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績溪龍川，胡宗憲的家鄉｜方湯瑪斯

一說到抗倭，大家首先想到的就是戚繼光了，沒有人提及胡宗憲，甚至不知道這個人。

身為明朝兵部尚書、浙江巡撫、東南七省軍事總督，他的地位和貢獻都比戚繼光高很多，最後卻落得獄中自殺的下場。

即使最後沉冤昭雪，依然被冠以貪官奸臣的稱呼，以至於幾百年來，英名不彰，青史蒙塵。

▲胡宗憲五十壽辰與二夫人像

胡宗憲，字汝貞，號梅林，江南徽州府績溪縣龍川村人。其先祖可追至隨晋元帝永嘉南渡後鎮守徽州的胡焱，可謂出身士族門第。胡宗憲七歲時“經史過目成誦，功課必先諸生，稍遲輒終日涕泣不食”。

七歲的時候讀書看一遍就會背了，工作一定比同學寫的快，慢了都要哭泣不吃飯，可見胡宗憲的用功刻苦。

後來大明邊防日益崩壞，南倭北虜都是禍患，所以考入縣學後，胡宗憲也開始學習兵法，“六韜三略無不兼究，膂力絕人，善騎射”（《胡公行實》）。

嘉靖十七年，胡宗憲中進士，被安排在刑部實習。嘉靖十九年出任山東益都知縣，自此開始了胡宗憲的為官生涯。

在山東任職期間，抗蝗灾，剿山匪；剿土匪的過程，他理解群眾無出路才聚眾為盜，所以剿撫招安結合，將一部分精壯的山賊編入軍隊加强縣城的軍事，老弱者則發給官銀，讓其自行回家安穩度日。一系列惠民、為民的政策使得百姓安寧，《青州縣志》稱“宗憲儲措有術，民服之”。

▲龍川明代胡氏宗祠始建於宋，嘉靖二十一年胡宗憲守孝期間擴建。攝影/張建平

嘉靖二十一年，胡宗憲母親去世，奔喪回績溪故里守孝。兩年後，其父胡尚仁也因病去世。胡宗憲前後在家鄉為父母守孝長達五年，期間攻讀《大學衍義》、《武經七書》等書，學識大為長進。

嘉靖二十六年，胡宗憲被吏部調赴浙江余姚任職，在任期間胡宗憲繼續發揮實幹作風，《餘姚縣志》稱因清官愛民胡知縣的到來，所以“政通人和，上滅感應，歲時豐稔”。

嘉靖二十八年，任職湖廣道禦史。此時正值北方草原韃靼積極入侵，邊將無能，邊境百姓因韃靼的掠奪苦不堪言。胡宗憲聞此主動上疏朝廷北上巡察邊境。

朝廷下疏，任胡宗憲為宣大巡察禦史，巡按宣大邊防。在巡察邊境期間，胡宗憲趕上了大同守軍“聚而嘩變”。大同守軍是有全國一等戰鬥力的邊防軍，十分桀驁不馴。針對此次兵變，邊關將領竟然束手無策，最後胡宗憲卻一個人前去平定了軍隊嘩變“單騎慰諭，許勿徙，乃定”（《明史》）。

嘉靖三十年，胡宗憲重回湖廣舊職，協助了湖廣總督張嶽平定了川貴苗亂。

嘉靖三十三年，東南倭患日益嚴重，倭寇在東南如入無人之境，四處掠奪，胡宗憲因其出色的軍事技能，被調浙江巡按禦史。正是以此為開端，留下了胡宗憲的千古美名，也是以此為開端造成了胡宗憲不得善終的下場。

▲日本倭寇

很多人覺得，明朝的抗倭是和日本倭人的戰爭，其實很大程度上，明朝的抗倭，更像是幾個徽州人的戰爭。

汪直、徐海、陳東等幾個海盜頭目，都是徽州人，可以說和胡宗憲是同鄉了，他們據島作亂，煽引倭寇騷擾東南沿海，致使閩、奧、浙、蘇、贛、皖等地百姓慘遭荼毒，民不聊生。

海盜汪直糾集一群亡命徒和日本浪人，組成走私集團，佔據日本五島，自稱徽王。海盜徐海照葫蘆畫瓢，拉起一支約三萬人的倭寇武裝，多次大規模入侵至長三角地區。

嘉靖三十四年，一幫只有四十人的倭寇團夥，竟敢跑到南京城搶劫，然後竟然跑掉了，也是這一年。胡宗憲昇右僉都禦史巡撫浙江，臨行前立下誓言：“我這次任職，不擒獲汪直、徐海，安定東南，誓不回京”。

▲清末的浙江巡撫衙門，應該與明朝一樣的。

上任伊始，胡宗憲針對轄區內明朝官兵紀律鬆弛、軟弱渙散的積弊，以嚴明賞罰為手段，大力進行整頓。通過胡宗憲的努力，明朝官兵的軍容、軍紀有了改觀，士氣也逐漸有所恢復。

不久，工部右侍郎受內閣首輔嚴嵩的義子趙文華舉薦，被派往江南督察沿海軍務。趙文華為人奸詐驕橫。浙江總督張經、浙江巡撫李天寵先後因其陷害而被殺。

胡宗憲對此非常清楚，必須和這種人搞好關係而不致於誤了抗倭的正事，囙此在與趙文華共事的過程中，胡宗憲謹慎小心，有時甚至行事圓滑。

在趙文華的大力推薦下，胡宗憲為兵部左侍郎，又加直浙總督，總督浙江、南直隸和福建等處的兵務。胡宗憲知道自己大展宏圖的機會來了。

▲徐渭，胡宗憲的幕僚

胡宗憲擅用人才，召徐渭、文征明、鄭若曾等為人為幕僚，文征明大家都知道，而徐渭的名聲比文征明的名聲大。

就連鄭板橋和齊白石這樣的人，也甘願做其門下的一條走狗。胡宗憲以毒酒殺死數百人，大破徐海等倭寇，幕府一切疏計，皆出其手。

這些謀士在出謀劃策的同時，在胡宗憲的主持下，還編纂的《籌海圖編》一書，對於中國海防史，尤其是釣魚島主權的明確標注，意義巨大深遠，成為後代中國海防和主權歷史的圭臬。

▲胡宗憲《籌海圖編》

謀略之外，便是實戰，胡宗憲以俞大猷，戚繼光、盧鏜為大將，至明嘉靖三十六年，計斬徐海，俘陳東、降汪直，斷倭寇之內應，東征西討，終於彌平倭患。

至嘉靖四十一年，胡宗憲主持的抗倭鬥爭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勝利，漸次平息浙江的倭患，並開始剿滅福建的倭寇。胡宗憲以平倭戰功顯著，屢獲殊榮，官至太子太保，兵部尚書，並加少保銜。

▲績溪龍川胡宗憲少寶府｜圖蟲創意

也是嘉靖四十一年十一月，倭患初平，南京戶部給事中陸鳳儀便開始彈劾胡宗憲為“嚴（嵩）黨”，列胡宗憲“欺橫貪淫”十大罪狀，抨擊胡宗憲“督府積銀如山”，侵佔國家錢財計三萬三千兩，嘉靖念其功勞以及進獻白鹿祥瑞，未加追究。

事實是：這三萬三千兩白銀分兩次從嘉興府庫中提出，一次花銀一萬餘兩，用於遣散狼兵，一次花銀兩萬餘兩，用於抗倭各項事務和撫恤傷亡士卒的家屬。胡宗憲沒有從中貪污，各項數位在當時有帳可查。

後來，嘉興府庫要銷帳，胡宗憲好友白恭出錢兩萬兩白銀，胡宗憲自己拿出一萬多兩白銀，把帳結清。當然，明朝官員俸祿低微，胡宗憲能拿出一萬多兩白銀銷帳，顯然是因為他在個人俸祿之外有其他收入。

實際上，明代官員在俸祿之外。收取其他錢財是普遍現象。在這種情況下，不但胡宗憲積極向嚴嵩父子、趙文華贈送錢財古玩，好讓當權者支持他在浙江的工作，其他人也會給胡宗憲送，據《明實錄》《弇州史料》及時人王畿、徐渭等人的回憶，胡宗憲其實將大量錢財用於抗倭事業上。

史料記載，倭寇毛海峰和他的黨羽歸順後，胡宗憲“乞加重賞”；嘉靖三十五年，倭寇徐海圍攻桐鄉，胡宗憲饋送徐海黃金千兩、增綺數十箱，以解桐鄉之圍；後來，胡宗憲為了為誘降徐海、王直，又花了大量金銀財寶，“費百餘金”。

此外，胡宗憲對部下毫不吝嗇。他對戚繼光的戚家軍“給響甚厚”，有軍功的阿兵哥、幕僚都會得到嘉獎。

▲大明世宗肅皇帝神棍道爺嘉靖

第二年，禦史汪汝正又以宗憲付嚴嵩之子嚴世蕃手書中有“自擬聖旨”罪再次彈劾胡宗憲，又重新下獄。在獄中，胡宗憲憤然上書數千言。

嘉靖皇帝不想殺功臣，又希望給言官清流們一個交代，便把胡宗憲晾在監獄中，任他自生自滅，胡宗憲沉浮宦海多年，很快領會上意，在獄中自殺。

曾在胡宗憲帳下擔任幕僚的徐渭，知道胡宗憲身死後，也不願苟活，自殺時“拔壁柱釘可三寸許，貫左耳竅中，顛於地，未死”，精神幾近失常，幾近癲狂。

而那些朝廷的言官清流派說徐渭“以椎碎腎囊，未死”，意思是徐渭自殺的時候用錘子砸自己的蛋了，就像說“胡宗憲在江南恣情妓樂，自負嫪毐之器，擁諸女，與幕客宣淫於制府”，這些讀書人落井下石，將身體器官都要拿出來說，行徑可見一斑。

▲明嘉靖胡宗憲冕官坐像，餘姚勝歸山胡公岩摩崖石刻

隆慶六年，胡宗憲沉冤昭雪，並錄平倭功勳入國史。御賜葬故里龍川之天馬山，諡號襄懋，備極哀榮。

我們現在遍觀史籍，對胡宗憲的評估都不高，即使已經被沉冤昭雪，卻依然被人唾駡，甚至把他當作戚繼光反面陪襯，基本是徐階之流的影響：嚴嵩是奸臣，胡宗憲是嚴嵩下級，自然也被定義為奸臣，胡宗憲的不幸是嚴嵩，戚繼光的幸運是張居正，兩者其實並沒有多少區別。

胡宗憲是一個被時代裹挾的人，明人張鼎評估胡宗憲的行為說：“不賄則身危而功不成，賄則幸成功而受惡名以死。”

這是比較客觀的看法。自殺前，胡宗憲含恨寫下“寶劍埋冤獄，忠魂繞白雲”的詩句，可見，他對自己的一生，對國家都是問心無愧的。

▲奕世尚書坊，紀念胡富和胡宗憲兩位尚書的牌坊｜平和南京

在徽州，有一句家喻戶曉的名言，說的是：生子當如胡宗憲，從商要學胡雪岩。

毫無疑問徽州人將胡宗憲視為績溪的驕傲、徽州的驕傲，無論人品還是才學都是毫無爭議的，至今績溪龍川景區的胡宗憲少保府和奕世尚書坊都在陳述著當年的功績，迎來送往每一位來龍川的客人。

龍川雲棲穀

家在徽州山水之間，重尋雲林深處的詩意棲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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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雲棲穀主人

編輯丨龍川雲棲穀

封圖攝影丨冷山

參考資料

《明史》中華書局

穀應泰《明史紀事本末》

陳雪明《抗倭名臣胡宗憲為官得失之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