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歷史的女人——第1661期）

“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南北朝時丘遲的《與陳伯之書》中如此描繪江南春色。不錯，江南的4月（即農曆三月）本該如此，然而1949年4月的南京城內外卻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1949年4月中旬。這天一比特身著白底藍碎花旗袍的國民黨軍官家後，從容地向國民黨江防總指揮部走來。她大概二十五六歲年齡，長相端莊而賢淑，那件可身的古香古色的旗袍，使她的身材顯得苗條而豐滿，優雅而迷人。她輕易地避開了國民黨軍方的一道道盤查，順利見到了一個男人。在彼此擁抱的一瞬間，一份絕密情報已經放進了她的旗袍裏……

數日之後，4月21日，人民解放軍三野司令員粟裕接到了毛澤東、朱德發來的《向全國進軍的命令》：“打過長江去，解放全中國”，渡江戰役終於打響。兩天后南京順利解放。我軍之所以能十分順利地攻下南京，跟那位女士帶走的那份絕密情報有極大關係。那份情報就是敵人的“江防部署圖”。那麼這位女士究竟是誰？她是如何得到這份絕密情報的呢？

（一）渡江偵察記

說到“江防部署圖”，先來回顧一下1954年曾熱播過一部電影《渡江偵察記》。

1949年，三大戰役結束後，我軍已經解放了長江以北廣大地區，接著便要橫渡長江，解放全中國。此時國民黨方面還企圖利用長江天險，做最後的掙扎。他們在長江南岸拼命修築防禦工事，人民解放軍想順利渡江也並非易事。

在發動渡江戰役之前，革命军特派偵察部隊李連長帶領一個偵察班，渡江去偵察敵人的江防部署。在江南遊擊隊的配合下，他們搞到一份江防工事圖，把它塞在魚肚裡，然後交給化裝成賣煙捲靚女的遊擊隊長劉四姐帶了回去……

當晚，我軍突擊兵團指揮部便獲悉了這個重要情報。然而此後敵情有變，敵人新增了一個火力很强的榴彈炮團防守。於是偵察班再次勇闖虎穴，打探消息。雙方經過一番鬥智鬥勇之後，最終偵察員小馬奮勇突圍，又將一份極為重要的江防部署情報送到了我軍指揮部。

當然，影片的情節設計是很好看的，驚險、激烈、刺激，而且程式也是符合事實的，就是曾經有兩次取得情報的經過。不過在歷史上，當時得到敵軍江防部署情報並非如此充滿火藥味，是在沒有任何硝烟的情况下秘密進行的。但表面的平靜之下，卻是暗流湧動，充滿風險，也是一種智慧和勇氣的較量……

獲取敵軍江防部署圖，並把它帶到我方指揮部的直接責任人有兩位，他們是一對夫妻，即代號“深喉”的地下工作者沈世猷和他的妻子丁明俊。

（二）夫唱婦隨

1947年，丁明俊同沈世猷結婚。婚後，她才知道丈夫是一比特特工人員。於是她毅然加入丈夫的行列，成為一對珠聯璧合的特工夫妻。

丁明俊於1923年出生在安徽省宿縣縣城的一個開明紳士的家庭，她也是比特大家閨秀了。丁明俊自幼受到良好教育，從7歲開始，她便隨父親丁潔塵在上海生活，一直到14歲之前，都是在上海讀的書。

1937年8月13日，淞滬會戰打響後，丁明俊隨父親回到安徽宿縣老家。但第二年，日軍又攻陷了宿縣，15歲的丁明俊就飽嘗了國破家亡的滋味。他的父親丁潔塵很有民族氣節，那時，日偽政權百般引誘他，許以高官厚祿，都被他嚴詞拒絕。相反，抗日英雄彭雪楓將軍在宿縣打遊擊時，丁潔塵還為抗日部隊捐錢、捐物，為革命做了很大貢獻。這對女兒丁明俊影響很大。

後來，在日軍的掃蕩中，在家鄉不能呆了，丁明俊就隨父親四處逃亡。在逃亡途中，她更目睹了山河破碎和民生疾苦，心中自然而然產生了救國救民的思想。不過真正成為一名革命者，還是在她遇到沈世猷之後。

沈世猷也是安徽宿縣人，1917出生於宿縣東三浦沈家莊，他家雖世代務農，但家境殷實，使他能從小讀書，且受到相當系統的教育。沈世猷於20歲時考上了北京師範大學。如果在和平年代，他可能成為一名優秀的教師或者學者。可那年正是1937年。在那年7月，沈世猷去北師大報到的半途中，“七?七盧溝橋事變”爆發。於是，滿腔愛國熱情的他止住了北上的脚步。

當時的沈世猷北上剛到河南開封，正好遇到了國民黨中央陸軍學校招生。他毅然决定投筆從戎，直接報考，順利考入陸軍軍官學校桂林分校。因為中央陸軍學校的前身便是黃埔軍校，所以他也被稱為是黃埔系的。

1938年，21歲的沈世猷隨校開赴大別山抗日前線作戰，成為一名真正的軍人。後來他被調入河南，在中原戰場進行抗日，直到抗戰勝利。

沈世猷在中原戰場，曾任國民黨第85軍特務連連長，屬湯恩伯系的。他是比特真正的愛國將士，在戰場上作戰勇敢，有勇有謀。對日軍的長期戰鬥中，他同新四軍和地方抗日武裝均有積極的合作。

一次，第85軍在大沙河同日軍激烈戰鬥，被敵人包圍。在危急關頭，沈世猷果斷率特務連從週邊向新四軍彭雪楓部借道，拼命從日軍背後殺出一條血路，才使軍部等突圍成功。

抗戰勝利後，沈世猷到南京，先後任職於國民黨首都衛戍司令部和國防部一廳。因為長期在國民黨方面任職，使他看透了國民黨的嚴重腐敗，而且對國民黨發動內戰極其反感，於是在革命的影響下，他加入中共，成為黨組織的一名優秀地下工作者。開始他隸屬於中共上海局領導下的情報系統，為人民解放軍獲取了不少重要情報，他還參加了策反國民黨軍隊的活動。

在解放戰爭後期，沈世猷進入中共南京市委情報系統。由於沈世猷是屬於湯恩伯系的，於是在1949年初，他順利調入國民黨江防最高指揮部，即京滬杭警備司令部，任中校作戰參謀。

丁明俊同沈世猷是安徽宿縣老鄉，經人介紹認識後，因共同的革命理想很快結為伉儷。丁明俊長得端莊大氣，很有淑女氣質，平時著裝講究，愛穿旗袍。她出嫁時，父親還專門到上海，給她定制了春夏秋冬四套高檔旗袍做嫁衣。

不過結婚之前，丁明俊並不知道沈世猷的真實身份，只知道他是一位在抗戰中立過功的青年才俊。婚後，沈世猷才透露自己的身份。那時，沈世猷在南京大紗帽巷一帶的地下聯絡點有暴露的危險，他决定轉移，但一時找不來合適的地點，於是他便把自己的家當做了組織的聯絡點。

丁明俊知道丈夫的身份和打算後，沒有猶豫，全心支持，而且她也毅然加入到中國上海局情報系統，夫唱婦隨，二人攜手幹起了特工。

（三）小諸葛丁良典

丁明俊家位於南京市京兆營巷中段，住宅面積比較大，還是她結婚時，父親給她買的，是座三進雙門的獨家院落。京兆營巷西接中山路，南接珠江路，東連魚市街，向北可直達鼓樓，可謂街巷互通，民居相連，鬧中有靜，也便於掩護和撤退，很適合搞地下工作。

宅院最前面一進臨街，後面一進有圍牆同鄰居緊挨。中間一進最安靜，前後有小花壇，本是丁明俊同丈夫的結婚用房，此時便們騰出來讓地下黨組織派來的衕誌居住。他們家成為聯絡點後，上海地下黨組織便常派專門人員來指導工作。他們夫妻從此就住進後院裏。

當時這座大宅院裏還住進了另外一些人。比如一個中年女教師和她的弟弟（也是一比特教師）；還有一比特是丁明俊的同族長輩，也是她和丈夫的媒人。後來這位長輩的兒子，也是沈世猷的中學同學，也在這個宅院裏住。家裡住的人多，但都是比較可靠的人，也為聯絡點做了必要的掩護。

平常，丈夫沈世猷作為國民黨的高級官員，可以一身戎裝從臨街正門自由出入；丁明俊則完全一副官家後打扮，她外出逛街或者買菜，還老抱著小孩，給人的感覺就是一個低調的家庭主婦。她的家雖事實上是“共產黨地下之家”，但表面上看完全是個國民黨軍官的公館。

值得一提的是，丁明俊還讓寄住在自己家裡的侄子，當時還在南京大學建國法商學院讀書的丁典良，做他們夫妻的協助工作。平時戴著大學校徽的侄子丁良典也是很從容地進出這個院落。

丁良典是個非常聰明而且熱情的小夥子，經常為姑姑和姑父出謀劃策，並負責“警衛”，當時被姑父稱為“小諸葛”。他對姑姑丁明俊家的格局研究得很透，哪裡有角門，哪裡有密室，哪裡有閣樓都清清楚楚。他曾對來這裡的地下黨衕誌說，“萬一出事不必驚慌，如果敵人到了前後大門，您馬上通過姑父臥室等梯上閣樓；如果敵人到了後院和樓下，請您輕輕打開角門，一步跨到圍牆上，再從後院牆挑到後鄰矮房，再躍過連片的幾間矮房，俯臥在屋脊背後，再聽動靜，伺機逃出虎口！“

沈世猷對侄子的要求是擔任地下聯絡點的保衛、放哨工作，但完全不參加不過問地下衕誌的情報活動。

在丁明俊家，組織經常派來的人有上海地下黨李敏（王月英）、鄔一聲（原名吳明義，電影《51號兵站》主人公原型）等衕誌，他們和沈世猷交流工作，進行密談時，丁典良都在室外暗中放哨，有時還冒著嚴寒，整夜都不睡覺。

（四）沈世猷一獲江防圖

1949年元旦，蔣介石表面上發佈求和文告，事實上卻加緊備戰。1月5日，湯恩伯的京滬杭警備總司令部從常州遷到南京孝陵衛，妄圖憑長江天險，搞所謂的“千里江防”。沈世猷利用他在國防部任職等有利條件，迅速打入湯恩伯的江防指揮部。

此後，李敏和鄔一聲經常到丁明俊家，傳達組織的訓示，同沈世猷商量對策，密切關注敵人的佈防情况，包括湯恩伯最高指揮部的重要頭目的名字，以及江防部隊的宗派情况和他們之間的衝突等，都做了詳細的分析和研究。

1949年4月，最關鍵的時刻來臨了。這天組織上派代號“家兄”的衕誌到丁明俊家，給沈世猷佈置了緊急任務，要他把長江沿岸安慶到蕪湖之間，特別是荻港一帶國民黨的江防部隊，以及陣地兵力配備詳細情報弄到手。

第二天，沈世猷到湯恩伯的江防指揮部後，利用關係，伺機取得臨時代理一比特作戰首長參謀業務的機會，於是他便發現了第七綏靖區江防兵力配備地圖。地圖非常詳細全面，甚至荻港一帶江心舟上的班排配備情况都躍然紙上。但在辦公室，他沒機會抄謄這些資料，於是就在下班時冒險把這些圖紙帶回了家。這是他第一次帶走的江防圖。

晚上到夜深人靜時，沈世猷同妻子丁明俊就在燈下“複製”這張國民黨的江防部署圖。地圖非常複雜，他們沒有放過任何一個細節，等幹完活，天已拂曉。那夜，他們的侄子丁良典也在外面站崗值班，一夜都沒睡覺。

第二天早上，沈世猷照常上班，他又報江防圖原件帶回辦公室。不過在家裡的丁明俊可是提心吊膽地等了一天，唯恐丈夫暴露了。她和侄子丁良典白天一天都沒有吃東西，憂心忡忡地等到晚上，沈世猷終於平安到家。

後來，革命军發動渡江戰役，選擇的突破口正是安慶到蕪湖之間的地段……

（五）沈世猷二獲江防圖

正如電影上所演的，後來情况有變，又出現了第二次情報的截獲。數日之後，“家兄”又來到丁明俊家，又下達了一個任務，就是要沈世猷儘快搞到國民黨京滬杭區長江南岸炮兵部隊的兵力火力配備情報。

這份情報非常重要。此時，人民解放軍渡江戰役已經迫在眉睫。如果能得到這份情報，將給我軍渡江找到一個“指南”，我軍能否順利渡江，順利登入，如何儘量減少傷亡——儘管我軍贏得渡江戰役只是時間問題，已是大勢所趨，但付出代價多大，傷亡多少還是個未知數——將有重大意義。

不過此時的湯恩伯已經非常慎重了，宣佈實行戒備狀態，限制內部機關人員的進出。也就是說，跟上次不一樣，沈世猷即便拿到了情報，他根本帶不出來。

這是一個大問題。此時，一直在幕後默默工作的丁明俊終於走上前臺。她决定冒險去敵江防指揮部拿走情報。

當時她做出這個決定時，丈夫沈世猷是認可的。但侄子小諸葛丁良典卻反對，他認為這個太冒險，於是就自告奮勇說：“讓我去接姑父的情報！”這個想法當然充滿果敢，也充滿刺激。就像當初海娃送雞毛信一樣，如果成功了，他自然就成了一個小英雄。

但是沈世猷不敢讓他冒這險。他告侄子說：“敵人害怕學生運動，恨透了學生，一個大學生到敵人的江防指揮部走動，肯定會被敵人懷疑的！”

當丁良典提出陪姑姑一塊去時，仍被沈世猷夫妻倆否定了。送情報當然是人越少越好，人多隱蔽性就差了。最後丁明俊决定自己一個人去，當然她還是帶了一個“幫手”，就是還處在繈褓中的小女兒小紅。她抱著小女兒一塊去，讓孩子打掩護，她更像是一個純粹的家庭婦女了。

這天早上，丁明俊換上一件漂亮的旗袍，抱著女兒小紅出發時，丁良典還給她們母女送到公共汽車上。侄子那天也沒有去上學，他在家激動地等待著姑姑帶回的消息。當然也是提心吊膽的。

夫妻之間是有默契的。那時候又沒有手機，沒有電話，但丁明俊就能判斷出這天丈夫能搞到情報。如果沒有搞到，她將白跑一趟；而白跑一趟不但有風險，而且是一種嫌疑，第二次再去就非常危險了，或者根本沒有第二次機會。

不過那天沈世猷還真的得手了。那天早上，正好首長炮兵業務的作戰參謀外出視察，但他卻把鑰匙留在了辦公室裏。沈世猷抓住這個千載難逢的良機，在極短的時間裏，找到了國軍長江南岸的炮兵部隊的火力配備詳細情報。

但情報到手後，沈世猷沒有機會帶出去。正著急時，他的夫人丁明俊來了。丁明俊抱著小孩，說是來看丈夫的，便一路順利地來到敵江防指揮部。午飯過後，在指揮部附近的小樹林，沈世猷見到了妻子。夫妻雙方見面後，沈世猷對女兒親了親，又同妻子深情地擁抱了一下。就在他們擁抱的刹那，沈世猷已經把情報塞進了丁明俊旗袍的內層……

瞬間的幽會之後，丁明俊便抱著女兒離開了江防指揮部。

到家後，丁良典興奮極了，她把小表妹高高地舉起：“哈哈，你小小年紀便幫媽媽立了一大功！”

“咯咯咯！”小表妹清脆地笑了一聲。

數日後，人民解放軍吹響了渡江戰役的號角，以摧枯拉朽之勢，用很小的代價便解放了南京。此戰，沈世猷、丁明俊夫妻配合搞到的敵軍江防部署圖當然起了不小的作用。

在南京解放的前幾天，沈世猷為了不暴露自己，不得已選擇跟隨國民黨撤退到上海。在4月23日這天，只有丁明俊親眼見證了南京城的解放瞬間。當時她抱著小女兒站在中山大道旁，迎接革命军進城時，心中也是感慨萬千。

接著，丁明俊在家又提心吊膽地等了一個多月，直到上海戰役勝利，1949年5月27日，上海解放之後，沈世猷終於安全歸來，夫妻團聚。

後來，丁明俊那天傳遞情報穿的那件旗袍成了文物，被收藏在江蘇國家安全教育館內。這件美麗的旗袍，記載了一段美麗的傳奇……

參考資料：《沈世猷之女沈秀娟自述》等。

（文/說歷史的女人·夏日漱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