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說大同之“合”

任翔宇

上下五千年，華夏的高光時刻裏，繞不開漢唐，說到唐，國力之盛，疆域之廣，詩詞歌賦之光彩映照，從初唐豪傑林立到中唐武皇自立再到晚唐滿城盡帶黃金甲的黃巢起義，皆是傳奇。

漢留下一個詞，漢人，唐卻在四海之地留下了另一個詞，唐人街。

强盛宏大絢麗璀璨的大唐時代裏，大同默默堅守國門。在唐朝與突厥的戰爭中，大同所在的地區一直是一個戰略重點，貞觀三年，唐太宗北伐突厥，東突厥部眾歸附唐朝，唐太宗採取“全其部落，順其土俗”之策，在突厥原居地設立羈縻州，雲州代管。東突厥大部分仍居原處，其中一部分人遷入內地，這種開明友善的政策增强了各民族間的廣泛互補和交流融合。唐僖宗乾符年間，西突厥的一支沙陀人的勢力又進入大同，塞北地區很快又成了沙陀人的天下。在後唐河東節度使石敬瑭出賣雁門關以北諸州之前的六十多年間，大同一帶基本上處於沙陀人的控制之下。

隋唐時期突厥民族與漢族在大同一帶長期作戰，但同時也伴隨有和親通婚等交流，進一步促進了民族融合的行程。受突厥族風俗影響，發現於大同的唐代墓葬，出現了模仿氈帳的圓形墓，出土的梟首壺等器具也受到遊牧民族的影響。此外，曲回寺石像塚、界莊遺址、古磁窑窯址等都是這一時期的遺跡。

但其實，大同並不是在這時候才以這種接觸管道融合文化、融合人種的。撥開歷史的面紗，當我們審視大唐的基因時，它的DNA雙螺旋結構裏，大同，是儲藏遺傳資訊的染色體。

大唐的開國皇帝是李淵，他和隋文帝楊堅是親戚。楊堅有一個鮮卑名字：普六茹堅，李淵的祖上李虎、李昞等也曾擁有過鮮卑姓氏：大野。李淵與楊廣兩人是姨表兄弟，隋煬帝楊廣與唐高祖李淵的外祖父都是獨孤信，兩人的母親是同父异母的親姐妹，李淵的娘是獨孤信和正房郭氏所生的四小姐，楊廣的娘是獨孤信和小妾崔氏所生的七靚女叫獨孤加羅，歷史上有三比特獨孤（鮮卑姓氏，後改漢字劉）皇后，北周明敬後，唐元貞後，隋文獻後，她們系同父所生，這在歷史上實屬罕見。這位三朝國丈就是西魏宰輔獨孤信。

獨孤信（502-557）鮮卑望族，本名如願，後因治績突出，“信著遐邇”，被賜名為信。北周雲中（今大同）人，史稱“美容儀，善騎射”。他是西魏威震四方的一代名將，因戰功卓著，拔至宰輔。

大唐以開明著稱，這份相容並收的氣魄，不僅僅是李淵的外公這個大同人傳幫帶的結果，還有更隱秘基因裏，來自北魏平城的“天下歸心”遺傳。

放弃遊牧，放弃姓氏，放弃衣著習慣，拓跋鮮卑用了一個徹底的“拿來主義”，甚至，把都城從大同搬到了洛陽。電影《南征北戰》中，我軍的一比特首長對部隊撤退不理解的戰士們說：“今天我們大踏步地撤退是為了將來大踏步地前進！”，拓跋鮮卑在統治了北方江山的時刻寧願將自己的文明後撤，主動融合進華夏的大文明血液中去，百年之後，已經融合了更多中華文明血液的鮮卑後代，用一個盛世大唐，還了漢化遷都的孝文帝元宏一個願望。

雲岡石窟，有明顯的凉州氣韻，我們依稀可以找到希臘文化與印度文化沿著絲路和西域三十六國一路過來的纏繞的藤蔓，犍陀羅佛教造像藝術的東進，鳩摩羅什的傳法，都在武州川的石壁上，留下了融合的印記。

到了龍門石窟，餘秋雨說，龍門石窟繼承了雲岡石窟的深遠度量，但在包容的多種文化中，中華文化的比例明顯升高了。餘秋雨曾站在雲岡石窟前感歎：中國由此邁向大唐。

北魏定都平城的九十七年，除了雲岡石窟對於後世石窟建設、美術發展的影響之外，此間引進、形成、確立、鞏固的多種文化思想，以及僧官體制、社會制度、經濟模式，都對後世發展影響深遠。

那是大同的高光時刻。平城大同是都城，大同是那個時代的世界中心，起碼，是世界中心之一。

往湖水的中心投下一粒石子，不僅僅是會向外一圈圈傳匯出漣漪，也同樣會把由此引來的水滴回蕩熔煉成一個更大更廣的水域。

北魏統一中國北方，使首都平城成為絲綢之路東端重鎮，形成异域胡商集聚、奇珍異寶雲集的繁盛場面，在大同各地出土的文物中，也依稀能看到當年中西文化交流的盛况。

1988年在大同南郊北魏墓群M109出土一件鎏金人物紋銀高足杯，口沿下和上腹部各有聯珠紋一周。莨苕葉紋將杯外壁分成四等分，葉紋之間有一圓環。環內錘揲出一頭像，深目高鼻，頭戴圓帽，著圓領衣。2013年在大同東信家居廣場工地北魏墓出土嵌寶石銀戒指一枚，戒面和戒托為銀質，上飾螺紋，戒圈為中間粗兩端細的圓環。戒托中央鑲嵌一枚寶石，上陰刻女王頭像，深目高鼻，頭髮捲曲，應為西方舶來品。北魏時期是民族大融合和中外文化交流活躍時期，這在大同地區出土的金銀器上最能得以體現。具有濃郁的鮮卑民族特色的器物和具有明顯的异域風格的器物，既有外來金銀器物的直接輸入，也有外來金銀工藝的引進與發展。無論是裝潢題材及審美觀念的更新，還是鏨刻、錘揲等金銀製作工藝的汲取，均影響深遠，為唐代金銀器製作的發展與興盛奠定了基礎。

在雲岡石窟諸窟雕刻著西方傳來的琵琶、箜篌、篳篥等數十種樂器，多達數百件。雲岡石窟第12窟因為樂器多，被稱為“音樂窟”或“佛籟洞”。絲路傳來的樂器，在北魏墓葬繪畫中也是屢見不鮮。

在北魏定都平城的將近一個世紀，無論中原文明還是外來文明，都齊聚京師。傳統的農耕文明和遊牧文明之間相互影響，相互滲透，並隨著安定統一局面的逐步形成而得到整體昇華，在平城出現了來自東西多種文明融匯為一體的高潮，並最終融合為的壯麗華美的中華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