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圳最好高中上學的女兒抑鬱了，休學了

灣區之光的巨型摩天輪迎來開放的那天，是小葉子在康寧醫院安靜度過一周後，被我們夫妻倆接回家休養的日子。

歸家途中，儘管深南大道兩邊綠植葱葱、初夏的美景像電影畫一幀幀映於眼簾，但我無心欣賞，耳邊只有不斷重播的醫囑，和停不下來想要找到病因的大腦。

雙手機械性地拎著藥袋子，在藥盒之間躺著一張中度抑鬱症的診斷書。

沒有想到，我那聰明又可愛的女兒，曾經在國中穩居年級前十而考入深圳最好高中的女兒，僅僅度過高一上學期後，因抑鬱而休學了。

傍晚的火燒雲掛在前海灣的上空，熱烈而鮮豔。入夜後，那高聳在海邊的摩天輪悠然地閃爍著七色光。

微風輕拂過海面，前海灣畔邊高層辦公大樓的燈光和摩天輪的倒影在波光粼粼中一圈圈蕩開，將深圳一線都市的繁華和寧靜完美融合在一起。

站在陽臺可以看到人頭攢動，排隊在網紅之景打卡的人總是絡驛不絕。

這樣美好熱鬧的景象曾經是小葉子這個17歲女生最喜歡的，然而不知道是從哪一天開始，她拒絕打開窗簾，拒絕和人正常交流。

當家裡莫名燃起戰火，女兒變得尖銳、喜歡頂嘴到後來的莫名哭泣、看不進書、拒絕上學後，我以為孩子的青春期比正常人來得晚，但沒料到抑鬱症會和青春期一起接踵而來。

當初舉全家之力選中這所相對不錯的9年制學校的學位房，抱著既投資教育又增值房產的理念，果真沒有讓人失望。

房價在周邊板塊的帶動下，和集團學校這幾年節節高漲的人氣中像一匹快馬絕塵而出。

每年的中考和高考後，這所以老師嚴厲工作巨多而聞名的學校都會在光榮榜單中佔有一席之地。

無數的家長和投資客都喜歡這學校周邊的房子，不知道有多少孩子變相地被綁架在房價的戰車上當衝鋒手，不知道有多少人和我一樣贏得了資產，卻輸掉了孩子。

雖然我們是中年得女，小葉子作為獨生女在成長過程中並沒有額外得到溺愛。

嚴重“透支”的初三階段

娃爸行事作風嚴謹認真，對家庭規矩更是一板一眼。

很多時候明明想鼓勵孩子，一張口全是否定和貶低。當孩子取得好成績時，本想表揚，但脫口而出就是打壓。

而從小吃辣椒長大後性格外向略顯強勢的我更喜歡教育孩子：要麼不做，要就做得最好。

從大學畢業深漂在此定居這20年裏，我自認為是一個積極上進，對自己要求較高的人，遇到任何麻煩，絕不囉嗦，幹就完了。

大概是受家庭氛圍的影響，女兒也養成了少抱怨、能吃苦的習慣。

小學四年級開始，小葉子基本可以在放學後背著書包自己去上鋼琴和畫畫的課外班，我們家長每週末會開車接送一週一次的課外機构培優數學和英語。

得益於學習習慣不錯、基礎較牢，進入國中後小葉子的成績也一直名列前茅。

在我們家庭對於孩子的課外班選擇比較民主，但對於電子產品的使用，和青春期的早戀，這兩點是容不得商量的禁區。

進入初三後，小葉子開始長期的被動熬夜，因為學校工作真是太多了。

作為一名筆記可以當作模版的孩子，小葉子工作非常認真，囙此做作業到淩晨一兩點是常態，很多時候還要在第二天早上六點前起床再趕一小時工作才能去上學。

當時並不知道這種被老師讚賞的學習拼勁會在此後的人生征途中產生何種作用，只是一邊心疼，一邊慶倖有個如此上進好學的孩子真是福氣。

作為父母，雖然幫不了孩子寫工作，但在書房辦公時和孩子一起熬夜，並充當整點報時器提醒12點已過，大概是心靈最能貼近的時刻了。

2020年的疫情將初三下學期的學習節奏全部打亂了，全國孩子居家上網課。

隨著疫情的解封，各行各業開始復工複產，但學校一直沒有複課。

我們夫妻倆必須回組織上班，由於家裡之前請的鐘點工阿姨還在疫區不能回深圳，所以小葉子每天需要自己安排中餐和午睡。

也許是網課的效率不高，或者是單純的狀態不佳，一模考試後小葉子的排名從歷史上最好的年級第三下滑到50名開外。

娃爸的第一反應是質問小葉子是否因為電子產品分心所導致。

二模的成績有所提高後，學校領導開始給我們一家人做思想工作，希望小葉子的第一志願和自主招生能够全部報考本集團的高中，於是一家人爆發了第一次大的爭吵。

一向溫順聽話的女兒在鼻涕和眼淚中對我們進行控訴：

“我長大了，我想自己選擇要去的高中。不想什麼都要你們管。”

我耐著性子解釋：“作為父母，我們是為你好。如果你儘早內簽自招，可以减少你的中考壓力，何况學校領導承諾你一定會進最好的重點班”。

“不行，我就是想去A中，我要自己選擇喜歡的學校。”

“你選擇的學校未見得適合你，A中離家遠，只能住校。還是B中更好，離家近，管得嚴，申請走讀在吃得好”。

“你現在天天煲養生湯，不覺得累嗎？在A中吃土我也開心。那麼多同學高中離家遠，住校，也照樣考上985。為什麼你們就是不願意相信我？”

“你就這麼自信一定能考上。到時候別後悔！”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父母心裡的米其林美食不如她眼裡的辣條和火雞面，想給予更多的引領和關懷，在孩子眼裡變成強權干涉。

面對小葉子聲撕力竭的哭泣和誓不投降的决心後，我們放弃內簽，將第一志願、自主招生和名額生全部押在A中。

不知是否壓力過大，最後中考發揮略有失誤，但小葉子也以名額生實現夙願考進A中。

大概是在初三階段長期透支了睡眠，整個暑假孩子都在瘋狂補睡。

進入高中，叛逆期接踵而至

進入高中後，給孩子準備了一切所需，宿舍的其他3比特女生都非常優秀，我們也放心了不少。

高一的住校生活新鮮有趣又緊張，但小葉子青春期叛逆明顯，每週末回家都毫無理由和父母保持針鋒相對。

週末時一聲招呼不打就和同學去打了心心念念的耳洞，愛美了卻變得越發喜歡頂嘴，言語極盡刻薄。

遇到事情，剛要幫她分析，她會直接丟來一句話：”切，中年婦女，別裝作自己什麼都知道？看你就像更年期”。

儘管我已瞭解孩子的青春期會有叛逆，但經常被氣到咆哮：’我懶得理你，看誰倒底不正常。別忘了，你每個月的生活費和電話費，能從天上掉下來嗎？看你有多厲害。”

我以為控制經濟可以左右孩子，殊不知金錢關係也拉不攏母女間的親密關係。

隨著我們大人的工作越來越忙，而孩子的週末時間幾乎是窩在房間不出門，我們一家人聊天談心的時間越來越少。

高一期間小葉子唯一分享過的喜悅就是：“老媽，學校要求10點半熄燈睡覺，我發現住校兩個月後，我居然長高了2釐米”。

聽完真心酸，回想小葉子的整個初三差不多每天只有4個多小時的睡眠，是否因睡眠不够導致大腦得不到休息，而引起了後來的焦慮和狂燥，再發展成抑鬱呢，不得而知。

高一的第一次期中考試成績公佈了，家長會中得知女兒的9科總分排名不僅在班級倒數，並且還有一門副課不及格。

三比特舍友中有排名班級第一的，最差也在前25名（班級共50名學生）。

聯想到孩子進入高中後的叛逆表現，週末回家又喜歡反鎖房門，我猜想是受電子產品影響，於是當天沒收了手機。

並約法三章，平時不許帶手機去學校，週末不許出門逛街，直到期末成績有進步再說。

不清楚小葉子對自己的成績是否感到羞愧，在我吼出一句：“真不知道你的自尊心丟哪去了，考成這樣，還好意思要手機？”。

向來喜歡頂嘴以一抵十的刀子嘴女兒滿臉眼淚，一聲不吭，摔上房門，大概也關上了心門。

很久以後讀到英國著名客體關係理論大師，兒醫溫尼科特在描述青春期的句子時深有感悟：“倘若孩童將成為成年人，那麼這個進展是踩著一個成年人的屍體來達成的。”

無論我們自認為是多麼優秀的家長，都是青春期孩子們眼裡嫌弃的屍體。每一場青春期和更年期戰爭最終的勝利，都要讓孩子們去獲得。

大概只有讓他們贏得了獨立，發洩了情緒，青春期才能安全著陸，父母才能以失敗的姿態走向自由，彼此成就。

女兒病了，如今不得不停下

冷戰的時間一晃而過，期末考試馬上要來臨時，孩子突不及防的感冒了，渾身無力，頭痛眼花，因為有些低燒只能在家休息從而錯過了兩門學科的考試。

從那個時候開始，小葉子似乎一直在感冒狀態，總是渾身無力，對什麼也不感興趣。

偶爾的莫名煩燥，我們都認為是孩子青春期的正常表現罷了。因為頻繁的缺課請假，引起了校醫的注意，建議我們在專業機构做心理排查後，才知道女兒莫名其妙得了抑鬱症。

原來不是女兒不行，是她生病了。

抑鬱症，這三個冰冷的字眼，讓我們一家人開始變得溫馨團結，按醫囑父母要學會時時鼓勵孩子、輕鬆耐心地陪她聊天，保持情緒平和，不過度說教。

在休學申請得到學校準予後，小葉子會和下一届的學弟學妹們做同學重讀高一。

在家靜養時，小葉子提出想要一隻寵物狗作伴。

在花卉小鎮的寵物店，面對那些可愛又充滿生命力的小動物時，女兒變得專注和喜悅。

看著陽光下麵色蒼白身高166的少女，真想時光回到以前，她還是當年那個背著書包，紮著小羊角辯無憂無慮上幼儿園的小丫頭。

我們一定不會過份追求名校和名次，最重要是她健康開心地過好每一天。

當拼搏已成為全國口號，當內卷已成為社會熱點，不知道有多少曾經優秀的孩子現在和小葉子一樣因抑鬱而暫時休學。

有多少孩子得不到學校和父母的理解，被趕著像學習機器一樣前行，只是我們忘了機器可以一天24小時隨時充電再滿血復活，但我們的孩子卻不得到充分的心理滋養和身體休息。

作為不完美媽媽，直到現在也沒有弄明白，孩子是在哪個節點出了問題。

曾經我和大多數人一樣望女成鳳，為潮流所裹挾，在劇場效應中，雖然知道站著看電影很累，但誰敢輕易坐下，如今卻不得不停下。

對於普通人來說，學生階段的努力拼搏是變得優秀的唯一途徑，不進則退。

囙此，即使知道這樣會讓孩子失去很多童年快樂，但也還是沒有勇氣放慢脚步。

只有祝願為人父母者，都能及時找到學習和壓力之間的動態平衡。

作者：Dr小魚，主任醫師，兩個孩子的媽媽，長期從事疾病預防控制工作。中華預防醫學會消毒學分會青年委員。百萬爆文寫作者，寫有多篇10萬+網文，灣區高影響力KO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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