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大路。蘭州市的一條街道。今天這裡車水馬龍，鱗次櫛比，除了地名中的“舊”字，已經沒有了民國舊時的模樣。

舊大路原為一條舊驛道，系舊蘭州城區過境道路之一段，與今民主西路、白銀路、萃英門一起聯絡西蘭公路與甘新公路。清同治年間，左宗棠向新疆用兵時，整修了陝、甘、新驛道，此路亦被整修。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為了軍事運輸，擴建了此路。當時與今之民主西路、白銀路一起被稱為“國際運輸聯絡線”。1942年，為紀念左宗棠，該路被命名為左公東路。1958年，被稱為舊大路。

1949年5月16日晚，這裡曾經發生了轟動全國的“盛世才家族血案”，也被稱作“邱宅血案”，具體地點為左公東路69號。

案發：11人，沒了！現場慘不忍睹

盛世才

我們首先簡單介紹一下盛世才與邱宗浚。

盛世才，遼寧開原人。歷任國民政府北伐司令部參謀本部科長、新疆省邊防督辦、新疆省政府主席等職，因自1933年到1944年負責著新疆的軍事、政治，被稱“新疆王”。

邱宗浚，遼寧省瀋陽人，盛世才的岳父，邱氏家族的頭號人物，憑藉其女婿的勢力，曾任新疆伊犁區屯墾使、伊犁警備區司令，新疆民政廳長等要職，其權勢在新疆僅次於盛世才。1944年，盛世才被調離新疆，邱氏心中十分恐慌，深知自己在新疆罪惡深重，决定去蘭州暫時安身。隨後於左公東路興建官邸，一座漂亮的新四合院，分前後兩院。前院有門房、停車場、小花園等，後院設客廳、臥房、厢房、廚房、庫房、傭人住房和浴室等等，結構嚴謹，乾淨敞亮，豪華氣派。

盛世才

當年的慘案具體情況如下：

邱宗浚，盛世才的岳父，赤身裸體，被用利劍刺入脖頸和腹內殺死；頭部有斧傷8處，脖頸上有手勒印痕，右眼珠突出。

邱定坤，邱宗浚兒子，約40歲。被用鳥槍擊斃。子彈由右額太陽穴射入，從左耳根穿出。身著黃毛料軍裝，佩陸軍少將銜肩領章。

費伯萍，邱宗浚兒媳，30出頭，入籍北平，滿族旗人。燙髮頭，足登紅高跟皮鞋，脖頸上佩戴項鍊，腦後有斧傷兩處，口中塞有布巾，短袖旗袍被撕開，有被性侵犯過的迹象。

邱光華，邱宗浚長孫，15歲，中學生。因斧劈後腦而死，背、腹部斧傷累累。

邱光銳，邱宗浚次孫，7歲。被用鋼管在頭部以搗蒜式戳死，血肉模糊，難辨真容。

邱光麗，邱宗浚次孫女，5歲。被用鋼管搗死。腦漿四溢，血肉模糊，面不成形。紅綢蝴蝶結仍紮在頭上，兩隻小手向前揚起，似做掩護狀。

畢殿俊，司機。被用手和繩卡勒脖頸氣絕。

郭石發，水夫。被用斧劈砍頭部斃命。

何德沅，被傭人兼保鏢。斧砍殺痕，頭顱上有鋼管擊打傷痕。

何德發，被傭人兼保鏢。雙手被反綁，口塞布巾，頭頂斧傷3處。

陳宗實，系商業銀行會計主任、非邱氏親屬。腦後斧傷3處，頸部有手勒印痕。

蘭州老照片

偵破：有3種說法，仇殺、盜殺和情殺

5月17日天剛亮，人們便發現邱宅裏冒出了濃濃的黑烟。

警詧們趕到了現場。

11具屍體除費伯萍外，其均出現在上房裏，一個個滿身血污、面目猙獰，5歲的邱光麗在做著自我保護和向他人求救狀，美麗的紅色蝴蝶結已和血液一起凝固了。費伯萍仍然漂亮，旗袍被撕開後露出白晃晃的大腿，靠在一輛汽車上，分明還在掙扎。邱定坤毛料軍裝少將軍銜的威風被自己的鮮血一掃而光，歪著腦袋，像是在夢中就被槍殺。邱宗浚沒有穿衣服，如同才從被窩裏被揪出，被整治得面目全非，但屍體已經冰涼……

趕到現場的警詧們大多有過上戰場的經歷，甘肅省省會警察局刑事警詧大隊長範宗湘、蘭州警備司令部副司令臧景芝、蘭州憲兵23團副團長劉自力、西北長官公署高級官員蔣德裕……都不忍心看到現場的一切，尤其是西北長官公署高級官員蔣德裕身為盛世才當年的磕頭兄弟，竟然昏倒在地。案中，岳家除13歲的邱光慈（邱定坤長女）因患扁桃腺炎住院動手術和照料她的傭人宋嫂免遭意外，其餘全部喪命。

蘭州老照片

偵破工作開始，有關案件的說法被分成了一派：

一派：仇殺。理由：殺人者在邱氏房內，用邱氏的血寫下了一行大字：十年冤仇一夜報之。

二派：盜殺。理由：邱宅中大量金銀珠寶遺失。

三派：情殺。理由：費伯萍人長的漂亮，說不定在外面……她的屍體似乎被侵犯過。

雖然，三派說法背後的力量相互掣肘，但案件的偵破工作很快有了進展：幾天後，警詧們抓到了一個叫小狗子的人，他帶著一些羚羊角出售，而這些羚羊角出自邱宅。警詧們審訊小狗子，小狗子說，這些羚羊角不是他的，而是一個叫張占生的人讓他去賣的。警詧們又抓到了張占生，並在他家搜出了邱家的一些金銀財寶以及手槍、子彈。張占生招供，說他是被人雇的，雇他的人叫海玉琪，一個東北老兵，他們一起參加了屠殺，但是，其他人都蒙面，他並不知道他們是誰。

警詧抓到海玉琪，這個人非常冷靜，不肯說出更多的屠殺過程和幕後主使。審訊者是範宗湘，嚴刑拷打，不給吃喝，不讓睡覺，沒過幾天海玉琪便受不了了，準備開口，但奇怪的事卻發生了。

蘭州老照片

怪事：新疆有人自發而來，對殺人者高呼“萬歲”

應該說，只要海玉琪一開口，整個案件便可真相大白。但，讓甘肅省省會警察局沒有想到的是，海玉琪卻死了，被人在飯菜裏下了毒。誰幹的？警詧們開始追察，很快鎖定了一個叫魏明理的人。魏明理是誰？也是一個東北老兵，案發後，他由蘭州警備司令部副司令臧景芝推薦到監獄做幫工，是他毒死了海玉琪。

審訊魏明理的同時，警詧們開始懷疑臧景芝，但魏明理卻被一個叫馬一孔的人槍殺。抓住馬一孔，範宗湘感到他的身後還有主使，而且有一定的來頭。沒等馬一孔開口，蘭州憲兵23團副團長劉自力就逃跑了。這樣一來，案件似乎牽涉到了警備司令部和憲兵團，有些不好辦了。但已逃到臺灣省的盛世才派親信找到馬步芳，希望馬步芳念在舊情的分上，儘快抓到兇手。

新疆老照片

警詧們以馬一孔為突破口，很快找到了案件的幕後主使臧景芝、劉自力等人，參與屠殺的嫌犯們也紛紛落網，大多是來自東北的軍人，都在盛世才的手下工作過。讓警詧們沒有想到的是，就在案件真相浮出水面時，西北長官公署高級官員蔣德裕，也就是昏倒在案發現場的那位，突然開槍自殺；讓警詧們更沒有想到的是，案件審理期間，新疆省內人士曾自發組成一支慰問團，專程來蘭探視案件兇手，並高呼“萬歲”。蘭州各報也登載讀者來信，稱兇手非但無罪，而且有功。

蔣德裕遺書中稱，在新疆，有很多無辜者遭到盛世才、邱宗浚、邱定坤的殺害，他們欠的血債太多。“我要為那慘死的無辜人士報仇……把當年盛世才和邱家父子在新疆欠下的宿仇大恨，來個總清算……”1949年8月12日上午，馬一孔、劉自力被冒雨押赴刑場，執行槍決。其他涉案人員被判無期徒刑或七年、十年有期徒刑不等。至此，轟動一時的盛世才家族特大血案落下帷幕。

羣衆致信報社

真相：我們來的人多，是為了報仇雪恨

我們先介紹一下蔣德裕、臧景芝、劉自力等人。

蔣德裕，時年約47歲，原籍河南，早年同日寇作戰，任上尉連長，後隨軍進入新疆，因鎮壓叛亂有功，被盛世才提為少將師長。藏景芝，在新疆時為盛世才軍事顧問。劉自力為蔣德裕“追隨者”，他逃跑後，警詧在他的書房裏發現一封讓他逃往卓尼的信函，是蔣德裕寫的。當警詧趕到卓尼，蔣德裕留下一封遺書後開槍自殺。劉自力沒有指使馬一孔開殺槍人，但極力阻撓案件進展。

可以看得出來，蔣德裕和臧景芝都曾是盛世才的部下，但他們為什麼要殺盛世才岳父全家呢？原來，兩人都曾為盛世才立下汗馬功勞，但後來受到盛世才的懷疑，被逮捕入獄險些喪命。劉自力殺人是為自己的弟弟，他的弟弟在新疆伊寧任警詧局長期間，全家4口被盛世才殘殺。同時，劉自力的兩個同窗好友也在新疆慘遭盛世才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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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在殺人者當中還有一比特叫劉玉山的，父親在新疆呼圖壁縣任縣長時，被盛世才以莫須有罪名活活勒死。其餘參與者多為東北的軍人，均為盛世才和邱宗浚部下，還有個別為蘭州社會閒散人員，與邱家沒有直接冤仇，但有江湖義氣，對盛邱心狠手毒、壓榨百姓等不義之行很是氣憤。

邱宗浚安家蘭州後，他和盛世才一些從東北來到新疆的部下，也因為新疆形勢的變化，流落至蘭州。這些人時常在一起述說在新疆時的遭遇和來蘭後的不如意，自覺或不自覺地將所有的新仇舊恨都歸結在盛邱身上，當他們聽說，盛世才帶著大量錢財逃往臺灣，而邱宗浚、邱定坤也將1000根金條送往臺灣，準備遠走高飛時，便動了殺心，密謀報復。

蔣德裕和臧景芝很快成為了這些人的領導和報復行動的指揮者，開始策劃謀殺邱氏全家的行動方案。事先，他們計畫將日期定在邱宗浚生日當天，但考慮到來賓較多、動靜太大，遂將行動改在5月16日晚，並買通了邱家門房一比特叫齊雨田副官，作為內應。

案發當天，蔣德裕把這些人召至自己的住所開會，並將具體執行的12人分成了3個小組：

1.內應組：由齊雨田負責，具體工作為接應其他行動人員、處理邱家狼狗、打開院門以及告知其他行動人員邱家人所在房間、位置等；

2.放風組：由劉玉山負責，具體工作為把守房門、觀察外界情况、應對房間內可能出現的一些突發情况；

3.殺人組：由劉自力負責，即進入邱家人的房間負責殺人，殺光邱家所有人。

蔣德裕給這些人發放了槍支，斧頭、鋼管、匕首、刺刀等行兇工具，要求大家按分配的任務，及時、有效、秘密地開始行動，並乾淨、徹底、俐落地完成任務。

蘭州老照片

當晚9時許，行動組來到邱家門前，齊雨田聽到暗號打開大門，水夫郭石發、保鏢何德沅、何德發還沒反應過來，便被以毛巾塞嘴摁倒在地，斧劈而死或被用鋼管打死。其後，殺人組闖入邱宗浚臥室將其砍死，又將同室入睡的邱光華、邱光銳、邱光麗用斧頭或鋼管、刀子殺死。其時，任務大部已經完成，邱定坤夫婦去金城劇院看電影未歸，殺人組撬開其房門，坐在房中等待。其他人員前去檢查屍體，避免因被殺者未死而出紕漏和意外。

晚11時許，行動人員聽到了邱定坤夫婦歸來的汽車聲，埋伏於大門兩側，邱定坤夫婦的汽車進院還未停穩，兩人便被以毛巾堵嘴，架入房內。同車而來的還有兩人的一比特麻將友人，即銀行主任陳宗實，苦苦哀求邱家的事與己無關，但行動人員依然將其殺死，原因是放了他就會留下一個很不安全的活口。

邱定坤被架入房中，為尋求生路故意拖延時間：“錢隨便拿，不够了銀行還有，我可以帶你們去……”劉自力說：“我們來的人很多，是為了報仇雪恨，不是為了錢財！”邱定坤還想說點什麼，但沒來及開口，就被劉自力開槍打死。費伯萍在魂飛魄散也被砍死。隨後，費伯萍的屍體被拖至汽車旁，旗袍被撕開，做出被侵犯假像。其他屍體被全部拖到上房，堆積在一起，行動人員在蒐集邱家財物時，點燃了一些房間的被褥。豪華邱宅就此成為屠宰場和墓地。

當時的報紙

結語：多行不義必自斃，子姑待之

《左傳》中有句話：“多行不義必自斃，子姑待之。”意思是壞事幹多了，一定會自取滅亡，暫且等著看吧。其實，邱宗浚自新疆而來，屬於他的“等待”就已經開始了，只是他當時還沒有清醒地意識到。1949年5月16日這天的結果，分明太極端、太殘忍，雖然極端和殘忍到了很多人不願意看到，但它還是來了。

據說，劉自力在被執行槍決前，仍大罵盛世才、邱宗浚等人的滔天罪行，激起前來觀看的由東北和新疆流落至蘭州的軍人的呼喊與唏噓。而那些沒有被死刑或逃走的殺人者或參與者，也在1949年之後，不了了之。也不知道逃往臺灣省、1970年去世的盛世才聽到這個消息怎麼想？至於盛世才、邱宗浚在新疆是如何為非作歹的，我們將他留給以後的文字。

蘭州老照片

有意味的是，這一滅門慘案發生在了左公路上，發生在了人們為紀念收復新疆的左宗棠而命名的左公路上，世界以它無聲勝有聲的管道，始終在非常響亮地告訴人們這樣一個非常非常樸素的道理——惡有惡報，善有善終——這是天理，是自然的法則，可以唯心亦可唯物。（文｜路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