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東人講河東軼聞丨運城人聽運城故事
中國最早的“盬城”——猗氏故城
作者:衛立業
運城“盬街”自今年“五·一”開街以來,已成為人們關注和旅遊的一個熱點。為品味這裡的鹽文化和關公文化、根祖文化,我曾兩次同家人、朋友一起前往參觀,並順道又祭拜了舜帝陵。久遠而厚重的河東鹽文化,使我自然而然地由河東鹽想到“猗氏之鹽”,由“猗氏之鹽”想到“鹽商鼻祖”猗頓,由猗頓又想到猗氏故城(亦稱猗頓城)……忽然覺得是時候應該為“猗鹽”正名,對“猗氏故城”重新定位了!如果說,運城市中心城區鳳凰南路稱為“盬街”,那麼,從河東鹽的演變歷史來看,“猗氏鹽”就應該是河東最早的“盬”鹽,“猗氏故城”遺址就應該是“中國最早的盬城”了。
盬,這是先民專為河東鹽池而造的一個漢字。古人認為,在華夏大地眾多的鹽池中,並不是所有鹽池都能叫盬,而是只有古老的河東鹽才有資格叫盬。《說文解字》在釋義時說:“盬,河東鹽池。”司馬遷在《史記·貨殖列傳》中曰:“盬鹽,河東大鹽,散鹽。”河東盬鹽的特點:一是古。《說文解字》注曰:“盬字從古音,本身因襲和承載了苦意”。《史記·貨殖列傳·注》曰:“盬音古。周禮鹽人雲‘共苦鹽’,杜子春以為苦讀如鹽。”二是自然生成。《史記·貨殖列傳·注》曰:“出鹽直用不煉也。”盬鹽生產方式自古以來為“天日曬鹽,集工撈采。”三是畦鹽。唐之後,盬鹽生產方式發展為“墾畦澆曬法”。《史記·貨殖列傳·注》曰:“河東鹽池是畦鹽。作‘畦’,若種韮一畦。天雨下,池中鹵淡得均,即畎池中水上畔,深一尺許,日暴之五、六日則成,鹽若白礬石,大小如雙陸及,則呼為畦鹽。”我們的祖先專為河東鹽池創造的這個專屬字——盬,證實了河東鹽池的資歷和盛名,河東鹽衍生的鹽文化,無疑成為華夏文明的重要組成部分。1958年,郭沫若先生來到運城,他將河東鹽池稱為“古池”。田漢先生面對古池,發出了“千古中條一池雪”的感歎,無不表達了文人墨客對河東鹽池的心馳神往。
然而,從源遠流長的河東鹽文化來看,河東鹽最早並不叫“潞鹽”或“解鹽”,而稱“猗鹽”。相傳遠古洪荒時代,涑水盆地是個內海,孤山、稷王山、中條山均為海島。洪水過後,海水蒸發沉澱,淤積後結成鹽湖。《山海經·卷三》曰:“景山南望鹽阪之澤。”晋人郭璞注:“即鹽池也,今河東猗氏縣。”《水經注》卷六又曰:“池西又有一池,謂之女鹽澤,東西二十五裏,南北二十裏,在猗氏故城南……土俗裂水沃麻,分灌川野,畦水耗竭,土自成鹽,即所謂鹹堿也,而味苦,號曰鹽田。”《說文解字》在釋義“盬”字時曰:“盬,鹽池,猗氏縣。袤五十裏,廣七裏,百十六裏。”司馬遷《史記·貨殖列傳·注》在講到河東盬鹽時亦曰:“猗氏,蒲州縣也。”唐代文學家柳宗元在《晋問》一文中更是說得明白無誤:“猗氏之鹽,晋寶之大者也,人之頼之與穀同。”上述史料證實,直至唐時,人們仍稱河東鹽池為猗鹽。如今,遠古時的洪水早已退去,但臨猗老百姓仍將縣城以南的土地稱為灘地(涑水灘、王景灘、王鑒灘等)。民間流傳的諺語說:“昔日王景灘,雨澇青蛙叫,天旱禾鼠參(can)”“下雨是泥濘,幹了是琉璃”“一切一個牛肉片,一打一個燈盞碗。”城南灘地,再次證實了這裡曾是猗鹽的遺址。
圍繞猗氏之鹽,史料載有黃帝與炎帝、黃帝與蚩尤之間的大戰,目的就是爭奪對猗鹽的控制權。《史記·五帝本紀》中有這樣一段話“教熊羆貔貅䝙虎,以與炎帝戰於阪泉之野。”黃帝與炎帝大戰的古戰場,據說在今鹽湖區境內的阪泉村。黃帝與炎帝握手言和沒幾年,黃帝與蚩尤又在“涿鹿”殺紅了眼。《山海經·大荒北經》曰:“蚩尤作兵伐黃帝,黃帝使應龍攻之冀州(今臨晋)之野”……遂殺之,身首異處,而鹽池鹵色正蚩尤血。”《孔子三朝記》道:“黃帝殺之(蚩尤)於中冀,蚩尤肢體身首異處,而其血化為鹵,則解之鹽池也。因其屍解,故名其地為解。”古之“涿鹿”之何處?歷史上有兩種說法:一曰為今河北省張家口市。臨猗民間傳言:黃帝在河北涿鹿打敗蚩尤後,蚩尤經平型關逃至臨猗大、小嶷山一帶,黃帝命圍山作戰。在小嶷山岑後,蚩尤被黃帝大將應龍斧劈一角,然後負傷向南逃去。從此,嶺後的土地變成了紅色,據說是由蚩尤的鮮血染紅的。蚩尤最後被黃帝趕到中條山下,因前有大山,左有大河,終被應龍捉住,黃帝手持昆侖劍將蚩尤解殺於此,囙此,這裡的水亦變得濁紅而又鹹鹵。另一種說法是指今鹽湖區解州鎮。唐代詩人王翰咏解州《鹽池曉望》中曰:“涿鹿城頭分曙色,素池如練迥無塵。”《解州志》及《河東鹽法備覽》中亦有解州古城涿鹿的記載。上古中央冀州為河東一帶,《安邑縣志》載:“蚩尤村,舊說為黃帝時蚩尤舊城,可信。”據說黃帝的第一任宰相是解州社東村的風後(該村現有“風後故里”石碣和“風神廟”)。《帝王世紀》載:黃帝夢見大風將地上的塵垢都刮走了。據此,黃帝便尋找姓風名後的人輔佐他,終於在海隅(今解州社東)找到風後。風後在各方面對黃帝幫助很大,尤其是輔佐黃帝戰勝蚩尤。風後讓阿兵哥帽插槐葉,風後卻讓阿兵哥改插皂角葉,槐葉被太陽曬萎了,皂角葉還是硬錚錚的,蚩尤兵大敗,蚩尤也被擒殺。黃帝置列侯眾官時,以“風後配上臺,天老配中台,五聖配下臺”,風後擢為三公之首。風後死後,黃帝將他葬在扼潼的風陵渡,讓他永遠守護西大門,防止蚩尤餘部侵犯。
黃帝斬殺蚩尤後,作為部落聯盟領袖,在黃河岸畔的今臨猗東張,曾建寘張國。以猗氏鹽為中心,造就了中華民族融合的初始。據傳,黃帝、顓須、帝嚳曾執政於張國之城。今運城市夏縣西陰村發現有蠶繭化石,經多方考證,認定為5600年至6000年之際的人工養殖之物。《路史後記》曰:“黃帝元妃西陵氏祖,以其始蠶。”她是黃帝的元妃,可見黃帝當時曾為君於張城。帝嚳之妃薑姬氏到郊外求子得弃,弃有嫁穡之功,堯以後土之崇,封其為後稷的故事,也證明了這一點。後來的堯、舜、禹及夏、商、週三代祖先,均與黃帝有著密不可分的血緣關係。堯建都平陽,舜建都蒲阪,禹定都安邑,皆分佈於猗鹽的附近,賴此經久,猗氏之鹽,見證了並開啟了華夏文明的序幕,書寫了華夏文明締造過程中的許多動人瞬間,也留下了如《南風歌》《秋風辭》《條山蒼》等千古霸唱。
華夏文明興於猗鹽,猗鹽也孕育了像猗頓那樣與範蠡齊名的大鹽商。司馬遷在《史記·貨殖列傳》中曰:“猗頓用盬鹽起。”傳說7000多年前鹽池附近就有原始人群活動和居住,以曬鹽、煮鹽、運鹽、販鹽為業,但猗頓因是史料記載中最早開發鹽池的人,人們尊他為“鹽商鼻祖”。戰國時,山林川澤之利的開發,雖由官府控制,但官府並不直接經營,主要採用抽去十分之三稅的辦法,由民去經營,但這種“民”,絕不是一般的手工業者,而是一種有權有勢的豪民。因為這種開發,需要大量的投資,需要一定數量的勞動力。正如《鹽鐵論·禁耕》所言:“非豪民不能通其利。”而猗頓正是這樣的豪民,在畜牧業得到壯大、農耕恢復,有了雄厚的資本後,他便組織人力和畜力,開始了制鹽販鹽,大搞運輸的生產,最終以鹽致富,成為我國古代“與王者埒富”的大鹽商。
據臨猗王寮村“猗頓祠”清道光十七年所立的一通石碑《重修周逸民猗頓氏墓記》載,猗頓當年產業活動的範圍是很大的。猗頓“富甲天下”,“西抵桑泉,東跨鹽池,南條北嵋,皆其所有。”而中心即為郇陽城(今猗氏故城)。清人楊樹春在《咏猗氏郇伯廟》一詩中曰:“郇伯遺址關宗社,何事相沿猗頓名?”我想,其緣由大概就是因為猗頓曾將此城作為其營鹽活動的大本營吧!當年,這裡不但是農牧、鹽工和手工業者的聚居地,而且還是農畜產品和鹽業、珠寶業的集貿交易市場。西周時期,古郇之地已推行了司市制度,人烟密集的地方,即設有集市。中共運城市委宣傳部原常務副部長黃勳會在其所寫的《運城賦》中曰:“君不見,鹽牧商賈,日中為市,物競天擇,信譽第一,猗頓秉諾,堪為晋商之肇端。”當時,市場流行的貨幣,先為“原始幣”,後演化為“空首幣”。據考古學家和古幣研究工作者考證,晉國各地當時鑄造出來的貨幣已達290多個,其中鑄有“奇”字和“智”字字樣的,便是古郇瑕使用的貨幣。集市貿易的興盛,使郇陽故城逐漸繁榮成一座商城,難怪現在有人提出,這是“中國歷史上的第一座商城。”
猗頓對猗鹽的開發,使郇瑕之地差點成了晉國的國都。《左傳·魯成公六年》西元前585年)記:晋人謀去故絳,諸太夫皆曰:“必居郇瑕之地,沃饒而近鹽,國利民樂,不可失也。”當時晉國和周邊戍狄民族的食用鹽多由猗鹽供應,晉國公室也用此地產的食鹽來交換戍狄民族的虎豹牛羊畜產和皮革,足見猗鹽在晉國商業經濟中的地位。後因大臣韓獻之說:“不可。郇瑕氏土薄水淺,其惡易覯(gou,音够。取遇見與罕見之意)。易覯則民愁,民愁則墊隘,於是乎有沉溺重膇(zhui,音墜。意為脚腫)之疾。”最後才决定去了侯馬新田。郇瑕之地雖未成為國都,但猗鹽作為中原大地必須生活品的地位卻是無物可及的。
兩千多年前的河東猗鹽周圍,關山阻隔,路途坎坷。猗頓為了把大量的池鹽運往中原等地,除了從中條山和吳王古渡開通了兩條陸地運鹽古道外,據清乾隆《臨晋縣志·卷六》所載,還曾試圖改變驢馱車運這樣一種落後的運輸管道,欲以舟運,開鑿了山西地區第一條人工運河。這條運河從河東猗鹽起,通過伍姓湖,又從伍姓湖至蒲阪入黃河。遙遙百里之途,只因黃河泥沙淤塞渠口,而未能使用。
今日之運城,顧名思義,是隨著古鹽道的開發應運而生的“鹽運之城”。春秋時,它只是姚暹渠北一個小漁村,因河東所產之鹽也叫“潞鹽”,故稱潞村。元朝廷佑年間(1314年)更潞村為“聖惠鎮”。元順帝至正丙申(1356)年8月,河東鹽運使那海德俊見潞村日漸繁榮,方開始營建城池。囙此,它的建城歷史,確實比晋時稱為鹽邑“盬城”的郇陽古城(即猗氏故城,亦稱猗頓城),晚了好多年。
我本人出生於臨猗郇陽古城邊的鐵匠營村。早在小時候就聽過這樣一句有關“盬城”的民謠:“鐵匠營靠盬城,出裏一窩都能行。”2010年,經山西考古研究所科考發現,這裡存有大量的陶窑遺址,出土的陶盆、陶罐均與制鹽有關。漢武帝時,國家實行鹽鐵專賣,猗氏故城內設有專門用於管理鹽池和徵集稅收的司鹽都尉。《水經注·涑水注》曰:“後來罷尉司,分猗氏、安邑縣以守之。”這說明猗氏故城作為一座盬鹽城和漢時的縣治所在地,確實曾擔任過管理河東猗鹽的職責。
悠悠歲月,幾多風雨,幾多滄桑。當年的猗氏故城,現作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雖已沒有什麼遺存可供參考,未免有些遺憾,但它留給人民的盬鹽文化記憶,卻是永遠難以磨滅的!
完
(文中配圖來自網絡,侵删。)
本期責編:仝丹
作者簡介
衛立業,山西臨猗人,1937年生,大專文化,中共黨員。臨猗縣政協原副主席、縣委統戰部原部長。現任臨猗縣三晋文化研究會顧問、傅作義研究會副會長、關漢卿戲曲文化研究會會長。多年來傾心於對臨猗文化的研究和開發,在國家、省、市、縣各級報刊發有大量文章,被《運城教科》報、山西《學習報》聘為記者和特約記者。著有人物傳記《商祖猗頓》、《從臨猗走出的戲曲大師關漢卿》、《傅作義將軍》、《姬鵬飛傳奇》和個人文集《躬耕之路》、詩集《獻給歲月的歌唱》(上、下集)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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