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時間,A股“園林第一股”——東方園林最新一次减持公告顯示,何巧女持有東方園林8.48億股,累計質押8.47億股,占持有股票的99.804%。
如果何巧女未履行償債義務,中信證券、平安證券等質權人已採取強制執行措施,不排除將何巧女及其一致行動人的股票進行強制平倉。
這意味著,曾經的“浙江女首富”,其身家大概率將被清零。
昔日叱吒A股的女首富為何淪落到如此地步?
01
世界變化太快
時間回到2018年9月4日,入秋的北京天氣漸凉,在央行、全國工商聯組織的一次座談會上,面對央行行長易綱、眾多金融大佬,身材嬌小但氣場一米八的何巧女語速極快地說:
“現在民營企業太難了,如果易綱行長給我準予一個銀行,我一定拯救那些企業於血泊之中,一個一個地救。”
嚴肅緊張的會上,這種管道的慷慨直言帶有一絲幽默的味道,全場哄然大笑。
但笑聲掩蓋不了何巧女的窘迫——她的東方園林已深陷債務危機數月,急需輸血。
這其實頗讓當時關注東方園林的人士感到驚訝,要知道,在這之前的三年,東方園林發展勢頭相當猛,無論業績還是股價都一路走高,乘著這樣的大勢,何巧女在2017年以300億的身價成為浙江女首富。
然而,正應了一句話,世界變化過快,一個事物還沒過期,就先過時了。
讓東方園林“速朽”的是一個我們陌生又熟悉的詞“流動性危機”,簡單來說就是賬上能拿得出手的錢不多(即便淨資產很多),而從外界又融不到錢,彈盡糧絕。
蘇寧、怡亞通、北大方正等,也都是因為這個突然被點了死穴。
他們陷入“流動性危機”的根源各有不同,單從東方園林來看,雖然與當時國家去杠杆,清查地方影子金融機構和政府債有關,但主因恐怕還是東方園林牢牢把自己跟PPP項目(指政府跟社會資本合作的項目,後面具體解釋這個)綁在一起,猶如坐上了一列疾馳的、刹不住的過山車。
在發表了開頭那番言論一個多月之後,監管層出於對民營企業的支持,召集眾多國有金融機構,緩解了東方園林等企業資金方面的困局。
然而,又三年過去了,東方園林還是沒走出債務泥潭,何巧女的財富也大概率將被清零。
她此時或許應該知道,一個企業不是那麼容易救起來的。
02
初嘗創業磨難多
跟眾多發跡於90年代的大佬一樣,在坐上“園林女王”的寶座之前,何巧女也經歷了“放弃鐵飯碗”“下海創業”“大起大落”等情節,其中包含著勇氣、機敏、韌性,當然,在那樣的時代大潮助推下,運氣的作用也不可小覷。
她出生於浙江武義的農民家庭,幼時生活艱辛,家裡7個人住在一間不足30平方米的房子裏,後來父親開始經營花卉苗木,使他們家不但脫貧,條件還大大改善。
大概也是從那時起,何巧女就認識到了花草園林生意裏的商機。
這也是為什麼90年代的創業大佬大多從事的是房地產、鞋帽衣襪製造、食品加工、電器製造等行業,到了後期是因特奈特,而何巧女卻別具一格地搞起了園林生意。
在家庭的耳濡目染之下,她84年考入了北京林業大學園林系,畢業後被分配到杭州一個政府部門。
一成不變的工作內容,讓她感到枯燥乏味,她經常下班後騎著自行車逛西湖,從專業角度去審視,漸漸的,她覺得,創造更多像西湖這樣的園藝美景才是她該幹的事。
而隨後的一件事驗證了搞花草園林不僅是她所熱愛的、有專業能力的事業,而且還是能賺錢的。
這相當重要,畢竟很多人的熱愛和激情就是因為缺了賺錢這一環而最終放弃了。
1990年,何巧女的父親去北京參加一個盆景展銷會,讓她協助自己推銷盆景,在展會上,憑著不錯的英語基礎,何巧女借機專門向外國人進行推銷,她發現幾百元一盆的盆景都能有不錯的銷路。
經過一番深思熟慮後,她就大膽幹了起來,先回學校租了園林系的一間溫室當花房,然後南下運盆景,再以每盆幾十元到幾百元不等的價格出租給高檔飯店和辦公大樓。
即便到了現在,園林系畢業生如果還從事這一類工作,就業去向大多也是政府部門或者國企、央企,更不用說90年代了,幾乎沒有下海經商的,連高檔物業也只能找到一些民工來做盆景擺放,談不上多美觀。
所以可以想像,高檔物業管理者肯定願意把相關業務交給她來做。
更何况,當時很多高檔一些的酒店管理者大多來自港澳甚至國外,跟懂外語的何巧女交流起來也毫無障礙。
就這樣,何巧女的生意順利轉起來了,並且很快就拿到了京廣中心十幾萬元的訂單。
京廣中心是當時京城的“第一高樓”,出入者大多不是等閒之輩,給這裡做綠化,示範效應極强。很多高檔物業的高管紛紛找上門來,何巧女的生意滾雪球般越做越大。
越來越有底氣的何巧女在92年8月成立了東方園林,還新增了鮮花租售業務,當時空運什麼都不發達,得在當地種鮮花,她就在北五環的窪裡鄉建了一片鮮花基地。
成大事者在成功前,不僅對人性需求有一定的洞察,對人性暗區也會有一些深刻領悟。
年末,何巧女拿出3萬多交給高薪聘請的一比特經理,讓他去購進一批嫁接鮮花,但她沒想到的是,這個經理以次充好,從中搞鬼,當她第二年春節到花房查看這批鮮花的情况時,發現一株都沒有長出來,經理也早已不見了踪影。
本該是見證美好的季節,卻收穫了滿腔憤怒。
然而,禍不單行。
為了彌補這筆錢帶來的損失,她輕信了朋友說的“開鐵礦賺錢快”的消息,將自己僅剩的幾十萬元悉數投入。
當她發現這是一個陷阱時,巨額投資已有去無回。
員工的欺騙、客戶的欺騙、合作方的欺騙,瞬間把這個不足1.6的女人打得措手不及。
這種一夜清零的感覺,恐怕只有日後持有東方園林股票,從上百元跟到10塊以下的股民能體會得到。
那時她覺得,全世界都在和她作對。
沒過多久,債主們接踵而來,强行逼債。何巧女只能翻箱倒櫃,變賣家產,全家人跟她一起還債,十幾口人搬到北京一處民工聚集地住。
這樣好不容易扛到大年初一,但身心憔悴的她最終還是沒挺住,得了急病住進醫院。
多年後,已經成為女强人,能跟董明珠談笑風生的何巧女回憶這段往事時說:
“經過這些之後,我才感覺到,失敗對一個人來說,最重要的不是吸取什麼教訓,而是對一個人心理的考驗。”
雖然日後可能雲淡風輕地提起這段至暗時刻,但在當時,這些足以壓垮很多人,讓人記掛起“鐵飯碗”的好,找個地方趕緊上岸。
但病情稍微好轉後,團隊都沒了的何巧女,又帶領一些農民工繼續了她的創業。
03
劇變前夜的機遇
在何巧女經歷創業低谷的前後幾年,中國改革開放的新一波浪潮從南到北湧來,其中很重要的一點就是,“商品房”這個概念逐漸從朦朧走向清晰,雖然當時中國主要還是以福利分房為主,但房地產已處於劇變前夜忽冷忽熱的波動中。
這樣的環境下,實在無法說清多少人因為房地產大發橫財,潘石屹、馮侖等“萬通六君子”也是在這波浪潮中掘到了第一桶金,而當93年海南房地產泡沫破裂後,更多人一夜返貧、欲哭無淚,逃出來的很少。
相比南方諸多都市,當時京城房地產的發展要穩妥得多,主要開發專案都是外銷房,就是賣給港澳臺同胞及外國人的那種,比內銷房略高檔,連名字也很洋氣,比如羅馬花園。
當時外銷房70%多的開發商都是港商,大部分買家也是香港人,有些人只知道北京,但沒來過北京,就稀裡糊塗買了,偶爾來北京看看自己房子,有的甚至逛了一圈沒找到自己房子就匆匆回去了。
究其原因,90年代初是香港經濟發展的巔峰,擁有巨量資本,而內地發展基礎日漸堅實,自然成了資本聚集地。
80年代主要是中小型港資在東南沿海投資一些加工製造業;到了90年代,香港大型財團開始湧入,主要瞄準的是房地產、零售、基礎設施、金融等耗錢多,回報大的領域。
在這波港資中,有一股不容忽視的力量也隨大潮進入了內地,那就是李嘉誠和他如日中天的長和系。
嗅覺敏銳的“李超人”沉得住氣,80年代時來內地考察後决定再觀望一番,隨後去歐洲抄底通訊和能源,時機成熟後,李超人開始放手“撒鷹”,與新鴻基、新世界、恒基兆業大舉投資內地。
房地產看似跟何巧女無甚關聯,卻在時代的洪流裏兜兜轉轉,最終左右了她未來十年的發展路徑。
其實當時還有一件引發了廣泛關注的事,這事當時看起來跟普通個體難扯上關係,卻在日後深刻影響著每個國人,更是讓何巧女深陷其中——
1994年,中國實行分稅制改革,財權上升,行政權下放,之後面對巨大的財政壓力,地方政府開始變相融資,其中就包括一種叫PPP的融資模式。
04
一戰成名開局面
1993年,北京開始出現多個拔地而起的外銷樓盤。
何巧女覺得,這樣高檔的樓盤不配一些高品質的景觀,始終是有所欠缺的,她再次看到了商機。
契機也很快來了,何巧女曾經種過花的窪裡鄉正在建設高檔外銷房禦園別墅,需要配套綠化,曾打過交道的鄉政府書記想到了她,把這個項目交給了她來做。
當年在這裡種花不成,沒想到卻悄悄埋下了這樣一筆。
但當時東方園林只是一家小公司,主業還是植物租擺,如果做這個項目,就得把有限資源集中起來。
從劫難中一路走過來的何巧女此時已頗有一番魄力,她認准了房地產興起的大趨勢,果斷停掉了租擺業務,集中優勢力量去做禦園別墅。
接下來,她就死磕這個項目,整天守在工地,甚至走進別墅,從每個窗戶看出去,一板一眼地指揮屋外的工人們,力求讓窗戶外的風景達到最美。
其結果是,禦園別墅一開盤,便引起了京城轟動,跟當初京廣中心的帶動作用一樣,何巧女打造的綠化景觀也成了一大看點。
何巧女就這樣搭上了房地產這艘即將開動的巨艦。
人生充滿了玄妙,有時對人連續暴擊,有時又把幸運傾囊相授。所以俗語說的好,能扛多大的難,就能成多大的事。
97年下半年,何巧女經人介紹拜訪了一個叫陳悅明的地產設計師,三年前,陳帶著團隊從香港來到北京,他是李嘉誠的愛將,來這裡主要為了籌辦長實集團的東方廣場項目。東方廣場是當時長實在國內的最大項目,位於長安街邊上。
陳對園林工程的要求較高,一般的設計打動不了他,但在雙方的洽談中,何巧女以往服務高端的經驗,以及專業的設計理念打動了陳悅明,最終讓她拿到了這個項目。
能被李超人的愛將認可,並從他那賺到錢,算是搞定了房地產中的頭部,腰部、尾部就順帶著都被征服了,這成為何巧女事業的重要分水嶺。
此後,她的東方園林在房地產圈子裏名聲陡增,很多闊氣的地產老闆都來找她談業務,希望她來給自家的項目新增點底蘊,當然,也順便抬高下價格。
當時北京重要的外銷樓盤園林,幾乎都被她承包了。
05
拼盡全力謀上市
公司做起來後,何巧女謀劃的就是上市。
90年代末,隨著香港創業板落地,“大陸創業板呼之欲出”的消息像一劑強心針,引發一大批渴望上市的民營企業的集體狂熱。
何巧女也不例外,因為這是籌集園林產業化所需資金的最好途徑。激動的她聯系了好幾家券商,當時每一家券商手上都有很多企業在排隊。
她計畫著,最晚到2003年底,東方園林就應該能在創業板上市。
何巧女著實做了大量的準備,比如開啟擴張戰畧,在全國範圍內招募設計師,選送優秀人才出國深造。就等公司上市後,開啟園林產業化。
到2003年,短短兩年時間,東方園林已在全國12個省市開出分公司,承接了80多個項目,員工迅速擴張到700多人,像一個越滾越大的雪球,迅速膨脹起來。
然而,創業板卻難產了。緣由是2001年,納斯達克泡沫破滅,國內股市頻傳醜聞,推出創業板的形勢急轉直下,監管層對創業板態度變得謹慎。
這團急速膨脹的雪球狠狠地撞上了一堵嚴實的牆。
這就尷尬了,先前一頓猛虎操作瞬間化為了寂寞,如果不及時處理,還會變成危機,過度擴張引發的問題,接二連三地暴露了出來,最致命的就是項目墊資很難及時收回。
園林項目的特點就是預付款很少,大多數項目都需要園林企業自己先墊資,而東方園林在全國各地有80多個項目,面對著各色各樣的房地產商,有的是故意拖欠工程款,有的暫時沒錢。
“流動性危機”的凜凜寒風讓何巧女頓感心驚。但這次她沒有方寸大亂。
她馬上宣佈東方園林實施戰畧收縮,撤掉全國各地12家分公司,無力完成的契约立即終止。
但這樣下來,再次帶來了某種程度的崩塌。
收縮戰畧剛一宣佈,她以期權激勵吸引而來的管理團隊幾乎在瞬間土崩瓦解,各分公司的老總,不少帶著公司的契约另立山頭,還有人拿著公司的資料威脅何巧女。
其中不少人曾是何巧女最信任的人。
此時的東方園林可以說是危機重重,東方園林有大量的半完工的工程需要清算並賠付,對於已經完成的部分,客戶願意付錢就付,不願付也只能自認倒楣。
有次,何巧女的丈夫唐凱帶著清算小組飛到某市,到分公司辦公室剛一落脚,只聽見屋外一陣生氣的吼聲。還未等唐凱反應過來,十幾個彪形大漢闖進門,將辦公室圍了個水泄不通。
原來,之前的分公司經理卷款跑路後,留下一大堆爛帳和未完成的工程,客戶怒不可遏,將賬全部算在了清算組頭上,唐凱只能硬著頭皮扛下來,與團隊一起向客戶好言解釋,請求對方的原諒與債務上的寬限。
在這些委屈甚至是屈辱中,清算組逐漸收回了東方園林幾乎崩潰的擴張戰線。
唯一的好消息是,何巧女幾乎全盤保留了擴張時建立起來的、近100人的設計團隊,這為東方園林以後的翻身創造了條件。
接下來,東方園林再次進入蟄伏期,何巧女親自掛帥成立重大項目組,集中保留下來的資源,專攻500萬元級以上大項目。直到2005年才緩過勁來。
06
轉換賽道搞擴張
經過上一次劫難後,何巧女開始質疑地產景觀。
她認為,房地產已經過了爆發期,而且有拖欠資金的風險,繼續搞地產景觀出路不大。
她看中的新出路是市政園林,是給都市搞綠化,政府來付錢。當時一直被國有園林企業壟斷的市政園林,已開始向民營園林企業開放。
更重要的是,根據國家發展規劃,未來20年中國都市面積將擴大一倍,按照城市規劃的合理水准,其中三分之一的面積將留給園林綠化。
看似是一條穩妥又明朗的發展道路。然而,這裡暗藏風險的問題是,同樣都要墊款,房地產企業會拖欠資金,地方政府就一定不拖欠資金嗎?
何巧女决定進軍市政園林。
2005年秋天,蘇州金雞湖大酒店國賓館景觀工程公開招標。蘇州是園林之都,金雞湖被譽為“蘇州的西湖”,國賓館又定位於“華東的釣魚臺”,三重疊加,讓這個項目成為園林建設中的制高點”,拿下這個,就等於拿下了頭部。
“打蛇打七寸”是何巧女的一貫打法,她立即拿來日本設計公司繪製的景觀建築規劃圖紙,抽調旗下東方利禾兩個分院的院長,一起仔細研究。最終,憑藉分院胡科“森林花園式飯店”的方案,東方園林拿下了這個項目。
但接下來,怎麼把國賓館打造成一座如同拙政園一樣的傳世之作?
何巧女開始審視園林景觀建造的每一個環節。
業內的流程是,設計師做好圖紙,工程師照圖施工,整個施工過程中,設計師通常只去工地看兩三次,有些甚至交付圖紙後便不聞不問。
但圖紙與實際存在不少差异。一般來說,工程師會根據實際情況作出臨時調整,但卻難以保證當初設計的藝術觀賞效能呈現到位。這樣的出入大概在30%左右。
於是,這30%就成為何巧女重點需要突破的。
她用物質獎勵加行政命令,把呆慣了設計室的分院長胡科直接派到國賓館的景觀工地上。
胡科帶著兩個助理在工地上一蹲就是一年。地勢該怎麼塑造,樹木該怎麼栽種,石橋該怎麼選取角度,他親自把控著每一處細節,直到項目完工。
2006年夏天,國賓館園林景觀剛呈現,便震撼了整個華東園林界,地形、植被、濕地和石雕等各種要素穿插漸進、綜合協調。
借此,東方園林在高手如雲的華東業界名氣大增。
隨後何巧女把這次成功的經驗做成SOP固定下來:
高薪請了一些既懂園林藝術又通曉園林工程的專家,再從年輕設計師中挑了一批懂工程的人,一起組成了東方園林獨有的工程藝術中心,專門從事施工現場的藝術調整工作,從而真正意義上實現“設計施工一體化”。
也正是憑藉這一獨門秘笈,東方園林在市政園林領域站穩了脚跟。
之後,東方園林又拿下了北京T3航站樓、北京通州運河文化廣場和北京奧運公園部分標段等項目。
漸漸地,東方園林的元氣恢復了。2007年營收超過2.7億,淨利潤近4000萬,並在兩年後正式登入中小板,成為“中國園林第一股”。
盼了近10年的上市讓東方園林突破了資源瓶頸,IPO募來8個億,銀行授信從1000多萬元提高到20億元。
彈藥充足的東方園林乘勝追擊,在隨後不到一年時間拿下了總計高達50億的訂單。
在連續利好消息的刺激下,2010年,東方園林股價一度高到229元的“天價”,成為前所未有的兩市第一高價股,彼時的茅臺也才150元。
為什麼會這麼高?
那年3月,何巧女在出席一場活動時,沒藏著掖著,直接介紹說:
“公司的項目基本都是我直接找市長要的。”
這句話讓基金經理如同吃了一顆定心丸,股價也就大漲。可見東方園林在市政園林圈佔得有多穩。
此後,東方園林的戰畧愈發大膽,不再滿足於承接單個市政園林項目,開始把公司定位於都市景觀生態系統運營商。
生態系統就不只有園林了,2011年11月,東方園林成立了一家房地產公司,並且挖了王健林一手提拔的左膀右臂張誠出任總裁,一時震動業界。
王健林曾說真正懂商業地產的,只有5人,張誠是其中之一。
此後,東方園林還通過並購快速切入水環境治理、工業危廢處置、全域旅遊、土壤礦山修復、設計規劃等其他領域,補齊生態系統各個板塊。據不完全統計,2015年-2018年,東方園林並購花掉的錢高達近40億元。
說來也巧,幾乎跟何巧女同時,還有一比特互聯網界人士也提出了要打造生態系統,那就是賈躍亭,他的樂視只比東方園林晚上市一年。
東方園林市值曾達到過驚人的600億,樂視市值曾超過1500億。
他們當時都財大氣粗,感覺即便命運的饋贈都悄悄標好了價格,也能買得起。
07
不到一年危機臨
不只是發展向好,政策紅利讓何巧女更確信了自己的選擇。
2014年9月,財政部發文指出,儘快形成有利於促進政府和社會資本合作模式發展的制度體系。
政府和社會資本合作模式,也就是PPP。
簡單來說,這種模式就是在建設城市基礎設施時,東方園林這樣的社會資本部分或全部參與設計、建設、運營、維護基礎設施等主要工作;當地政府主要負責質量監管,並給企業付費,一般通過分期管道。
分稅制後地方政府經常面臨資金困境,相比於發債,PPP顯得更有效率,社會資本與地方政府能相互監督,合理利用資金。
當時很多企業認為,PPP能讓企業規模快速提升,而且穩賺不賠。但問題在於,PPP也需要企業前期墊款,如果戰線太長,週期性過長,會佔用大量資金,一旦得不到融資,就出現“流動性危機”。
東方園林此前跟政府的合作大多採用這種模式,何巧女也認為,只要能融到錢,就沒風險。於是,東方園林開啟了PPP跑馬圈地模式。
在2015年到2017年的3年裏,東方園林得標的PPP訂單總額不斷增長,從2015年的345.83億元增長到2017年的715.71億元,PPP項目在整體業務量中超過了80%,被業界稱為“PPP拿單王”。
甚至為了快速擴張,東方園林很多PPP項目在貴州、內蒙古等西部欠發達地區,這些地方競爭沒有那麼激烈,更容易拿到項目,但回款也存在很大風險。
但在當時,東方園林股價的日益走高掩蓋了一系列風險,何巧女本人的身價不斷膨脹,2017年到了300億,成為浙江女首富。
拿單,然後並購,再融資拿單,以此來擴大規模,這種模式貫穿了東方園林那幾年的發展。
當時不只是東方園林,很多參與PPP項目的企業也這樣搞。
在一個行業裏,當大家都違背本質和初心,一門心思只想著做生意、擴規模時,無論多有價值的事業和模式都會被玩壞。
遠的不說,線上教育就是很典型的例子。
PPP也被异化成了新的融資平臺,而且比發債更隱蔽。
所以到了2017年年底,政府出臺了一系列PPP監管法規,多個地方的PPP項目也被叫停,銀行處於觀望狀態,參與PPP的企業融資被抑制。
與此同時,由於地方債收緊,政府回款週期變長,2017年東方園林有16個在建PPP項目,確認的收入只有42.25億元,收回24.86億元,還不到總金額的60%。
已沖在風口浪尖的東方園林避無可避,股價開始下跌。
同樣是在2017年,賈躍亭也陷入到了危機。
樂視的版圖過於龐大,涵蓋手機、金融、汽車、大屏、體育、內容、雲等,變現模式又無法跑通,很快資金鏈斷裂。
賈躍亭的山西老鄉、融創中國董事局主席孫宏斌因為欣賞賈躍亭的“企業家精神”,在樂視網遭受困境時出手相助,斥資150多億。
孫宏斌斷然想不到,賈躍亭留下的爛坑遠比想像中難收拾。
在後來的發佈會上,孫宏斌哽咽落淚:
“在投資樂視之前,我這輩子已經沒什麼遺憾了。但在投資樂視之後,如果不把這個公司搞好,我這輩子就真的有遺憾了。”
最後,孫宏斌還是帶著遺憾抽身而退。
那一刻,或許孫宏斌明白了,一個企業不是那麼容易救起來的。
08
援手也未能紓困
凜冬將至。
何巧女或許沒想到,僅僅成為女首富不到一年,東方園林就陷入到了資金極度缺乏的困境。
但她還不忘豪放地給員工鼓勁打氣,在2018年3月的一次會議上,她說:
“等我把千鎮萬村打造好了以後相當於什麼?相當於10個瑞士。我們打造的花海,超過世界上所有的花海;我們打造的田園,一定要超過歐洲最美的田園;我們打造的度假農場,會超過美國所有的農場總和;我們修復最多的世界文化遺產小鎮。”
說到這裡,她提議台下的四五千名員工:“熱烈鼓掌!”
據說一比特從40塊錢跟到東方園林10塊錢的股民表示,“何巧女說這話的時候像極了賈躍亭。”
此時,賈躍亭已在8個多月之前悄然飛去了美國,至今沒有回來。
更尷尬的還在後面。
那年5月,東方園林發行規模為10億元的公司債券,用於償還到期債務及補充流動資金,然而,最終卻遭機构拋弃,10億元的公司債最終僅發出5000萬元,遭遇了史上罕見的發債慘敗。
曾經股價蓋過茅臺的東方園林,泡沫被戳破。
之後就是股價下跌,何巧女踏上四處求援之路,於是就有了開頭那一幕。
雖然後來很多機构伸出了援手,包括從民生、廣發等機构獲得64億授信額度,從各大金融機構那爭取了緩解困局的時間,甚至從朝陽國資委那獲得了支持,但東方園林始終沒能被救下。
09
等待實幹者勝利
何巧女和賈躍亭兩位各自擁有一片天空的企業家,在經營企業的最後幾年,竟然拿到了近乎相似的劇本。
其實翻開其他一些搞“猛虎擴張”的企業家,他們的經歷都何其相似。
何巧女敢拼敢打,當機遇來臨時,她能迅速果斷的做出決策,而且一上來就挑最難的打,比如當初給京廣中心做盆景,給東方廣場做園藝,給金雞湖大酒店國賓館做景觀工程。
她善於把自己逼入絕境後,集中優勢力量攻擊薄弱環節,給金雞湖大酒店國賓館做景觀工程時,她就是專門找出了出入最大的30%,在這上面死磕,成為決勝的關鍵。
而一旦搞定了最難的頭部,就會向下相容,在這個行業或賽道站穩腳跟。
這些都是她非常讓人敬佩的點。
但城池攻下來之後,接下來怎麼經營呢?
何巧女的方法是搞增長,不斷的拿單、做大、融資,賈躍亭也差不多。搞增長對於一個企業來說很正常,但為什麼會把企業拖垮呢?
曾看過李叫獸寫的一篇文章《越想增長,越難增長的怪圈》,裡面提到,曾鳴教授曾在一場活動中給出了一個觀點,我覺得放在這裡正合適。
曾鳴認為,要擺脫“爭搶的視角”,最難的不在於方法論,而是3種“勇氣”:
面向未來而非面向過去的勇氣;面向用戶而非計算利弊的勇氣;積累價值而非抓取資源的勇氣。
首先是面向未來而非面向過去。當初看到了房地產業存在的各種弊端,何巧女果斷放弃了這個深耕多年的賽道,切入到了擁有更大機遇的市政園林,這是一種勇氣。
但她後來卻沒看到不斷加杠杆帶來的風險,甚至在去杠杆成為一種趨勢時都沒有抽身的打算,沉浸在對過去模式的依賴中。
然後就是面向用戶而非計算利弊。“西方經濟學之父”亞當·斯密曾將企業視為等價於“理性人”的組織,而追逐利潤是企業的根本,到了今天,越來越多的上市公司將關注的焦點從企業的收入和利潤,轉向了資本的回報。
特別是當企業採取一種需要不斷融資來擴張的模式時,就會更加在意自己在資本市場的表現,當時也是因為公司股價超越了茅臺,何巧女搞多元化經營才有了更多底氣。
這其實就很容易陷入到一種短視中,正如通用汽車的CEO裏克·瓦格納的那句名言:“財務分析告訴我,早點推出一款爛車勝過晚些推出一款好車。”
如果只計較財務上的利弊得失,還怎麼做出好產品?
最重要的就是積累價值而非抓取資源。公司的項目能直接找市長要,說明這裡面有很大的資源加持,但如果為了不斷抓取資源,忽略了價值的創造,最後就只能是脫實向虛。
同樣敢打敢拼的寧德時代創始人曾毓群曾在辦公室掛了“賭性更堅強”5個大字,這裡的賭,不是賭博的意思,說的是如果堅定一件事情,看清了方向哪怕全力以赴也要不惜代價做成的意思。
何巧女顯然也有這種特質。
不過,曾毓群還掛了一幅字“溥博淵泉”。這句話出自《中庸》,意思是說要像蒼天那樣廣大無邊,像無底深淵那樣深厚、源遠流長。誠如曾毓群所說,賭是腦力活,要有深厚的積澱才有賭的資本。
深厚的積澱,就是不斷積累的價值,絕對不是抓取的資源。
寧德時代創立於2011年,彼時李嘉誠的長和系已經在地產、零售及一些半壟斷行業創造了一個個所謂傳奇。10年後,押注製造業進行深耕的曾毓群超過李嘉誠成為香港首富。
與此同時,悶聲幹事、真正創造價值的企業家越來越受到推崇,而吹牛皮、想靠資源“躺平”的商人漸漸走下神壇。
泰戈爾曾說,人類的歷史是很忍耐地等待著被侮辱者的勝利。我借此延伸下,商業文明的進步是很忍耐地等待著實幹者的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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