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一樣的高中,滿眼都是學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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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原定今年5月20日的畢業煙花秀被取消之後,青海湟川中學的學生們把魯迅的《熱風·隨感錄四十一》列印出來,貼在了學校的佈告欄上。這所青海省最好的高中,學生們準備來一次爆發。5月27日,距離2021年的高考只剩9天。一個是外地人眼中的三線都市西寧,雖有夏都之稱,卻經常是西北長途旅行中一個轉脚的網站。在藏民的口中,150公里外的西寧是大城市,是茫茫草原之外的另一個世界。

作者|南風窗記者何焰

發自青海西寧、海南藏族自治州

原定今年5月20日的畢業煙花秀被取消之後,青海湟川中學的學生們把魯迅的《熱風·隨感錄四十一》列印出來,貼在了學校的佈告欄上。

“願中國青年都擺脫冷氣,只是向上走,不必聽自暴自弃者流的話。能做事的做事,能發聲的發聲。有一分熱,發一分光……”

這所青海省最好的高中,學生們準備來一次爆發。

時隔近3個月,湟川中學的學生張寧還是能準確說出“煙花事件”的時間節點。“5月20日是一個星期四。取消之後的一周連續有兩天晚自習,一大半的高三學生和部分高二學生都沒有上,(反而)聚集在行政樓門前。有人拿著音箱呐喊,叫校長出來。最後校領導確實出來了。5月27日補放了一場煙花,很巧,那也是一個星期四。”

5月27日,距離2021年的高考只剩9天。

湟川中學高一學生田鎧瑄向南風窗記者描述了那一晚的煙花秀。經過一周的波折,“學校準備了比以往更多的煙花”。上完第二節晚自習,9點10分,高三學生被安排在校門附近一塊場地,高二高一的同學站在旁邊的臺階上,老師們也都來看。

一年一度的畢業煙花秀是湟川中學近年的傳統,地下黑壓壓一片,全校2000多名師生在等候,天上煙花升高爆炸,花火流光,照亮黑夜。

在一波一波煙花的間隙,高二、高一的學生們突然向高三同學喊起了口號,聲音越喊越響亮:“湟川必勝!”

他身邊的同學全都加入了呐喊,不斷為高三學生加油。“非常震撼。很驕傲。”田鎧瑄說。那一瞬間他終於懂了湟川中學為什麼是湟川中學。

01

神一樣的中學

每到夏季,青海湖的油菜花開了,西寧迎來一年中人口輸送量巨大的時刻。外地遊客多經西寧,往南去青海湖、往西去茶卡鹽湖和德令哈,見識西北風光和民族風情。

在本地人和外地人眼中,西寧有兩種截然不同的面貌。

一個是外地人眼中的三線都市西寧,雖有夏都之稱,卻經常是西北長途旅行中一個轉脚的網站。高海拔、氣候寒冷、資源貧瘠,GDP在全國省會城市中常年倒數第二。

另一個是本地人眼中的省會城市西寧。

全國第七次人口普查資料顯示,青海有592萬常住人口,其中246萬(接近總人口的一半)常住西寧。省內人口分佈極不均衡,各項資源的分佈與人口分佈一致,高度灌注在西寧。

而談到教育,也是如此內外兩個視角。

西寧市雖然是青海省教育資源彙聚的盆地,但這塊盆地內部教育資源仍舊是匱乏的,形成了一個競爭激烈的金字塔。

重點中學、普通中學、私立中學和職高,從高到低,是金字塔的三層。各高中按照中考統考分數依次錄取學生,湟川中學的中考錄取分數線最高,生源、師資全省最好,穩坐在西寧教育的塔尖。多年來,湟川中學高考一本率接近100%,放到全國範圍,都能令人咋舌。

8月4日上午11點,南風窗記者在西寧市中心見到張寧的時候,她剛剛結束暑期補課。

湟川中學學生的身份,令她在補習班裏受到了一些注目。“西寧市其他高中的同學把湟川中學捧起來,像神一樣。”

其實不止在補習班,在校期間每一次週五放假,張寧回城郊家中的路上,校服後背上的六個大字,“青海湟川中學”,都經常會引來注目。“你看她是湟川中學的。”

“只要考入湟川中學,就等於手握了通往一本(大學)的車票”,張寧認可這個“江湖傳言”,畢竟湟川中學歷年的高考升學率在那擺著。

但張寧也有自己的苦惱。因為她是從另一所中學考入湟川中學的。“出名有兩個辦法,一個是因為特別好出名,比如湟川中學,一個是因為特別爛。”張寧笑著說,她的國中母校可能是後者。高一入學之後沒多久,同班的一名男生開她玩笑:“你們國中懷孕率多少?”張寧憤慨至今。

張寧的國中母校在城南,地處西寧的城鄉接合部,她那一届初中畢業生300多人,普高上線率在40%左右。也就是說,大部分的同學都早早地被中考的獨木橋擠下,流向了職高、衛校、私立高中和社會。

國中母校為張寧留下了3年淳樸、快樂的回憶,但她也真切意識到了西寧各地區早在國中階段就已經存在的教學資源上的差异。

她在城郊的國中成績名列前茅才能考入湟川中學,到了高中之後突然成為“班級倒數”。和她一起考入湟川中學的國中校友們,也是一樣的處境。

而張寧同年級裏成績好的同學,大多來自“大校”,比如西寧第七中學、第十二中學和虎台中學。這些國中多數在西寧的市中心,是西寧市排名前幾的國中,也是湟川中學最主要的生源地。

記者詢問張寧,巨大的心理壓力之下是否想過調換一個普通的高中,張寧說,自己的家庭環境不允許自己那麼任性。於是,在不斷地“接受——崩潰——接受——崩潰”中,張寧才逐漸將成績提升至現時班級中下游的位置。

“湟川中學本身就是一種升學的保障。這裡多的是人會玩,也會學。”張寧說。

02

草原上的中學生

大巴車一開出西寧市,都市的感覺就立刻消退了。

向著青海湖方向一直往南,150公里路開了3個小時,大巴車終於到達了海南藏族自治州的共和縣江西溝鎮大倉村,草原上海拔3200米左右的一個小村子。

8月6日上午11點,南風窗記者在大倉村見到了才吉卓瑪,一個和張寧同齡的藏族女高中生。

才吉卓瑪沒有聽說過湟川中學,不知道150公里外有青海省最好的高中。

她有她自己的生活。

她從小在江西溝鎮民族寄宿制小學上學,後來去共和縣青海湖民族寄宿制學校讀國中,現在在海南州第二民族高級中學上高中。她的理想是和姐姐一樣考上青海民族大學。

各階段都在民族學校就讀的才吉卓瑪,今年15歲,1.5米出頭,臉蛋被曬出一絲健康的黑紅色,有一雙淺琥珀色的眼睛。她向南風窗記者介紹自己的高中生活:學習、鍋莊舞、念經和唐卡。

相比於西寧市區一些高中課間操都被“衡水中學式跑操、喊口號”攻陷,才吉卓瑪的民族高中課間操仍舊是一天燃脂操、一天鍋莊舞的輪換。唯一和小學時期不同的,是不再一個班或幾個班圍成一個圓圈跳鍋莊舞,如今變成了全班排隊跳。

才吉卓瑪說,高中班裡有同學帶了低音炮來學校、插入儲存卡的那種,空閒時間就會放音樂,隨時會有人聽著聽著跳起鍋莊舞來。

“你們在哪裡跳?”記者問。

“哪裡都可以跳,宿舍、教室裏。走廊也會跳。”才吉卓瑪笑著說。

當記者邀請她展示一下鍋莊舞時,她沒有絲毫扭捏,站起來跳了一段。記者請她拿唐卡,她又立刻拿來自己的繪畫習作給記者看。直到記者詢問她“讀書對你來說有什麼意義?”她才害羞了。

才吉卓瑪說,“讀書的意義就是,去大城市不迷路。”

才吉卓瑪家是種地的,但在藏族學校裏絕大多數是牧民的孩子。因為家住得遠,有人從小學開始就在學校寄宿。初中時才吉卓瑪有同學家住100多公里外的州縣,到了高中,才吉卓瑪自己上學的路程也達到了3小時。

而同村的一個女孩朋麼卓瑪,今年剛剛考上海南州第五民族中學,她將來必須要坐4個多小時的大巴去讀高中。朋麼卓瑪告訴記者一件尤其有趣的事,對於遊牧民族來說,父母,尤其是媽媽,必須帶著家當、跟著牛羊群在不同的草場之間搬遷。幾乎每一次季節變更,牧民家的同學都要找一個新地方“回家”。他們在學校不能帶手機,而家在草原、山丘、雪地間訊號也經常不好,但同學們很少有擔心自己會在草原上“迷路”的。

大倉村37歲的紮西卓瑪也告訴南風窗記者:“讓我的女兒讀書,讓她去大城市起碼可以不迷路,讓她不要像我們這裡的女人一輩子跟著牛羊跑。”

在藏民的口中,150公里外的西寧是大城市,是茫茫草原之外的另一個世界。那裡道路複雜、教育程度高、人們的臉是白白的。而家鄉藏民的臉都是黑黑的,喜歡唱歌跳舞,更民族化。

藏族國中的升學率不算高。才吉卓瑪國中班級52個人,大約30個人考上了高中;朋麼卓瑪班上44個人,有26個人考上了高中。但考上高中的藏族學生最後放弃求學,仿佛不是一個十分艱難的選擇。

才吉卓瑪考上的海南州第二民族中學是州內排名比較靠前的高中,但她的兩個同學在入學半個月之內就輟學了。其中一個男同學是因為家長認為“讀書沒什麼用”,轉學去了高職;另一個男同學是因為不耐高中的作息制度。“沒有原因,只是不習慣,就不想讀了。”

而朋麼卓瑪的一個同班同學,初三畢業時已經21歲,雖然考上了高中,但不確定今年9月份會不會繼續去高中就讀。

03

高考成績的秘密

田鎧瑄記得自己去年剛剛中考完,確定能上湟川中學時,就早早地加了新生QQ群。

暑假期間該群人數就已達數百,日漸逼近新生總數。不斷擁入的新生們對湟川中學充滿期待,田鎧瑄也是其中之一。

田鎧瑄喜歡攝影,他通過群聊找到了湟川中學攝影社的社長,主動向學長瞭解了許多“光影社”的事情。

田鎧瑄小學畢業時父母送給了他第一臺相機,此後就與攝影結緣。初二時,父母又送給了他一台大疆無人機作為生日禮物。第一次試飛時,父親專門選擇了一個晴天,上午就開車帶他出門,去西寧電視塔附近航拍。

當時14歲的田鎧瑄第一次接觸無人機,不是很熟悉操作,而電視塔附近的訊號並不穩定,無人機飛到高處就會因失去訊號而自動返航。他很緊張,但是父親一直鼓勵他,“你先自己在外面練一練,之後我們可以找機构培訓,你喜歡就專門去學”。

田鎧瑄拍出的第一個滿意的作品是一個夕陽混剪。西寧的夕陽總是在8點之後落山,男孩一次次去湟水河邊、西寧附近的山上,讓無人機飛到高空,去拍攝落日餘暉。“沒有建築物的遮擋,整個天都是橙紅色的。天很乾淨,沒有霧霾。從無人機的視角去看,效果很震撼。”

進入湟川中學之後,田鎧瑄經常一天兩次地跑“光影社”,他在高一開始學習拍攝一些簡單的紀錄片,還參與了2021年湟川中學新生招生視頻和畢業紀念視頻的拍攝。高一結束之前,田鎧瑄成為了湟川中學光影社的社長。

攝影社在湟川中學算是比較火爆的社團,每一年能召到80人到90人。湟川中學的社團數目和花樣很多並不遜於任何一所大學,跑酷社、脫口秀社、模擬聯合國社、創客社、說唱社、外文社、騎行社、偵探社、話劇社……社團招新時的青春氣息撲面而來。

田鎧瑄介紹說,湟川中學的社團裏大多是高一最新鮮、活潑的血液,到了高二社員就慢慢退出,高三的同學就完全傾心學習而不關注社團活動了。

湟川中學是一個學生自發性組織非常發達的高中,老師們對於學習之外的內容較少管制,學校很多活動都是學生組織策劃的。湟川中學高考好成績的秘密,田鎧瑄也說不出來,因為學校除了考試比較頻繁、教研組親自出題之外,在學習上也沒有太出格的激勵政策,“跟我的國中相比,幾乎沒有激勵手段”。各校的尖子生們聚在一起,在學習上的競爭好像是無聲的,自發的。

湟川中學開始施行跑操之後,有同學私底下討論“湟川中學是不是要學習衡中模式”了,但據南風窗記者瞭解,湟川中學全校似乎只有一個班級落實了“喊口號”這件事,而且邊跑邊喊的不是“我要上清華,我要上北大”,而是“1、2、3、4”。

張寧對南風窗記者證實了口號確實是“1234”這件事。她說,“清華北大是很好,但沒必要每個人都以它為目標。”

高一一年的努力學習和文理分科帶來的優勢,讓張寧的成績穩步上升。她肯定地告訴記者自己的高考目標和將來的職業理想,一切都很清晰、充滿希望。

張寧說,湟川中學留給她最青春的一個畫面就是每一次上體育課之前,班裡女生們在洗手間的鏡子前一起抹防曬,抹得白白的,然後再一起抹上口紅的片刻。“就像電視劇一樣。”

8月5日,烈日。南風窗記者在海南藏族自治州大倉村,向紮西卓瑪講述了一些150公里外西寧高中生的生活,湟川中學、西寧十四中、五中。

她的兒子在主屋外面的帳篷裏寫工作。

“桑傑東智,你想去西寧讀書嗎?”紮西卓瑪突然去問她的兒子。

(部分受訪對象採用化名)

編輯|李少威

新媒體編輯|莫奈

排版|文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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