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7月的一天,正值酷暑時節,京城的天氣悶熱難耐。在位於西郊的一處僻靜院落裏,七十四歲的周希漢正坐在樹蔭下納涼。身為開國中將的他,為革命事業操勞了大半輩子,於兩個月前正式離休,終於可以安享晚年了。
不過,雖然已經離休,但忙碌慣了的周希漢還是閑不下來,他把主要的時間和精力都放在了寫回憶錄上。老將軍希望通過這種管道,系統回顧自己的軍事生涯,為軍史研究提供寶貴的參考資料。
這一天,他在屋子裏寫累了,便走到院子中的樹蔭下小憩片刻。陣陣涼風襲來,周希漢望著湛藍的夏日晴空,思緒卻飄到了金戈鐵馬的戰爭年代……
周希漢是我軍歷史上著名的戰將之一,他出生於“將軍之鄉”湖北麻城,15歲即參加紅軍,參加了歷次反“圍剿”及兩萬五千裏長征。抗戰時期參加了百團大戰等多場重要戰役,組織指揮了神頭嶺大捷,日軍曾稱他為“瘟神”。
解放戰爭時期,他曾任第二野戰軍十三軍軍長,轉戰了大半個中國,取得生擒61名國民黨將領的輝煌戰績,為全國革命的勝利建立了卓越功勳。
新中國成立以後,周希漢曾任海軍副司令員兼參謀長,參與領導我軍核潜艇、導彈驅逐艦的建造工作,為人民海軍的建設事業傾注了大量的心血。
戰爭年代,周希漢以英勇善戰、能打硬仗的作風著稱,劉伯承元帥曾稱他為“我們的趙子龍”。和平時期,他為海軍的發展壯大嘔心瀝血,周總理高度評價他是“海軍專家,少有的英雄”。
回到前文,正當周希漢徜徉在久遠的回憶中時,他的小女兒周曉紅卻風風火火地跑了進來,對父親說道:
“爸,有比特老同志想要見您,我看他挺不容易的,就把他帶進來了。”
周希漢回過神來,這才看到女兒的身後跟著一比特老農模樣的人,他大約六十多歲,頭髮花白,滿臉皺紋,穿著一身打著補丁的破舊衣裳,似乎從很遠的地方趕來。
對於這位不速之客的到來,周希漢似乎並不感到意外,不過他的表情看起來並不十分愉悅,因為這位老農之前已經找過他兩次了,但都被他的秘書給擋了回去。
究竟原因,是由於老農口口聲聲要找周希漢,但卻不願透露自己的真實身份,秘書以為他是騙子或壞人,便沒有放他進來,周希漢自然也得知了此事。
沒想到的是,這位老農竟然如此地執著,又通過女兒找上門來。周希漢之所以不高興,是因為從外表上看,他真的不認識這位老農,不明白對方為何幾次三番地找他,這不是無理糾纏嗎?
不過,為了把事情搞清楚,他還是客氣地接待了這位老農,還讓女兒端上了茶水。沒等他開口,老農就打開了話匣子。
“首長,我是山西人,當年您在太嶽軍區當旅長的時候,我當過您的通信員啊,後來負傷回老家了,您還記得我嗎?”
周希漢仔細地蒐索著大腦的記憶,沒錯,1942年的時候,自己確實是在太嶽軍區任職,不過並不是旅長,而是參謀長。最關鍵的是,他想了半天,實在想不起來自己曾經有過這麼一比特通信員。
也許是年齡大了,記憶力衰退了,讓周希漢的記憶出現了缺失。為了搞清老農此行的具體目的,周希漢又問道:
“那你找我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就是希望首長能為我做個證明,證明我是1942年入伍和1947年入黨的。”
老農鄭重其事地說道。
周希漢的表情變得有些複雜,老農則繼續說道:
“現在家裡的經濟很困難,我的身體有殘疾,子女也多,如果能把身份問題落實了,待遇就能提高一點,也能減輕一點生活的負擔。”
“組織上一年給你發多少生活費?”周希漢突然加重了語氣反問道。
“400。”
“哎喲,這可太慘了!”一直在一旁傾聽他們對話的周曉紅感慨道。
周希漢卻咳嗽了一聲,說道:
“400?那不錯嘛!政府養著他們全家,比我們活得還好嘛!”
老農聽出了周希漢話裏的怒氣,以為首長不相信自己的身份,便開始講述當年太嶽軍區的工作的經歷,試圖讓周希漢回憶起他這個通信員。
雖然很多細節都能和歷史對上號,但周希漢實在記不起來曾有過這麼一比特通信員,他打斷了老農的講述,問道:
“你為黨的事業做過什麼?”
老農的情緒變得激動起來,他一邊用手指著胸前佩戴的榮譽勳章,一邊擼起右手的袖子,手臂上一道道疤痕清晰可見。
看到眼前的場景,一旁的周曉紅再次被打動了,她對父親說道:
“你看,老人是一比特老革命,還負過傷,這個證明就幫他開了吧!”
作為久經考驗的革命軍人,周希漢有著自己的處事原則,那就是公事公辦,决不能利用職權謀取私利。囙此,他不可能聽信一面之詞,更不可能憑感情用事。
更何况,證明歷史身份是一個慎重問題,無論老農是不是他當年的通信員,都不應該由他個人出面證明,而是應由組織部門進行檔案查證後做出結論。
囙此,周希漢對老農說道:
“我理解你的難處,但我確實不認識你,這個事你也不應該找我,你可以到大隊和公社開介紹信,再到組織部門查人事檔案,這樣不就把問題搞清楚了麼?”
見周希漢這麼說,老農的神情一下子變得十分落寞,眼神也黯淡了下來。
心腸軟的周曉紅見狀,還想勸說父親幫幫忙,把老農的證明給開了,提高他的生活待遇,以解决家庭經濟上的困難。
一聽“待遇”兩個字,周希漢忍不住地發了火,大聲沖女兒說道:
“什麼待遇?一個黨員,無非就是三點嘛!一是交納黨費;二是參加黨的會議、執行黨的章程;三是為黨的事業做工作。如果他真是黨員和老革命,就不應該整天想著向組織上伸手提要求。”
聽到首長這麼說,老農啞口無言,豆大的汗珠從臉頰滑落下來,打濕破舊的襯衫,瘦弱的身體微微地顫抖著,表情也變得有些不自然和愧疚。
周曉紅瞭解父親的脾氣秉性,她知道父親已不可能再為老農開證明,便起身拉著老農趕緊離開了。
臨別前,周曉紅私下給老農塞了一點錢,囑託他把家庭照顧好,因為別的她也幫不上太大的忙,只能以這種管道表達對老革命的一片心意。
烈日當空,周曉紅一直看著老農的背影消失在馬路的盡頭,才轉身離開。
看到這裡,很多人可能都會覺得周希漢不近人情,連一紙簡單的證明都不願意開,這不是寒了這麼一比特老革命的心嗎?事實果真是這樣嗎?
周希漢之所以不願為老農作證,一方面是因為他無法確定老農身份的真假。那麼,老農是否有可能是騙子,為了騙取榮譽待遇找上門來的呢?
這種情況的可能性很低,因為在那個年代,人們的思想比較淳樸,沒有那麼多的花花腸子。如果真要是騙子的話,也不會幾次指名道姓要找周希漢,因為老將軍肯定不認識他,見面以後勢必會破功,這不等於不打自招嗎?
老農的年齡、籍貫都能和那段歷史相印證,而且他還獲得了榮譽勳章。之所以沒有被將軍認出來,最大的可能是因為他在周希漢身邊工作的時間過短。據老農自己所述,他在抗戰期間的一次作戰中負了傷,後來就復員回老家種地了,而周希漢在太嶽軍區任職也不過幾年時間。
另外,通信員主要負責戰時指令的傳遞,並不像警衛員那樣時刻跟隨在首長左右,見面接觸的機會自然也不會太多。周希漢作為當時太嶽軍區的參謀長,平日裏軍務緊張繁忙,記不住甚至不認識手下的通信員是很正常的事情。
不過,這並不是周希漢拒絕為老農作證的主要原因,作為從槍林彈雨中走過來的開國將軍,周希漢身上有著老一輩革命家無私奉獻的高尚情操。
在他看來,無論是老革命還是老黨員,都應該具有淡泊名利的情懷和自我奮鬥的精神,不能因為自己曾經為革命立過功勳,就向組織上提出待遇方面的要求。如果人人都像老農那樣,跑來跑去為自己爭取待遇,那革命和建設工作還怎麼開展?
當然,老農這麼做也有自己的理由,畢竟他是為革命作出過貢獻的有功之臣,家庭情况也確實比較困難。
但是,我們更應該看到,還有廣大的革命英雄和烈士們,他們或他們的後人們都過著隱姓埋名的簡樸生活,從不以自己的特殊身份自居,也從不向國家和組織伸手。正是他們這種犧牲奉獻的寶貴精神,才有了我們如今的美好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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