常跑過來看她們唱戲,並且和戲班子裏的人也慢慢熟絡了起來。
這個班子的班主叫李海,他見小喜奎聰明伶俐,扮相好看,嗓音清亮,就有意收她學戲,喜奎也非常願意。
但是劉喜奎的母親卻堅決反對,在那個年代,女戲子在人們心目中就和青樓女子一樣地位低下。母親聽她說要去學戲,非常生氣:“小小的年齡不學好,如果讓你去那樣的地方,我怎麼對得起你死去的父親。”
母親為了防止她偷偷跑出去學戲,還用繩子把她拴了起來。
但小喜奎脾氣很倔,她熱愛唱戲,她想掙錢為母親分擔養家的重擔。她對母親說:“娘,這怎麼是不學好呢?我這是學本事呢,只要我走得正,管好自己,不會給家人丟臉,您老了我還可以養活您。”
母親見拗不過她,也就依了她,臨走前,母親給她換上了一件乾淨的新衣裳,為她把辮子梳得整整齊齊,又千叮嚀萬囑咐“要學好”,送她到了戲班裏。
就這樣,劉喜奎8歲開始入了李海的科班,學京劇青衣兼學花旦,10歲時,又拜梆子演員毛毛旦為師。
之前劉喜奎本來學的是女老生,但她的先生趙福蘭看她身段柔美,扮相清新秀麗,就讓她主攻旦角,在這個過程中,劉喜奎博採眾長,兼收並蓄,為她日後能够精通各種流派與唱腔打下了扎實的基礎。
她每天早起晚睡,吊嗓練功,研究身段,在河北梆子的行腔方面做了改革和創新,在劉喜奎等伶人的努力下,作為地方戲曲的河北梆子盛極一時。
一轉眼就過去了10年,這時候劉喜奎已經是唱響全國的紅角了。報刊雜誌開始對她爭相報導,尤其是《亞細亞報》的名記者劉小小對她更是大加吹捧,甚至不惜用大幅的版面寫了很多肉麻的詩句。
嚴拒各方權貴的求婚
初到北京時,袁世凱曾召她去唱堂會。去之前她就心有戒備,因為袁世凱的公子袁克文就曾經對她展開過熱烈追求,求而不得又變成了百般糾纏。
他甚至在社會上散佈言論說:“除了和劉喜奎結婚,我誰也不娶”,但劉喜奎不慕權貴,一直不為所動。
這次她來到總統府,準備開演前,劉喜奎正在後臺化妝,副官跑過來把她帶到了一間陳設華麗的房間裏,她一進屋就覺得頓覺氣氛不對,隨即看到袁世凱從門後走出來。
她立刻問道:請問單獨找我來有什麼事?袁世凱說說:“沒有什麼事,請你來隨便聊聊。”
劉喜奎見袁世凱不懷好意,便不卑不亢地說:“既然沒有事,我還得去化妝。”說完就回去了。袁世凱討了個沒趣,後來對人說:“那個女戲子真不好惹。”
北洋政府大總統走馬燈似更迭,袁世凱死後,劉喜奎長出一口氣,以為以後終於有了太平日子。
無奈的是她又遇到了“辮帥”張勳的追求。開始張勳用的用錢收買的管道,他直接就把三大包白花花的銀元放到了劉喜奎眼前。
劉喜奎義正言辭地回絕了他,被拒絕張勳惱羞成怒,怒吼說:“你不嫁給我,就別想出我的府門!“
聰明的劉喜奎發現這次不能硬抗,只能以智脫身。她想辦法取得張勳的大家後的同情,請求她的幫助,自然,大家後為了自己的利益,也樂意幫她。
按照大家後的安排,她先假裝答應了張勳,又說結婚以前怎麼也要回趟老家,張勳被蒙蔽後答應了她的請求。
隨後喜奎便在大家後的幫助下順利從帥府出來,後來又以結婚前再唱幾天,最後過過戲癮為由,擺脫了張勳派在她身邊的跟班。逃出天津,直奔濟南。
也巧,不久張勳復辟失敗,自顧不暇,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劉喜奎這才返回北京,重新露面。
亂世中,劉喜奎想獨善其身真的很難,剛到北京,他又被“賄選”總統曹錕纏上了。
曹錕借著他的姨太太劉鳳瑋和劉喜奎曾一同唱過河北梆子的的關係,言語間總是輕薄挑逗。並大肆傳播謠言,故意給人們造成他與劉喜奎有染的錯覺。
為了達到能娶劉喜奎做姨太太的目的,曹錕真是用盡了手段,先是動用警察局把戲班子的人全部抓起來,想以此逼迫喜奎就範,又喜奎的二叔三叔專門請來做說客,但這些辦法都沒有能够讓喜奎屈服。
北洋政府大總統走馬燈似更迭,後來又有黎元洪想讓劉喜奎成為自己的兒媳婦,怕劉喜奎不答應,特地囑咐媒人轉告她,嫁進黎家,不是當姨太太,而是夫人。
之後又一任總統馮國璋、徐世昌也想讓她做兒媳婦,她照例不鬆口,這一切劉喜奎都冷然待之。她只想做自己,只欲自食其力。
劉喜奎靠著自己的勇氣和智慧。靠著不畏權貴的膽量,在複雜險惡的環境中立足下來,最終守護住了心中的那份純潔。
斬斷與梅蘭芳的情絲
1918年,《順天時報》主持評選伶界大王,評選的結果是梅蘭芳和劉喜奎各自獲得男伶大和坤伶大王的徽號。
觀眾的承認與讚譽在劉喜奎和梅蘭芳的彼此更加欣賞,兩個人從互相欽佩到有了愛慕之情。在外人看來,這兩個人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但他們最終沒有走到一起,雖然心中愛慕,但劉喜奎只是把這份愛戀放在了心裡,是她主動斬斷了與梅蘭芳的情絲。
劉喜奎為什麼不願嫁給梅蘭芳呢?一個名男旦,一個名坤伶,志同道合,如果能走到一起該是多麼美滿。
劉喜奎知道,此時的梅蘭芳早家室,夫人王明華出身國劇世家,與梅蘭芳恩愛有加。也已有了一雙兒女,一家四口的生活其樂融融。
王明華尤其擅長梳頭,梅蘭芳出門演戲總帶著一個木盒子,裡邊裝的就是妻子為他梳好的假髮,到時候只需把假髮往自己頭上一套,一個雍容華貴的古典麗人形象便立刻出現了。
如果劉喜奎這時嫁給梅蘭芳,按當時的習俗,就會二女共侍一夫。這種結局對於劉喜奎和王明華來說,一定一種內心深處最殘忍的淩遲,我想這是她們都不願意看到的。
所以劉喜奎以後回憶這段時光時說:“我經過再三地痛苦的考慮,决定犧牲自己的幸福,成全別人。”
被騙嫁給崔承熾
經歷了這麼多,劉喜奎感覺累了,她心中需要一個依靠了,她需要有一個男人適時地為她遮風擋雨,她需要一個家庭補償她這麼多年漂泊的孤苦。於是,她選擇了一個男人,名叫崔承熾。
崔承熾本是陸錦手下的一個局長,而劉喜奎選擇崔承熾的原因很簡單,偶然有一次她看到了崔承熾在報紙上發表的一篇文章,文章的內容是揭發陸錦貪污軍餉。
她敬佩在這亂世裏敢於指責權貴的男人,便認定他是個英雄,於是便請人去為她自己去說親
然而,崔承熾並不是她心中幻想出來的模樣。此時已經年逾四十,而且常年患有肺癆,且家中已有妻室。
當他聽媒人講劉喜奎要嫁給自己時,頓時感到受寵若驚,他也知道自己是絕對配不上劉喜奎的。
所以當劉喜奎委託自己的舅舅去一探究竟時,崔承熾找到一個身材魁梧、面容英俊的青年來冒充自己。
他為那個青年換上軍裝,英勇威武,劉喜奎的舅舅沒有識破崔承熾的謊言,回家告訴劉喜奎,說那崔承熾儀錶堂堂,瀟灑倜儻。婚事就這樣定了下來。
許是宿命吧,就這樣,劉喜奎帶著最幸福的憧憬與那個冰清玉潔的自己,開始了每一個女人都嚮往已久的婚姻。
大婚這天。她穿上最美的嫁衣,走向她心中那個能給予她愛情以及平靜生活的丈夫。拜天拜地拜雙親,洞房紅燭揭起蓋頭。
她本幻想著舅舅口中那個才貌雙全的男子給她一個驚喜。可眼前這個男人給了她致命的一擊,這個骨瘦如柴、面黃肌瘦、看起來蒼老無比的男人,難道就是她心中幻化出的那個指點江山英勇壯年的人嗎?
劉喜奎一下子沒有經受住這麼大的打擊,一下子就昏厥了過去。
醒來後的劉喜奎也憤然不平,也委屈萬分,也心中存有太多不甘,也對他的欺騙抱怨憤恨,然而,現實已然如此,總要勇敢面對。
她心中的道德讓她留了下來,她不能讓這個剛剛成為她丈夫的男人太過難堪。畢竟,這是她自己的選擇,那麼留下吧,過一段平靜的日子。
劉喜奎結婚的消息傳到了曹錕、陸錦的耳朵裏,這如何了得?可奈何木已成舟,曹錕把對劉喜奎的所謂愛全部轉化為對崔承熾的恨。
他頒佈命令,從今往後任何地方不得對崔承熾進行錄用,之前所有錄用一概追回。
當劉喜奎知道崔承熾被曹錕羞辱之後,反而激發起了內心的一種情愫。她要陪著身邊這個男人一起勇敢地面對承擔,她不能讓曹錕之流看笑話。
並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有如此的勇氣與豪義。雖然沒有愛情,雖然你欺騙了我,但是我願意為了信義而遵守承諾,願意面對災難時與你同甘共苦。愛情沒有,但,家庭在。
不久,劉喜奎又在報上刊登了一則消息,宣佈並聲明她和崔承熾是因愛而婚。
這一消息徹底激怒了曹錕和陸錦,這對於他們而言是個莫大的諷刺與耻辱。劉喜奎的行為觸碰了他們的底線,既然奈何不了劉喜奎,那麼,崔承熾就應為他的幸福而付出代價。
自古以來,小人的伎倆總是層出不窮,並總能得逞。因為他們完全拋開禮義廉恥,沒了任何束縛,放開手脚去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兒,付出所有也在所不惜。
曹錕知道崔承熾患有肺癆,最怕勞累,便使出慣用的卑鄙伎倆,派崔承熾前往江西視察軍情。那時交通還不便利,當崔承熾從江西回來之時已是疲憊不堪,病入膏肓。最終病逝。
崔承熾也為他欺騙劉喜奎和迎娶劉喜奎付出了最大的代價。
之後的日子,劉喜奎洗盡鉛華,閉門謝客,隱居在北京的一個小胡同裏獨自生活。她只想安安靜靜地過幾年太平日子,守著北京四合院的藍天,看雲卷雲舒。
那一個又一個曾出現在她生命中的男人,帶給了她太多的疲倦與傷痛,但那些人、那些事兒終究會被歲月塵封,掩埋,遺忘。
他們都是歲月的過客,卻也各自在冥冥之中拼成了劉喜奎的一生。她來不及躲藏,只能用內心的道德堅守著底線。
建國後,周恩來總理委託田漢多方尋找劉喜奎的下落,一見面,周總理就說:“你應該把技藝傳給後人。”後來劉喜奎後來到中國戲曲學校任職,成為該校十大教授之一。
1964年,這位當年名滿華夏的伶界女王安詳辭世,葬於八寶山公墓,其光燦奪目的人生之劇至此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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