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路步行街,從“警衛坊”里弄走進去,沿著彎彎曲曲的弄堂往裏走,是一大片低矮破舊的里弄房屋。這裡是黃浦區外灘街道東風居民區——福建路舊改地塊中最靠近南京路步行街的居民區,有幾戶居民家就住在南京路步行街沿街房的樓上。
6月5日,黃浦區福建路地塊舊改第一輪意願徵詢生效,其中東風居民區舊改居民同意率高達99.9%,1300多證居民中僅有兩證投了反對票與棄權票;不過,一個舊改地塊的成功最終要看二輪徵詢簽約率。不久之後,居民最為關注的徵收補償方案以及相關房屋評估價格將公佈,地塊將迎來真正的“考驗”。
在這段“等待”的日子裏,我跟著居委幹部多次走進地塊,親眼看到很多居民對於舊改成功的期待,也感受到一些居民的焦慮與抵觸。在這個微妙時刻,居委幹部始終在利用一切機會,走近居民,關心他們的生活變化、瞭解他們的真實想法。
“我們很難靠自身改善環境”
日前的一個下午,我跟著東風居民區黨總支書記洪建良,爬上盆湯弄一個樓棟的三樓。大林爺叔聽到我們的聲音從房間內走出來,招呼我們進屋。
當我和洪建良走進他家房間時,大林爺叔早已回到房間,脫掉鞋子,與家後坐到了床裡面。這樣的“待客之道”讓我有些納悶。但當我環顧這個房間時,發現房間特別局促。一張雙人床、一張迷你圓桌、一臺電視櫃還有那個組合衣櫃,已將房間占得滿滿的。大林爺叔與家後坐到床裡面,是為了給我們在屋子中央讓出一塊空間。
年近60的大林爺叔從出生就住在這裡。他記得,上世紀90年代和家後談朋友時,這個地塊就貼出過徵收通知。“當時得知要動遷,結婚時特意買了一個組合衣櫃,放在房間裏挺占地方,但想著以後可以搬到新房去。沒想到,那次沒動遷成。這一熬就是20多年。”大林爺叔說。
房間是朝北的,終年不見陽光;沒有廁所,要拎馬桶……大林爺叔指指家後,心疼地說:“今年冬天,她拎著馬桶從樓梯上摔下來,人一下就暈過去了,血從耳朵裡面流出來,當時把我嚇個半死。”
房間本來就不大,他們後來又添了兒子;三個人住,房間更顯得擠了。大林爺叔的兒子逐漸長大,同父母生活在一個屋簷下很不方便,就搬到了二樓一間當年“增配”的小房間住。
當我看到大林爺叔兒子居住過的小房間時,也吃了一驚:房門不到一米四高,人要低著頭鑽進去;屋子裡面不到一米七高,大林爺叔的兒子要始終低著頭;房間只有2.6平方米,只能放下一張一米來寬的小床;一扇小窗沒有玻璃,只用綠色網線罩著,對著走廊……很難想像,一個“90後”上海男孩會在如此簡陋的地方住了七八年。前幾年,兒子工作了,才有能力在社區裏另租了一個小房。
“靠著南京路步行街的位置是挺好的,但我從來都不在那裡買東西。買菜,就去附近的小菜場;買衣服,去更遠一點的小店鋪。以後要住得遠離市中心,但房子寬敞一點,對我們這些擠在一起半輩子的人比什麼都重要。”大林爺叔前兩年做過大手術,家後患有神經衰弱,他們都希望能住上好房子,安度晚年。
像大林爺叔這樣的家庭情况,在東風居民區並不是個案。“我們這裡人戶分離率很高,還住在這裡的高山族很多都是老年人,且經濟條件不是很好。”洪建良告訴我一個細節:住在這裡的老年人過年、過節都不敢去子女家住。因為如果在子女家住上幾天好房子,再回來過拎馬桶的日子會很不習慣。
“如果沒有舊改,我們這種家庭很難靠自身去改善居住環境。”臨走時,大林爺叔很開心地告訴我,他已經委託住在外區的兄弟姐妹留意那邊的二手房。
“保持能與居民說得上話的關係”
“今天早上,我又收到了一封居民來信。”這天上午,我又去找洪建良。他從抽屜中拿出一頁紙,遞給我。一輪意願徵詢過後,居委會與徵收所陸續收到了好多封居民來信。
在信中,有居民說,自己家有公共廁所與公共廚房,居住情况“不困難”,“自己不著急改善”;有居民認為,這裡是黃金地段中的“鑽石地段”,評估單價應該高一些;有居民對自家房屋定性有抗告,認為房屋相對周邊居民區“較新”,應該算一級舊裏,房屋補償係數應該更高……
“無論如何表達,居民們都是希望通過這次舊改能得到更大的‘蛋糕’。”洪建良說,“居民們盼了很多年舊改,期望都很高,有這樣的想法,我們很理解,也歡迎居民說出顧慮,這樣我們才能知道該圍繞什麼與居民溝通。”
在弄堂裏,碰到說自己“不著急改善”的居民,居委幹部會半開玩笑地問他“你真的不想住成套的商品房嗎”。走進說“評估單價應該高一些”的居民家,居委幹部勸他,不能光看評估單價,要看總價,而且現在總價還沒有出來,不要急著在心裡下結論。對房屋定性的專業問題,居委幹部向居民解釋,“房屋定性是由專業機构來認定的,我們說的不算,但我們一定會把這個問題反映上去”……
居民們不一定能馬上就接受居委幹部的說法,居委幹部也不著急。“只要居民願意聽我們說話,我們就有機會做好羣衆工作。”洪建良說。
居民中也有態度抵觸的。東風居民區內三四十平方米的房子,已算得上這裡的“豪宅”,但有居民對上門的居委幹部與徵收所工作人員,一開口就提出要“四套房”;有的樓棟居民集體“抱團”,居委幹部與徵收所工作人員走進去,會遭到居民白眼與冷言冷語。有一次,我和一比特居委幹部走在弄堂內,一比特老爺叔坐在弄堂口,看到居委幹部,突然出言不遜,居委幹部沒吱聲,領著我趕快離開了……
“上海的居委幹部都能受得起委屈。”年近60的洪建良,在做居委幹部前曾在寶鋼管理崗位上工作過多年,轉換“跑道”後,他覺得“抗委屈”能力提高了很多。“無論居民在舊改中抱著什麼樣的想法與態度,即便讓我們受了委屈,我們也要保持與居民的密切聯繫、保持能與居民說得上話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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