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西安，是一座富有歷史厚重感的都市。在這裡遍地都是古迹，一條看似簡簡單單、其貌不揚的老街巷，可能就有著說不完的故事。在西安市內有一條北接西大街，南臨馬坊門，南北走向的小街。這條街名叫正學街，全長不足200米，現在是有名的“錦旗一條街”。

在宋代的時候，當時的大儒張載曾在正學街附近講學。張載是北宋時期著名的哲學家、理學家和關學創始人。張載的名言被稱為“橫渠四句”，千年以來一直被人所引用：“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明孝宗弘治九年（西元1496年），陝西按察司提調學校副使楊一清在當年張載講學的地方創建了正學書院。至於書院的土地，則是來自一比特大明藩王：秦王朱誠泳的無償捐贈。到了明代後期隨著關中書院的壯大，正學書院漸漸式微，但正學街的名字卻一直流傳了下來。那麼這位秦王為何要贊助書院，在他身上又有哪些故事呢？

險生波瀾的秦王之路

朱誠泳，生於明英宗天順二年（西元1458年），時任秦王朱公錫庶長子，生母楊氏，天順三年（西元1459年）賜名。天順是明英宗南宮復辟之後的年號，此時明朝立國已近百年，宗室繁衍，人口日盛。為了應對日益增長的賜名壓力，明英宗在第二年天順四年（西元1460年）出臺了一項新政策：

己巳，命諸宗室王府：凡無子者方許請繼室，生子至八歲者方許請名，女至十五歲者方許請封。著為例。—《明英宗實錄卷三百十四》

如果新政策早出臺一年，那麼朱誠泳要等到明憲宗成化年間才能得到自己的名字。筆者一直說明代禮部不可靠，因為就在朱誠泳天順三年二月得到賜名以後沒過多久，秦王府永興王輔國將軍朱公錡的嫡子也被賜名為朱誠泳。事實上這種錯誤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景泰七年（西元1456年）八月，朝廷給慶成王府鎮國將軍朱美堟第三子賜名鐘鑰，而實際上這個名字在正統八年（西元1443年）的時候已經賜給了慶成王朱美埥的第六子。朱美埥和朱美堟是兄弟，二人之子本是堂兄弟，現在卻名字一樣，你說多尷尬。如果慶成王府的事情還可以解釋為期間過了十多年，禮部偶有疏失。但是朱誠泳這個重名，前後可只有四個月。

成化四年（西元1468年）五月，11歲的朱誠泳被册封為鎮安王。他雖然是秦王長子，但因為庶出的身份，所以不能被册封為世子。撇開這個因素不談，朱公錫對兒子的學業抓得倒是非常緊。比如成化六年（西元1470年）的時候，秦王就向朝廷為兒子求取書籍。

丁巳，秦王公錫、汧陽王公鏳各為其子請書籍。以《孝順事實》等書與之。—《明憲宗實錄卷八十》

在《明史》的記載中，朱公錫“以賢聞”，應該說他的言傳身教對兒子的成長起到了很大的影響。但是這位“賢王”在成化十年（西元1474年）做得一件事情，卻在朝堂之上頗引起了一番爭議。

秦王正妃王氏，西安後衛指揮使王徽之女，景泰二年（西元1451年）九月册為秦王妃，成化四年（西元1468年）七月去世。我們上文說過，宗室正室去世，只有在自身無子的情况下才能請立繼室，目的自然是為了防止爵位傳承時產生不必要的衝突。以朱誠泳為例，他雖然是朱公錫的庶長子，但是正妃王氏無子，那麼秦王百年之後自然是由他承襲爵位。但是如果老爹再册立一比特繼妃，而這位繼妃又生了一個兒子的話，日後朱誠泳就不能進封秦王。

我們無法揣測朱公錫是怎麼想的，因為他為了再立一比特繼妃，甚至不惜向朝廷獻金。最終朝廷不勝其擾，同意立嵇氏為秦王繼妃，但是不再遣官册封。朱公錫還不滿足，再次獻上黃金百兩要求舉行册封儀式。明憲宗看這厮實在貪心不足，决心給他一個教訓，皇帝大人收了錢卻不辦事。

甲申，敕封秦王公錫繼娶嵇氏為妃。時例宗室有請封繼妃，無後者方許。王已有子誠泳，而為嵇氏請封不已，甚至有所貢獻。禮部不得已覆奏，但賜敕授以繼妃之名，不遣官册封。既而王又進金百兩乞為册以授，上納金而寢之。—《明憲宗實錄卷一百二十七》

這裡的甲申日是成化十年（西元1474年）四月二十九日，就在兩天前，朝廷剛剛册封都指揮僉事廖珷之女為鎮安王妃。朱誠泳剛剛成婚，老爹就給自己找了一比特後媽，就好像隨時有一把利劍懸在頭頂一般。事實上朱公錫果然在兩年後就多了一個兒子，賜名朱誠河。如果猜得沒錯，他應該就是嵇氏所生的嫡子，日後的秦王爵位繼承人。

成化二十二年（西元1486年）二月二十四日，秦王朱公錫去世，享年50歲，賜諡曰惠。弘治元年（西元1488年）九月，鎮安王朱誠泳進封秦王。至於朱誠河，應該是夭折了。如果換一比特心胸狹窄之輩，比如和朱誠泳同時代的荊王朱見潚，就因為生母荊靖王妃魏氏偏愛弟弟，就在襲封荊王之後逼死母親，打死弟弟。而朱誠泳實實在在地差點丟掉秦王爵位，卻始終保持“天性孝友，好禮謙恭”的姿態，不聞對秦惠王繼妃有任何不恭敬之處。此時其母楊氏仍然健在，但朱誠泳除了在弘治七年（西元1494年）為母親求了一個秦惠王次妃的身份以外，並無任何特殊待遇，實屬難能可貴。

好賢樂善，宗室典範

明代著名史學家焦竑在其所著的《國史獻徵錄》中對朱誠泳有一個評估：“言雖小必踐，行雖小必謹”。說明這位秦王殿下是一個慨然守諾，謹言慎行之人。當然如果僅僅如此，那也只是一個普通的宗室賢王。但朱誠泳在短短11年的秦王任上的所作所為，絕對值得《孝宗實錄》在他死後奉上的那一段長文（這在實錄記錄親王去世記載之中是極其罕見的）。

善待宗室

朱誠泳身為“天下第一藩”的秦藩親王，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身份何其尊貴，即使孝宗皇帝也要對他尊稱一句“叔父”。而在封國之中，本府親王就如同皇帝一般予取予求。宗室請名要通過親王，宗室歲祿也要通過親王。一旦惹怒了親王，要麼扣著你的歲祿不發，要麼乾脆不給你請名，讓你沒有歲祿。這些事情都是宗室中存在的，並非筆者瞎編。

比如明太宗永樂年間，晋王朱濟熿擅自關押弟弟寧化王朱濟煥，又克扣了其四年的歲祿，險些把寧化王母子餓死。明英宗正統年間，靖江王朱佐敬和弟弟奉國將軍朱佐敏有衝突，長年累月就是不給幾個侄子請名，逼得朱佐敏要上京告禦狀。

可是朱誠泳這位秦王殿下，卻對本府內的任何宗室都和和氣氣，不管對方是郡王、將軍或者只是個中尉。

宗室之化，自郡王而下至於將軍、中尉，不問尊卑族屬，皆循矩蹈彠，不敢以非義聞於其側。—《國朝獻徵錄卷之一》

堅持原則

在朱誠泳尚未襲封秦王，仍然還是鎮安王之時，就針對天下各王府選婚多不遵禮法這個弊端向朝廷上疏。按照原則，王府為宗室子女選婚，應該從本境衛府州縣軍民良家子女中選取。但是歷年以來由於各府親王、郡王乃至長史、教授等人貪圖賄賂，造成大量儀賓相貌醜陋。

更有甚者還出現“倫理有礙”的現象，比如“男為王侄女儀賓，而女卻為王堂弟夫人者”，甚至“一女有先定侄，侄亡而定與叔”，被憲宗斥為“傷敗倫理，違背法度”。朝廷為此特地出臺政策，要求天下各王府務必嚴格遵從。

近日鎮安王曾有此言，已諭禮部定為禁例。自今以後藩府選婚：務須長史會同承奉、教授、內使等官，於本境衛府州縣官員軍民之家行已無愆、治家有禮者選其子女。必須年命相宜，人物俊秀。取具各該軍衛有司官吏鄰里保結明白，啟王具奏成婚。—《明憲宗實錄卷二百七十九》

其實這個事情和秦王本人並無多大關礙，畢竟他都沒有子女。但為了原則和宗室後代的婚姻幸福，朱誠泳還是不惜自己出來做這個惡人。

體恤平民

秦王殿下自小謙虛謹慎、酷愛讀書。長大以後也特別簡樸，平時居家之時只穿普通的布衣，吃簡單的蔬食。封國內有患病或者孤苦無依的百姓，則“施予無吝”。

由於秦國是大明第一藩，自開國之初就獲賜大量土地。這些土地都被軍民佃種，王府每年都可以收到大量的糧食。在古代只有糧食是硬通貨，有時候有錢也未必買得到。但是種田這件事，更多的是靠天吃飯。一旦有個天灾，秦王往往會减免田租，甚至全額免除。和眾多一毛不拔甚至橫徵暴斂的親王相比，朱誠泳簡直是個天使。

秦川數百裏多欽賜府地，軍民佃以為業。天時小歉，輒减租稅之半，或盡蠲之。—《國朝獻徵錄卷之一》

注重教育

朱誠泳自號賓竹道人，讀書時偶有所讀，立刻就會把它記錄在自己的帽冠或者衣服之上。這位秦王殿下文學素養頗高，還曾有過一本詩集，名叫《經進小鳴集》。而且朱誠泳平時只和儒士來往，對於“聲色歌舞，貨利畋獵”之類一概不感興趣。

上文提到的正學書院，就是朱誠泳的一大善舉。如果說書院還是做學問的地方，秦王的眼光還放到了普通人身上。朱誠泳在秦王府西面建了一所學校，凡是王府護衛子弟中聰明伶俐卻念不起書的，統統送入學校由文臣負責授課。其中書讀得好的，還可以得到秦王的推薦參加考試成為生員，從而徹底改變自己的命運。史書中對於朱誠泳此舉給予了高度的評估：“王府護衛子弟得入黌宮，自秦簡王始”。

此外對於王府儀賓，朱誠泳也要求將他們送本處儒學讀書習禮，甚至成婚後亦不許因循廢業。可見秦王為了扭轉宗室在百姓心目中的不良口碑，確實是做了許多努力。

秦簡王身後事

朱誠泳有風疾，這可能是他長久以來一直無嗣的主要原因。筆者不懂醫術，搞不清楚風疾到底是什麼病。西安的前身是長安，當年大唐帝國的京師。唐太宗李世民曾經在驪山修建湯泉宮（即華清池）並在此沐浴，稱對風疾有治療作用。

囙此在弘治四年（西元1491年）秦王向朝廷上奏，請求能被允許去距離西安百里之外的溫泉沐浴。從距離來看，應該就是當年的湯泉宮。禮部以“前無此例”的理由將其否决。到了弘治五年（西元1492年）秦王再次上奏請求使用溫泉治病，這次朱誠泳姿態放得比較低，只要是個溫泉就行，終於得到了朝廷的允許。

癸酉，秦王誠泳奏有風疾，欲求本城外溫泉浴，許之。—《明孝宗實錄卷六十七》

其實並不是朝廷小氣，而是自朱棣篡位之後宗室政策逐漸收緊，明代親王是不能輕易出城的。比如明英宗允許叔父襄王每年出城遊玩幾次，歷來都被視作特恩。可以說正是秦王本人作風過硬，朝廷才最終允許他出城使用溫泉進行治病。而從朱誠泳的詩集來看，秦王殿下出城之後也沒少跑，至少當年唐太宗駕崩地：翠微宮，他是肯定去過的。翠微宮距離西安府也得有個六七十裏地吧。

翠微深人翠微宮，避暑當年說太宗。吊古不須增感慨，憑高聊複將笑容。千章古木蒼烟合，數尺殘碑碧鮮封。獨喜滿懷吟興時，參天花朵玉芙蓉。—《吊翠微宮》

弘治十一年（西元1498年）六月十五日，秦王朱誠泳去世，在位11年，享年41歲，賜諡曰簡。一德不懈曰簡，平易不訾曰簡，這個諡號對於朱誠泳來說實至名歸，並無過譽。秦簡王去世時，《實錄》對他的記載足足有206字，而他老爹秦惠王去世時只有短短55個字的記錄。

但是溫泉治療顯然並沒有產生太大的作用，這位大明難得的賢王直到去世，仍然沒有子嗣。上文說過，他僅有的弟弟朱誠河也早已去世，秦府大宗絕嗣。固然秦府並非第一次大宗絕嗣了，但之前都還能通過“兄終弟及”的方法解决，現在這種情況也是第一次碰到。秦簡王之父秦惠王朱公錫是秦康王嫡長子，在他上面還有一個庶長兄臨潼惠簡王朱公銘。朱公銘死後，嫡長子朱誠澯襲封臨潼王。朱誠澯死後，臨潼王是其庶長子朱秉欆。當時秦府宗室之中和秦簡王血緣關係最近的，就是這位臨潼王朱秉欆，下一任秦王就是他了。

丁酉，上禦奉天殿傳制。懷寧侯孫泰持節充正使，尚寶司司丞崔璿充副使。册封秦府臨潼王秉欆為秦王，妃盧氏為秦王妃。—《明孝宗實錄卷一百六十七》

朱秉欆是朱誠泳的堂侄，好像也沒有人在他襲封之後要求他認秦簡王為爹，而稱自己生父臨潼和僖王朱誠澯為叔父。當然有些作者言之鑿鑿，稱明代藩王繼承事例，不可作為天子即位之後的參攷。所以嘉靖帝認並沒有絕嗣的明孝宗為爹才是唯一合法管道，那為啥明武宗就能絕嗣呢？合著天子和藩王看的不是同一本《皇明祖訓》。

秦簡王墓

秦簡王墓位於韋曲街辦簡王井村，坐北朝南，墓高約15米，周長約100米，略呈圓錐形。墓南存有神道，神道石刻現存石望柱一對，麒麟一對，石馬兩對，石人兩對。這就有些逾制了，因為親王墓一般只有一對石人。

該墓在上世紀八十年代末被盜，後經公安部門追回300多件彩繪陶儀仗俑，現陳列於陝西歷史博物館。這些彩繪陶儀仗俑群是秦簡王死後隨葬的儀仗隊，手中原本都是秦王出行時用到的儀仗，有清道旗、金鼓旗、白澤旗、告止幡、信幡、戈、戟、弓箭、笙、笛、板、琵琶、抬轎、跟駕、梅花燈、各樣傘、扇等70餘種，現均已朽壞。中國古人講究事死如事生，簡王墓彩俑的規模，讓我們可以想像當年秦王出府之時的赫赫聲勢。

結語：當年秦府邊上小學讀書的護衛子弟，經常會受到秦王殿下本人的親自考查。如果能在昔日原址之上再重建一所學校，是不是可以掛一塊牌子：本校創立者乃大明秦簡王朱誠泳，好像也是件倍兒有面子的事。

總體來說，秦王一脈除了首封秦王朱樉以外，循規蹈矩的比較多。郡王之中除了最早的安定王朱尚炌（朱樉第六子）以謀反的罪名被廢為庶人以外，其他基本都是因為絕嗣而除國，和隔壁破事多多的太原晋王府相比，還是有天壤之別。至於秦簡王朱誠泳更是其中翹楚，可歎他什麼都好，就是沒有子嗣，惜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