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工體夜店圈十年,一個正在消逝的地下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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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提起北京的夜生活,“工體”幾乎是一個不能繞開的詞。“工體”是北京工人體育場的簡稱,而一個體育場之所以因為夜生活被大家熟知,自然是因為這附近聚集了太多夜店、酒吧。2009年,為了應聘一家夜店的音響師職位,剛丟掉了上一份工作的阿木第一次來到“工體三號”,一家位於工體西路的夜店。這是他初次踏足這個北京最大也最神秘的夜店聚集地,在此之前,他只在大學時候去過家鄉小城的夜店。

提起北京的夜生活,“工體”幾乎是一個不能繞開的詞。

“工體”是北京工人體育場的簡稱,而一個體育場之所以因為夜生活被大家熟知,自然是因為這附近聚集了太多夜店、酒吧。從2009年到今天,工人體育場經歷了繁盛到改造重建的變化,而因為體育場聚集起來的夜店圈也從夜夜笙歌漸漸走向了衰落。

2009年,為了應聘一家夜店的音響師職位,剛丟掉了上一份工作的阿木第一次來到“工體三號”,一家位於工體西路的夜店。這是他初次踏足這個北京最大也最神秘的夜店聚集地,在此之前,他只在大學時候去過家鄉小城的夜店。

一來到工體西路附近,阿木感覺連呼吸的空氣都變了一個味道:街上停著路虎、豐田prado這樣的高端商務車,隨處可見穿著鮮豔吊帶的辣妹,每個人的穿著打扮、言行舉止都十分時髦;進店之後,不管是包廂裏的陳設、大廳裏的音響和大螢幕還是電DJ臺上的設備,全是他從來沒見過的新款式。

Steven和工體夜店圈的初識則更多來自於耳聞,2008年,他身邊的朋友去工體北路的MIX和VICS玩,他常常能在社交媒體上看到他們發出的照片,燈紅酒綠、氣氛曖昧,僅僅只是圖片就讓他覺得那是一個從前自己從來沒有接觸過的世界。那一年,他正好在工體附近上英語補習班,上課的外教有一天帶他們去吃剛開業的“網站披薩”,聊天的時候告訴他們,旁邊就是著名的工體兩大夜店MIX和VICS。

2009年前後是大家記憶中工體和周圍的夜店圈子最繁榮的時間段,只要是在晚上,尤其是週末節假日的晚上來到工體西路與工體北路一帶,你能看到的場景都大同小异:剛看完比賽、還保持著興奮的國安球迷,或許其貌不揚、但願意在夜場裏一擲千金的土豪,時髦漂亮、身材火辣的年輕女孩,煙氣繚繞、生意火爆的路邊髒攤,有些豪車裏還坐著一比特百無聊賴地等待老闆歸來的司機。工體北路有北京兩大脫單許願寺廟——密克寺(MIX)和維克寺(VICS),工體西路則有Babyface、美麗會、唐會等等大小風格不一的夜店,阿木隨便數數就能說出十幾家店的名字。

那幾年,工體的夜店生意夜夜爆滿,也吸引來不少新店和投資,阿木的老闆就是其中之一。阿木後來得知,自己的老闆之所以决定開“工體三號”,其實是因為他2007年偶然去一家夜店玩,發現不預約就沒有卡座,到了以後發現散臺也沒有一個空座位,他只好給大廳的服務員小弟塞了200塊小費,才得到了一張臨時加塞的凳子。

那時候,如果你在夜店工作,想要賺錢、過上比較滋潤的生活,並不是什麼難事。當時的夜店服務員每晚能從每個客人身上拿到100-200元的小費,如果正好遇上出手大方的客人,甚至還有更誇張的甜頭。阿木記得工體三號的廁所裏常年都有一些小厮,他們並不是被店裡雇傭的,而是自己交上3000到5000的“保護費”,才能到廁所裏給客人遞口香糖、香水、紙巾,有人還會在客人來上廁所的時候給他捏捏肩,一般一次能收到幾十塊的小費。

很難有人具體解釋清楚夜店的魅力,但它總能讓有些人去了一次之後,就一發不可收拾地愛上這種鬧哄哄、烏泱泱的夜生活。

Steven第一次踏足工體附近的夜店已經是他見到那些照片的五年之後,2013年6月的一個晚上,他看到一個老同學在朋友圈分享自己去夜店的經歷,這又勾起了他的好奇,於是决定親自去看一看。那是一家名叫“愛樂酒吧”的夜店,它的英文名“ELEMENTS”在圈內要更有名一些。Steven到達的時候才剛過九點,遠不到工體夜店圈熱鬧起來的時間點——那往往是從每晚十一點開始,一直持續後半夜。他在裡面隨便看看、喝了一點酒,只一個小時就選擇了離開。

ELEMENTS CLUB

可能是不甘心自己的夜店之旅就這樣打住,Steven在一個星期以後再次走進了ELEMENTS的大門,這一次他終於嘗到了泡吧蹦迪的快樂:前一天十點過買門票入場,喝酒,和陌生人搭訕,在舞池裏跳舞,一直玩到第二天淩晨四點才從喧鬧的店裡離開。

從此之後,Steven愛上了夜店,從2013年夏天到2018年10月初,除了ELEMENTS兩次裝修停業的幾個月,他幾乎每週都會造訪這家店。Steven往往會挑週三,那是ELEMENTS每週一度的“女士之夜”,“那一天人氣比較高,(陌生)女士和男士會一起喝酒,之後就可以一塊玩了。”

酒精、美女、荷爾蒙,夜店提供一切能讓人興奮起來的元素,而就如大家對於這個神秘圈子的想像一樣,夜店裏的男女關係的確十分混亂。一些大尺度的行酒令,微醺的男男女女在舞池中情不自禁地熱吻,剛認識不到三個小時的陌生人借著酒精的作用去附近的飯店一夜情,每一個經常出入夜店的人都對這些事見怪不怪。

高寒(知乎@高寒先生)從2015年開始進入工體夜店圈子,做一名夜店經理人。六年間,他認識了不少夜夜都來尋歡的熟客,有時連他也覺得每天碰到同一個人,難免有些尷尬。

一夜情縱然能够提供一時的快感,不過有時也會帶來許多麻煩。高寒告訴我們,他有一個朋友在夜店認識了一個陌生女大學生,兩人一起喝酒跳舞之後自然而然地去附近的飯店開了房。他原本以為這就是一次一夜情,沒想到女孩一個月之後找到他,說自己懷孕了。

“其實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但還是拿了錢給她。”

沒有人能準確定義工體是在哪一年成為北京夜店的集中聚集地,但它之所以名聲在外,成為party animal的第二個家,和工人體育場當時是北京國安隊的主場分不開關係。每次比賽結束之後,如果贏球,興奮的球迷們想找一個地方慶祝;如果輸球,他們則需要和哥們兒一起去喝點酒,排解情緒。自然而然的,酒吧和夜店成為了他們看完比賽之後的第一選擇。

體育賽事的安排總是可以影響工體夜店圈的生意,在Steven的記憶中,13年之後,工體一帶最熱鬧的時候一定是2014年世界盃那兩周:Babyface有啤酒花園,很多人圍在一起看比賽的實时轉播;工體西路上四處都是燒烤攤,大家不是去買羊肉串,就是去買羊腰子、牛板筋。

“世界盃結束之後就冷清多了,特別是到冬天,除了萬聖節、平安夜、耶誕節和跨年夜這四天之外,大家一般都不太會去(夜店),都待家裡面。”

在鳥巢正式建成、投入使用之前,北京的大型演唱會也多半是在工人體育館進行,這又為工體夜店圈的興起添了一把火。再加上三裡屯一帶一向是時髦年輕人的聚集地,越是新奇出格的東西,越容易引起大家的注意和興趣。

藝員在工體舉辦演唱會

總之,各種因素的作用之下,繼三裡屯酒吧街之後,工體夜店成為北京夜生活的又一個代名詞。

談起工體附近的知名夜店,諸如早年的MIX、VICS、Babyface和現在的OT、SIR.TEEN,每一個曾經或是正在混迹其中的人語氣裏都帶著點驕傲。畢竟,每一個談論北京夜生活的人都必須承認,工體夜店圈站在北京,乃至全國夜店鄙視鏈的最頂端。

在北京,工體以外,五道口、五棵松一帶也有些許夜店分佈,後海和三裡屯的酒吧也分去了一部分客人。阿木告訴我們,在夜店、酒吧這個圈子裏,最受鄙視的就是後海一帶的慢搖酒吧,“它坑來北京旅遊的人多一些,而且賣的酒都是假酒。”

五道口則是因為靠近多所高校,成為了大學生們最愛的平價夜店聚集地,大部分的夜店面積都很小,頂多也就四五百平,裝修風格也並不時髦,根本沒法和工體一帶的夜店相比:這裡有太多動輒一兩千平、裝修時髦、充滿未來感和科技感的夜店。

囙此,工體夜店圈成為有錢人、富豪,甚至是公眾人物愛來的消遣場所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幾乎每一個在工體附近的知名夜店工作過的人都曾經見過幾個藝員或者知名企業家。阿木記得自己在許多年前曾在工體三號見過一名當時還不出名的女演員,每天晚上都會來店裡的包廂陪捧她的老闆喝酒,“(捧她的老闆)給她做了好多易拉寶,擺在店門口,就是想把她捧火。”

高寒覺得這幾年自己在各大夜店裏遇見公眾人物的頻率都低了許多,很大程度上是因為疫情過後藝員、名人們來玩的變少了,“也許他們現在會更願意自己找一個別墅,邀請一些朋友去玩,而不是抛頭露面地出來玩。”

對於工體夜店圈的發展頂峰,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答案,進圈最早的阿木覺得是2009年-2010年之間,Steven告訴我們2016年是他記憶中那些熟悉的夜店開始走下坡路的時候,高寒則覺得疫情來臨之前的2019年工體夜店圈又迎來了一波小高潮。但毫無疑問,所有人都知道,工體夜店圈衰落的標誌性事件只有一個——2020年,工人體育場開始改造、重建。

2020年9月13日,Steven趕在ELEMENTS從工體搬去三裡屯通盈中心前去了最後一次。從團結湖地鐵站走去ELEMENTS的路上,他突然覺得有些傷感,從團結湖或是東四十條地鐵站走去工體的這條路,自己過去七年裏不知道走過多少次。而隨著ELEMENTS的搬遷,這大概率會是最後一次。

開始改造、重建的工體

快到ELEMENTS的時候,Steven便看見了停在工人體育場外面的怪手,儘管深夜機器並沒有動工,但它似乎在冷冰冰地催促著自己和工體夜店圈以及過往的歲月告別。Steven走進ELEMENTS時已經過了十一點,正是夜店最熱鬧的時間段,大家仍然盡情地在店裡的每一個角落喝酒、蹦迪,唯一不同的是有的人就算是玩到最嗨的時候也仍然小心翼翼地戴著口罩。

Steven那天一直在ELEMENTS待到淩晨五點,等到客人都走得差不多的時候,他才去包廂、卡座、吧台各個地方都認真看了一眼。其實Steven知道,自己和ELEMENTS的道別從來不是從9月13日這天開始的,早在2019年他就發現,店裡自己最喜愛的那塊3D LED屏——從前總是播放一些十分有意思的素材,關於宇宙、夏威夷風光以及美國國家公園——現在只會播放一些韓國風的MV,Steven時常不知道荧幕上到底在放什麼。但談起在ELEMENTS度過的這最後一夜,他的語氣裏還是不免帶上了一些傷感。

“因為它(ELEMENTS)疫情停業半年,顧客和工作人員都覺得應該是恢復營業一段時間,再來拆遷。但它拆遷又那麼急,這種變故對任何人都是突如其來的消息,我也說不出來(心裡是)啥滋味。”

儘管從2015年開始從頻繁出入工體夜店圈,但高寒發現這兩年工體夜店圈的氛圍和前幾年已經十分不同。OT(ONE THIRD)是北京第一家對客人形象有所要求的夜店,如果你形象不够好、氣氛不够嗨或者只是坐在卡座上玩手機,就會把你的座位往後調,“不然就會罰訂臺消費的錢”。事實證明,這一模式是成功的,OT憑藉這一創新迅速超過一大批老牌夜店,成為工體最火、氣氛最好的夜店。

和幾年前相比,現在夜店的蹦迪氛圍更為濃厚,工作人員會鼓勵大家在卡座上直接蹦,而不是集中到舞池裏玩,“營造出一種整個店都在蹦迪的氛圍,畫面感更好。另一方面,你在卡座上一直蹦迪、玩遊戲,就會一直喝酒,酒喝完了,自然會去再買;如果你在舞池蹦迪,就很難產生二次消費了。”

但就算是各大夜店都想盡了渾身解數來吸引客人,疫情之後,工體夜店圈的生意還是不可避免地走了下坡路。高寒覺得現在OT、ELEMENTS這樣的店也能算得上火爆,但已經沒有前幾年那種在店裡走路都走不動的感覺了,“我們講店的營業額,之前OT一個月能做2000萬,現在一個月也就1000多萬。”

工體夜店和三裡屯的酒吧不同,店裡禁止銷售晚上在店外面拉客,但一旦店裡氣氛冷下來,又會形成惡性循環,更沒有客人願意來你這裡喝酒蹦迪了。囙此,高寒告訴我們,一些剛入行的銷售會在下午的時候偷偷去三裡屯太古裏,見到長得好看的靚女或是看起來有錢的男生,就掃碼加他們的微信,問他們要不要來某某夜店玩,“因為不拉客他們就會餓死”。

今年三月,ELEMENTS搬去三裡屯通盈中心後,Steven去玩過一次。玩到淩晨三點多,他就“早早”離開了還算熱鬧的場子。消費更貴了、裝修更韓式了、身邊一起蹦迪的男男女女更年輕了,就連自己從前認識的一些銷售和服務員也都紛紛離開了,有的去了別的夜店,有的則乾脆回老家了,Steven明白,這早已不是自己曾經熟悉的那個ELEMENTS。

正在拆除中的工體

走出夜店的門,Steven看到外面的街道空空蕩蕩、一片寂靜,心裡不禁有些懷念曾經的工體西路:每天淩晨三四點是最熱鬧的時候,路邊的髒攤熱火朝天地賣著燒烤麻辣燙,穿著時尚的女孩趕著從一家夜店去另一家串場,老奶奶帶著男童女童向微醺的客人推銷玫瑰花。

Steven知道,工體夜店圈或許會在幾年後迎來又一輪復蘇,但屬於他的那個夜店江湖,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採訪&撰文:Echo

部分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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