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天祥授權發佈

民國年間。長白山麓、松花江畔的山溝嶺岔中，星羅棋佈著一座座山窩棚。那是一個個先後從山東逃荒來的闖關東者的安樂窩。

就在這樣一座山窩棚中，一個女人放火燒了自己的窩棚。窩棚中有她剛滿百日的孩子和一個他曾經愛過的男人！

★陶毅松花江雪道救了落難人

陶毅是最早來這座山溝的闖關東者。他的窩棚搭建在松花江畔。春夏秋勞作之餘，他可以劃著獨木舟到松花江中捕魚，冬季則可以套上馬扒犁拉著農副產品，順著松花江雪道一鞭子馳驅百多裏來到吉林市，換回柴米油鹽棉花布匹和鋤鐮鍬鎬斧鋸等生產用具。

松花江雪道上的馬扒犁。

這年冬天，陶毅從吉林市順著松花江雪道往家趕，半路上遇到一個行路人凍倒在雪道上。松花江雪道自吉林市上通蛟河縣、樺甸縣，蜿蜒曲折二百多裏，日夜寒風呼嘯，氣溫一般在零下三四十度，常常有饑寒交迫的行路人凍死在雪道上。

陶毅看那倒斃之人似乎很年輕，急忙停下馬扒犁，看他尚有氣息，立即把他抱到扒犁上，脫下羊皮大氅把他包裹起來，自己怕被凍死，則小跑著牽著馬扒犁一氣兒跑到家，然後顧不上休息，急忙和媳婦用雪揉搓遍了那凍僵之人，才救活了他。

★小老弟甘拜義兄義嫂

陶毅夫妻倆足足看護了一夜，被救之人才悠悠醒來。這人很年輕，自言叫李仁，十八歲，原在吉林市一家烟麻棧當小夥計，因想到樺甸大山裏投靠木幫掙大錢，不想松花江雪道這麼冷，又沒碰上前往樺甸去的扒犁，走著走著就渾身發緊，不會走路了，然後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松花江雪道上的趕扒犁人。程英鐵攝影。

李仁聽說自己被陶毅相救的經過後，立即掙扎下炕，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砰砰磕頭，稱陶毅夫婦是再生父母，有生之年必定結草銜環報答救命之恩。

三天過後，已經康復的李仁恰巧等到了松花江雪道上有去樺甸的扒犁，立即辭別陶毅夫婦去了樺甸。幾天後，李仁竟然又跟著樺甸去吉林市的扒犁回到了陶毅家。他說到樺甸木幫沒有找到認識的人。他害怕自己年小受欺負，想想還是陶大哥和嫂子為人好，就回來了，想拜陶毅夫妻為哥哥嫂子，並請他們收留自己。說罷，跪在地上說：哥哥嫂嫂在上，受小弟三拜。說罷沖著陶毅夫妻砰砰砰地磕了三個響頭。

陶毅夫妻善良，收留了李仁，並把他當做自己的親兄弟看待。

★李仁勤勞能幹，孝順義兄嫂

李仁聰明伶俐，為人乖巧。最大的特點是勤快，眼裡有活兒。平日裏挑水、劈柴，上山砍柴，一刻也不閑著。

林海雪原人家。程英鐵油畫

陶毅從此上山打獵、砍乾柴也有了伴當，媳婦也再不用提心吊膽了。即便是家務活兒，李仁也總是搶著幹。他說在吉林烟麻棧當小夥計時幹慣了，一時不幹，還閑得慌呢！

李仁對喂馬竟然還有一套，而且不怕辛苦。常言說，馬無夜草不肥。每當半夜時分，陶毅起來到馬圈中喂馬時，李仁總是把馬槽中的夜草已經添上，再看添加的豆餅料也是用水泡得軟硬適度，給的分量不多不少，這讓陶毅更加喜歡李仁。

李仁對陶毅媳婦尤其尊敬，口中常說著老嫂比母。自己父母雙亡，嫂子對他就像老娘一樣，讓他從心裡覺得親切。

陶毅兩口子為人實誠，說兄弟你踏實地跟著哥哥幹，到你二十多歲時，就給你娶媳婦。李仁聽了連忙跪下磕頭，感謝哥哥嫂子的大恩大德！

林海雪原人家。程英鐵攝影

陶毅媳婦笑著說：不知兄弟想要個什麼樣兒的媳婦？嫂子心裡有個數，好早早給你張羅。李仁脫口而出：就要嫂子這樣的。別的樣兒的不要。

這話立刻把陶毅媳婦弄了個大紅臉。但陶毅反倒認為這很正常。因為自己的媳婦不但人勤快，長得漂亮，而且心眼好。

★一棵人參讓小老弟見財起意

這年立秋過後，山裡的棒槌鳥叫了，上山挖人參的時間到了。陶毅往年都是自己一人進山挖人參。因為沒有人作伴，他不敢遠走，只能在附近的山野中尋找人參，早上進山，晚上回家，囙此總是拿不到大貨。如今有了李仁作伴，可以帶上糧食到遠山去搭窩棚放山了。

長白山人參

李仁更是興奮得很。因為陶毅哥哥和嫂子說了，今年要是挖到大些的人參，就給李仁說媳婦。來年再建一座大些的馬架子房，後年就可讓新媳婦風風光光地進門了。

上山的第五天，陶毅發現了一苗五品葉人參。他挖出人參捧在手中左看右看，愛不釋手。這是陶毅闖關東以來第一次挖到這麼大的人參。他猜想，肯定能賣個大價錢。

李仁在吉林烟麻棧當了多年的夥計，對山裏的人參自然熟悉價格。他看著陶毅挖出的這苗人參，認為最低能買六匹好馬，兩駕膠皮軲轆大馬車。

不知為何，李仁此時看著這苗人參，眼前立刻浮現出兩駕膠皮軲轆大馬車，馬脖子上戴著嘩嘩響的串鈴，正滿載貨物賓士在松花江雪道上。而自己就是兩駕大馬車的掌櫃的。想著想著，自己又變成了穿著長袍馬褂，頭戴金翅花帽的新郎，而新媳婦竟然是蒙著紅蓋頭的嫂子——陶毅大哥的媳婦！

長白山人參。

★小老弟背回了被毒蛇咬死的義兄

第二天傍黑時分，李仁汗流浹背地背著陶毅回到了陶家窩棚。放下陶毅，李仁已經累得癱倒在地，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陶毅媳婦一下子嚇癱在地。因為陶毅已經沒有了任何氣息。他的臉顏色青紫，睜著眼睛茫然地看著前方，一副死不甘心的樣子。

歇了半天，李仁從懷中掏出那苗五品葉人參，交給陶毅媳婦，然後才說出了陶毅遇難的經過——

昨天下午，我和哥哥采得了這苗五品葉人參，本來想今天就捲舖蓋下山了。沒想到吃完早飯後，哥哥就被毒蛇咬了。很快哥哥竟然不會走了，接著就昏迷了。我連忙背起哥哥往家走，從老虎砬子到家，少說也有二十裡路，我背著哥哥開始跑，後來越走越慢，好不容易熬到了家，我也實在走不動了。嫂子，我不會救人，你快救哥哥。需要找人，我去找。也可以在松花江上截住往吉林去的大艉艧（weihuo，滿語，即船），我們乘船去吉林找先生治。

長白山人參。

嫂子摸摸丈夫的身體，早就僵硬了。早上被蛇咬，現在肯定無法起死回生了。難為李仁，能够背著丈夫，揣著人參，一氣兒走二三十裏山路回家。真值得人感謝呀！

李仁卻跪在陶毅的屍體前，大哭著說：哥哥，是李仁無能，救不了你呀！說罷又大哭，哭得本來難過得死去活來的陶毅媳婦都為之感動。

★李仁酒後吐真言

李仁真是個爺們兒，竟然懷揣著人參不跑，而且能够背著義兄從二十多裡外的大山裏走了近一天才背回家，這事兒不僅讓陶毅媳婦感動，就連陶毅媳婦的娘家人和左鄰右舍都感動得夠嗆。這小夥子，仁義！

但是，直到安葬完了陶毅，陶毅媳婦也沒有緩過神來。好好的一個人，怎麼就這麼被毒蛇咬死了呢？難道陶毅被蛇咬時，李仁沒在身邊？她就這樣恍恍惚惚地病倒了，全靠著李仁像親弟弟一樣伺候著自己，料理著家裡的活兒。

林海雪原農家。程英鐵攝影

整個秋天，地裏的莊稼全靠李仁一個人收回來，牲口全靠李仁餵養，家務也全靠李仁做。這樣的好爺們，打著燈籠也難找。

陶毅故去周年後，李仁噗通跪地向陶毅媳婦求婚：嫂子，哥哥已經歿了。我願意留下來替哥哥照顧你。你答應，小弟感恩不盡。你若不願意，我馬上走人。

這樣的好男人到哪裡去找？男人死了一年來的，李仁從來沒有對自己有任何不莊重之處，而是尊敬有加。於是陶毅媳婦一口答應。從今後，弟弟，你就是俺的男人！

★義嫂把孩子放到義弟身邊，一把大火燒掉窩棚

李仁等這天等得好辛苦。從打見了陶毅媳婦，他就被她迷住了。但是他不敢輕率。陶毅死後一年來他也不敢有任何過分之舉，免得嫂子討厭自己。今天這個時刻終於等到了。在這兵荒馬亂的山環水畔，有房子有地有牲口有這麼漂亮的媳婦，這不就是說書唱戲中的美好姻緣嗎？

林海雪原農家。程英鐵攝影

從此，李仁成了陶家的主人。他是個知足的人，仍然那麼勤勞能幹，對於過去的嫂子如今的媳婦，他依然那麼尊敬有加，知冷知熱。有時候，他還會自己到陶毅的墳前去填土燒紙，磕頭祈禱，這讓陶毅的媳婦十分感動。認為李仁是有良心的人。

但是陶毅媳婦就是放不下陶毅。她就像中了邪一樣，總是想弄清楚陶毅怎麼就會被蛇咬死？可是李仁每次都說得含含糊糊。

一年後，他們有了自己的孩子。但是，陶毅媳婦還是忘不了陶毅。

孩子的百日那天，陶毅媳婦殺了雞，燉了魚，親自燙了一壺老燒刀子酒，陪著李仁為孩子慶賀。

李仁看著自己的孩子，看著如花似玉勤勞善良的妻子，心中無限幸福，無比陶醉。他抗不住媳婦的溫柔勸酒，終於喝得迷迷糊糊地酒後吐真言——自從哥哥挖到了那苗人參，他就想立刻和嫂子做夫妻。就是因為第一眼就看中了嫂子，打那時就想著讓嫂子給自己做老婆，所以挖到人參後，他才抓蛇咬死了陶毅。沒想到哥哥這麼不抗咬！

林海雪原牛扒犁。程英鐵攝影

李仁醉意朦朧且得意地說：為了不讓嫂子疑心，我才冒著累死的危險把陶毅背回家，而且也沒有揣著人參逃跑。李仁說，要不是戀著你，我早揣著人參跑了。要不是怕你傷心，我才不會背著陶毅走二十多裏山路呢！要不是戀著你，我才不會這麼低三下四地看著你的臉色行事呢！

陶毅媳婦如夢方醒。為了弄確實，她燒了茶水，再次哄著李仁說明真像，等一切核對明白了，她才咬咬牙，下了决心。

她先是趁著李仁大醉不醒時用乾柴把自己的大窩棚四面點起了火，然後狠下心把剛剛百日的孩子，放在醉過去的李仁跟前。她捨不得孩子，但不能為這個心狠手辣的男人留下壞根兒再禍害人！

秋幹物躁，江風呼嘯。須臾間，大火將一座窩棚，連同裡邊的李仁和孩子化作灰燼……

陶毅媳婦從此瘋了，她到處講著這個自身經歷的故事，聽的人無不唏噓。

（作者簡介：王天祥，山東青島人，高級記者、作家，出版長篇小說、旅遊文學、報告文學、歷史文化、旅遊文化、詩詞賞析、企業管理、市場分析、成功學、人才學等各種專著42部，撰寫電視劇200多集，創作歷史、文化、風光、紀實等專題電視片數十部，在各類報刊發表文章數百篇，發表網絡文章千餘篇。）

程英鐵攝影。林海雪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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