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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7年大革命失敗後,陳獨秀蟄居武昌。在中共“八七”會議上,他被撤銷了總書記職務。陳獨秀被撤職之後,回到上海,隱姓埋名,在熙華德路一座貧民窟石庫門房子的前樓居住下來,結識了小自己29歲的單身鄰居、英美烟草公司女工潘蘭珍。
虎落平陽,分外淒涼。當時的潘蘭珍不知道眼前的老先生就是赫赫有名的陳獨秀,只知道他是個賣字為生的孤苦老人而已。
那是陳獨秀最為孤寂的時期。正逢大革命失敗,兩個兒子陳延年和陳喬年相繼壯烈就義,陳獨秀又犯下“右傾錯誤”,受到了黨內批判,同時還遭到國民黨的通緝捉拿,無奈地東躲西藏。婚姻生活兩度離合,年過半百孑然一身。
張寶明和劉雲飛在《飛揚與落寞:陳獨秀的曠代悲情》一書中記載說:
“在潘蘭珍的悉心照料護理下,陳獨秀的生活也逐漸地條理化。在吃上可口應時的熱菜、熱飯之後,他的身體與精神均有了很大的改觀。他換上西服,打上了領帶,染上秋霜的頭髮也梳得油光閃亮。頦下的鬍鬚也刮得精光。”
“在外人眼中,他們是父女,在二人心中,他們是師生,但是這種純樸的師生關係在時間酵母的催化中也漸漸地發生轉變。年齡已不足以成二人結合的障礙。”
“經過一場場激烈的思想鬥爭,潘蘭珍終於定下了心,在寒冷的冬季向陳獨秀表達了火熱的愛慕之情。”
經鄰居許大姐出面作媒,這對同是天涯淪落人的老夫少妻終於在1930年正式結婚了,後來還領養了一個女兒,隨潘蘭珍姓,叫潘鳳仙。
1932年10月15日晚,在國民黨巨額懸賞多年後,患病在家休養的陳獨秀第四次,也是最後一次被上海國民黨當局逮捕,後送往南京老虎山模範監獄關押。經庭審,判處有期徒刑13年。
報紙登出後,潘蘭珍這才知道,自己的丈夫就是大名鼎鼎的陳獨秀。潘蘭珍當即辭去了工作,把女兒送往南通娘家,來到南京,在老虎山附近租了一間民房,靠做點女紅零活維持生計,照顧陳獨秀的牢獄生活。1937年8月,陳獨秀坐了5年監獄提前釋放,潘蘭珍為丈夫整整送了五年牢飯。
陳獨秀被捕後,國民黨各界紛紛致電中央要求“嚴懲”、“處極刑”、“明正典刑”、“迅予處決”。同時,共產黨也發表消息,指責他為資產階級走狗、反共先鋒。《紅色中華》發表標題為“取消派領袖亦跑不了,陳獨秀在上海被捕”的文章,《中央日報》亦發表社評,宣稱“反對並圖顛覆國民黨者,即為叛國”。
兩個自稱革命的政黨都欲把這顆“中國革命史上光焰萬丈的大彗星”(傅斯年語)除之而後快,相映成趣,後人評估這也許是三十年代初國共兩黨擁有的唯一共識吧。
科學家愛因斯坦曾給蔣介石拍電報,稱陳獨秀是東方的文曲星,而不是掃帚星,更不是囚徒,請求給予釋放。蔣卻無動於衷,說:“獨秀雖已非共黨之首領,然近年共產黨殺人放火,獨秀乃始作俑者,故不可不明正典刑。”
被捕後不久,陳獨秀與彭述之一起被解送南京,途中,在泥濘道路上陳獨秀依然酣然入睡。令彭述之十分羡慕。陳獨秀說:“吾已半老,別無所求。汝正青春,大有可為。萬望勿作他想。”
1933年4月14日,國民黨江蘇高等法院開審陳獨秀,審判進行了三天,旁聽席上連過道裏都站滿了人。章士釗主動為陳獨秀辯護,十分賣力,陳獨秀卻不領情,說:“律師所雲惟其本人觀點而已。吾人之政治主張,以吾本人之辯護狀為准。”法庭上一片驚歎:“革命家!”陳獨秀慷慨答問,“態度安閒,顧盼自若,有時且雋語哄堂”。其《辯護狀》成為膾炙人口的佳作,上海滬江大學、蘇州東吳大學均選為法學系教材。
審判後,55歲的“老青年”陳獨秀被國民黨以“危害民國罪”判刑13年;後上訴,减刑為8年。即被押解江蘇省第一模範監獄,俗稱老虎橋監獄。
陳獨秀將監獄變成了研究室。他在牢房裏擺了兩個大書架,上面堆滿了經史子集。他甚至與給自己送飯的老婆潘蘭珍在獄中公然做愛,且斥駡獄卒:“老子人犯了法,老子的性欲卻沒有犯法。”成為千古彪悍之事,也被後人譽為真性情男人。
在監獄中,陳獨秀寫下了《獨秀文存》第九版,蔡元培親自為這個在押犯人寫序。令國民黨大員們唏噓不已。
《獨秀文存》被評為二十世紀中國最有魅力的文集之一。
陳獨秀被關押期間,宋美齡等顯要都曾前來探望,只有胡適路過南京而未至。陳獨秀怒斥之:“吾知適之是大忙人,此際正與達官貴人拜會飲酒,寧有暇訪我哉。不過一舊朋友而已,失之可也。”胡適聞言急忙趕來,但兩人一見面即爭吵不已,陳獨秀托胡適設法把《資本論》譯成中文,胡適認真操作,經常寫信報告進展情况,叫他放心。而本無深交的蔣夢麟特地前來探望,並攜來幾部章回小說,被陳獨秀視為知音。
八一三淞滬戰役後,日本戰機轟炸南京,老虎橋監獄被炸。陳獨秀幸臥桌下,沒有受傷。金女大中文系主任陳中凡(陳獨秀在北大時的學生)商請胡適等聯名保釋他。政府當局表示,本人寫悔過書,立即可辦。陳獨秀大怒:“我寧願炸死獄中,實無過可悔。”
1937年南京淪陷前,陳獨秀被提前釋放。胡適、張伯苓、周佛海、傅斯年等名流為其接風洗塵。席上,周佛海請陳獨秀到國防參議會掛個名,可保後半生衣食無憂,靜下心來研究學問,陳獨秀的北大學生、時任浙江省主席的朱家驊也禀承蔣介石的旨意,動員陳獨秀出任國民政府勞動部部長,胡適讓他去美國寫自傳的邀請,譚平山要他出面組織第三黨的建議,均遭陳獨秀嚴詞拒絕.
同時也拒絕去延安。在武漢時,董必武曾去拜訪,並對他說:“鄙人受中央之托,專程而來,歡迎你回黨工作。”唯一的要求是他寫個書面檢討。生性狂傲的陳獨秀說:“回黨工作是我所願,惟書面檢討,礙難從命。”
幾經輾轉,陳獨秀帶著潘蘭珍到來重慶偏僻的江津縣五舉鄉石牆村隱居,生活清貧淒苦、窮困潦倒。期間葉青送的200元、朱家驊贈送的5000元、蔣介石等從銀行匯的錢他都一一拒絕,說“無功不受祿。”
戰國初魏國丞相向魏文候說識人五法:
1、居視其所親:看一個人平常都與誰在一起;
2、富視其所與:看一個人如何支配自己的財富;
3、達視其所舉:一個人處於顯赫之時,就要看他如何選拔部屬;
4、窘其所不為:當一個人處於困境時,就要看其操守如何;
5、貧視其所不取:人在貧困潦倒之際是否不取不義之財。
送錢者是出於對陳獨秀的敬仰,而陳獨秀的拒收給人留下的是更多敬仰!此等性格和人品,歷史上有幾人能做到?
晚年的陳獨秀以大量的精力撰述了文字訓蒙的專著《小學識字教本》,但稿件送審時,教育部長陳立夫認為書名不妥,要陳獨秀改書名。陳獨秀堅決不同意,並說“一字不能動”,把預支的8000稿費也退回去了。
直至陳獨秀因病謝世,《小學識字教本》仍未出版,成了他晚年未了的一大憾事。
1942年5月27日,陳獨秀貧病交加,在四川江津去世,消息絕少見於報端。有報紙評論道:“如此一代人傑之死,此時此地,實有不勝寂寞之感。”
陳獨秀彌留前給潘蘭珍留下的惟有一句遺言:“蘭珍吾妻,望今後一切自主,生活務求自立……”
話說當年,肎尼迪總統在白宮宴請諾貝爾獎金得主和包括夢露在內的演藝界名流。當時,正在自己的農莊裏鋤草的意識流小說大師佛克納,給總統回信說:“為了吃頓飯去白宮實在太遠了。我年邁體衰,不能長途跋涉去和陌生人一起吃飯。”
真名士總是特立獨行、我行我素,堪稱打不死、燉不爛的銅豌豆。
歷史奈我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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