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倫與母親趙瑛
李倫孩童般的機警懂事,似乎是在娘胎裏練就的。
在上海的家中,他知道凡是父親的東西,一律都不能輕易觸碰。
母親告訴過他,父親放置的東西都添加了只有他自己知道的記號,其他人動了會引起他的警覺。
畢竟,龍潭三傑之一的李克農,打入國民政府特務組織高層後,過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
李倫和母親趙瑛以及哥哥李治,都是李克農的掩護者。
別看李倫年紀小,多年以後他才知道,自己還未出生的時候,就有了“胎中勇士”的美譽。
那是1927年四一二政變剛剛發生不久,蕪湖的國民政府當局發出了全城通緝令,懸賞5萬大洋捉拿蕪湖中共組織負責人李克農。
李克農趙瑛夫婦
得到這一消息的李克農,立刻躲避到了裕溪口鎮附近的小王莊。
不過敵人的鼻子比狗還靈,他們很快就獲得了李克農的藏身地。
而這一情況李克農和其他衕誌還不知道。
恰好趙瑛的一個親戚在警察局內供職,她先於丈夫瞭解到了這一危急的情况。
必須得把這一情況告訴丈夫他們,否則黨組織將會遭受嚴重的破壞。
然而趙瑛當時身懷六甲,行動不便的軀體,不但會威脅到肚子裏的孩子,還可能會延誤時間。
可除了自己,身邊已經沒有其他合適的人選,趙瑛只能拼死一試了。
於是,在那個大雨滂沱的夜晚,她先是找到船過了江,而後在泥濘的路上奔跑了七八裏地,最終趕在敵人的前面把消息告訴了丈夫。
要是晚到三十分鐘,後果不堪設想。
李克農
妻子冒險給自己傳遞消息,更重要的是她還懷着孩子,這一切讓李克農的內心有了更深的愛意和情愫。
尤其當李倫出生後,做父親的更是對他另眼相看。
不過,幼小的李倫並不清楚父親在做什麼。
漸漸懂事後,再見到父親,就是在上海充滿洋氣的閣樓和弄堂裏了。
在這個滿是汽車的洋氣上海灘,李倫和父親共同度過的時光,還不到一年時間。
那是1931年的4月24日,特科負責人顧順章在武漢被捕叛變,國民政府方面欣喜若狂,為了能够將上海的地下黨組織一網打盡,國民政府方面嚴密封鎖著這一消息。
其後,中統駐武漢的特派員蔡孟堅,連續向南京的徐恩曾發了六份加急電報。
1938年12月,李倫與父親李克農
恰好那天是週末,徐恩曾並不在南京,而是在上海。
更重要的是,他最信任的秘書,就是中共地下黨員錢壯飛。
他用上司的密碼本翻譯了電文,情况雖然萬分危急,但徐還不知道此事,所以還有轉移疏散的時間。
錢壯飛立刻派自己的女婿劉杞夫火速趕往上海,將這一情況告訴了李克農,接下來就是一輪驚心動魄的生死時速。
李克農知道情况十分嚴重,他先是找到陳賡,而後又找到周恩來,在採取了一系列緊急措施後,敵人原本的大抓捕計畫就泡湯了。
李克農原本還想通知家人轉移,但是敵人出手的速度也很快。
他剛回到家的附近,就發現周圍的街區都是警詧,囙此只能趕緊離開。
1938年,李倫在八路軍駐武漢辦事處屋頂花園
那個時候趙瑛也正好沒在家,她帶著兩個孩子上街買菜去了。
回來的時候發現异常,她也只能帶著孩子悄悄地逃脫了。
這一切在李倫的眼裡是如此的陌生和惶恐,畢竟自從他懂事之後起,還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局面。
在他眼裡,父親就像風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李倫只能跟著母親流落街頭,遍佈全城的地下組織彼此間幾乎都失去了聯系,趙瑛和孩子無處可去,夜裡只能露宿在街頭或者菜市。
直到十多天后,李倫的大哥李治遇到了父親的朋友、民生中學的校長宮樵岩。
直到此時,趙瑛和孩子們才知道了確切的消息,李克農的身份已經暴露,按照中央的訓示去了中央蘇區。
龍潭三傑,中間為李克農
宮校長給了他們一些路費,讓他們回蕪湖老家去。
一家老小的生計問題全部壓在了趙瑛的肩頭,她只是一名小學教員,薪水微薄,加上收點房租的錢只能勉强度日。
由於生活實在艱辛,她只能讓大兒子李治到米店去當學徒。
李倫也一天天長大了,別的孩子都是父母都在身邊,而他腦海中父親的形象越來越清晰,但是卻不知道他身在何方。
他小小的年紀並不知道,父親所在的中央蘇區,在接下來的幾年時間,不但遭受國民政府當局的嚴厲封鎖,還輪番被軍事攻擊。
而在輿論的文宣方面,國民政府更是污蔑共產黨是“赤匪”,說他們“殺人放火”、“無惡不作”。
李克農和子女合影,後排左二為李倫
這一切,李倫只是一知半解,而壓力更大的則是母親趙瑛,她既要照顧家人孩子,還得忍受巨大的心理壓力。
有一段時間甚至謠傳,李克農已經被殺害了。但不管困難有多大,她都還是在用實際的行動默默承受著。
直到分別3年後,家裡才收到了來自江西的一封信。
趙瑛告訴孩子們,你們的父親很好,而且非常想念你們。
那時,李倫已經上了二年級,她讓兒子給丈夫寫了一封回信。
青年時期的李倫
於是,李倫用自己稚嫩的手和話語,生平第一次通過紙和筆,和遠方的父親進行隔空的對話:
“我現在已經上小學了,在媽媽和姐姐哥哥督促下,認得不少字了,所以能給你寫信了。
我們全家都很想念你,我更是如此,經常在夢中哭醒。別人的孩子都有爸爸攙著上學,給他們買紙買筆,而我們家窮,沒有錢買,只好用廢紙和筆頭。
有些是姐姐哥哥用剩下的,有些還是在路上撿的。但我從不淘氣,讀書也用功,學習成績也好,請放心。”
離別的酸楚,在李倫的內心漸漸萌生,作為一個孩子,他的每句話和每個字,都透著對父親的思念。
李倫與夫人羨蘊華及兩個女兒
當這封信輾轉到達蘇區的時候,李克農除了激動就是熱淚滿面。
孩子的臉龐在他的腦海中縈繞,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實際的行動期盼和促成革命勝利的早日來臨。
由於長征轉戰,李倫的這封信寄出去後,接下來3年時間,他和母親又沒有了父親的任何消息。
一直到1937年初,在母親趙瑛的帶領下,一家人又踏上了前往上海的旅程,此時距離上一次的分別已經過去了快6年時間,李倫也成了10歲的大小夥子。
李倫想念父親,父親李克農也十分想念他們。
還在1936年秋天的時候,美國記者斯諾在延安採訪,臨別的時候,在場的每個人都說了一番話。
輪到李克農的時候,他說的是,給我把老婆送來吧。
1947年,李克農與趙瑛在山西臨縣
這番話雖然逗笑了送行的一眾人,但李克農一本正經的表情,說明了他的思家之切。
他的這份思家之情很快就得到了滿足。
三個多月後,國共兩黨開始進行談判,李克農作為代表要趕往上海,當他乘坐飛機抵達南京後,迫不及待地換乘一艘快艇回了趟家鄉蕪湖。
不過這次回家,他連飯都沒來得及吃,匆匆見了妻兒一面,便又匆匆離開了。
正是為了掩護李克農接下來在上海的工作,囙此趙瑛也很快帶著李倫再次來到了上海,不過此次在上海的團聚時間並不是太長。
隨著日軍的全面侵華,1937年11月,上海淪陷,李倫又跟著母親,輾轉來到了南京。
侵略軍進入上海
顛沛流離的生活,一直到撤離到武漢的時候才有所安穩,不過對李倫來說,能陪伴在父親的身邊,這或許就是最快樂的時光。
那時1938年,在武漢的八路軍辦事處,李克農擔任中共中央長江局秘書長,平時的工作太忙,根本無暇顧及李倫。
小孩子是耐不住寂寞的,在辦事處的樓上和樓下到處跑,很快就和這棟樓裏的所有人都厮混熟了。
尤其是周恩來和鄧穎超,兩個人經常給李倫餅乾和糖果。
一開始的時候他還有些認生,但孩子是難以拒絕零食的誘惑的,去過幾次後李倫就熟門熟路了。
父親李克農只好經常提醒他,周伯伯和鄧媽媽給你零食可以吃,但是不能亂跑亂鬧,不能影響他們的工作。
八路軍駐武漢辦事處舊址一角
由於沒有給李倫特意安排床,玩累了他都是隨便找個地方睡覺。
於是,秘書或者其他工作人員的床鋪,都留下過李倫的身影。
有時候他會和秘書童小鵬擠在一張床上,有時候他又跑到另一個工作人員李濤的屋裡去了。
李濤身體胖,於是就經常逗他,你來占我的床,這不是和小日本侵略中國一樣嗎。
10歲的李倫極力反駁,還是被大家傳為了笑談,於是一來二去的,大家就給他起了個綽號——小日本。
只要是在辦事處的大院裏,就沒人叫他的名字,都叫他“小日本”。
快樂的時光永遠是短暫的,1938年10月,武漢危在旦夕,李倫就跟隨大家撤到了湖南長沙,他們暫住在城郊地區。
10歲的他,還不能理解戰爭究竟是什麼,在他的眼裡,見到最多的就是到處逃難的老百姓。
在長沙短暫住了三個月後,李倫隨同父親又撤到了廣西的桂林。
很快,八路軍駐桂林辦事處成立,李克農擔任辦事處的處長。
這裡是我黨在南方的聯絡中心,我軍在海外採購的物資,都經過南寧入境,而後再抵達桂林,最後再送往延安或者是其他地方。
囙此,李克農在桂林期間事無巨細,工作十分繁忙,根本無暇照顧李倫。
再加上戰亂時節,也沒有學上,李倫還是整天的到處玩。
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於是李克農就準備給兒子找點事情做,讓他在辦事處裏當一名勤務兵,日常的工作就是打掃衛生、打開水以及傳遞一些簡單的資訊。
桂林辦事處電臺工作人員在實習工作,右一為李倫
就這樣,李倫和勤務班的戰士們住在一起,正式成為了一名八路軍小戰士。
那時候,李倫才剛剛十一二歲,一個鄰家少年般的年紀,走上了一條漫漫革命的征程。
李倫的這份勤務兵工作一直做到了1940年底,隨著桂林辦事處的撤銷,李倫和跟隨父母在1941的春天來到了延安。
清清的延河水,溝壑縱橫的黃土高坡和一排排的窑洞,這些在李倫的眼裡都十分新鮮。
剛到延安,毛澤東和朱德就請李克農一家吃飯。
多年以後李倫還清晰地記得,那是在楊家嶺毛澤東居住的窑洞裏,吃飯的時候大家有說有笑,毛澤東就問孩子們,知道你們的爸爸是做什麼的嗎?
1941年4月,李克農一家在延安棗園合影
李倫的姐姐李冰就說父親是八路軍辦事處的處長,風趣的毛澤東則說,你爸爸是個大特務,不過他是我們共產黨的大特務。
這番話把在場的人逗得哈哈大笑。
來到了革命聖地,李倫終於可以上學了。
1941年3月,李倫被安排進入延安自然科學院預科班學習。
延安的條件十分艱苦,大家都住在窑洞裏,平時根本沒有機會洗澡,吃的飯永遠是小米黑豆和鹽水煮菜。
但也正是這種艱苦的生活環境,更加磨礪和鍛造了李倫的品性。在延安的歲月,他的學習成績不但大大提升,而且在生活上也變得愈發自立。
此時的李倫14歲,既學會了紡線,還能收集各種破布,積攢下來做鞋底的內襯。
1943年底,李倫終於長成了16歲的青年,多年以來輾轉各地的生活,再加上延安的學習以及勞動,已經讓他看清了將來的路該怎麼走。
他向父親李克農鄭重地提出,要學習軍事,上戰場打仗。
李克農支持兒子的選擇,於是李倫和其他三名同學,一起去了清澗縣抗大總校二大隊。
在抗大,李倫開始接受正式的軍事訓練。
每天的訓練任務十分嚴格,天不亮就要起床跑步,白天一邊學習軍事理論,一邊學習射擊、投彈和刺殺。
經過一年的學習,李倫的軍事素養突飛猛進,他又轉到了炮兵學校,並且在1945年初,正式加入了中國共產黨。
解放後,李倫回到蕪湖在兒時讀書的寺山小學前留影
隨著抗日戰爭的勝利,李倫所在的部隊分屬晉綏野戰軍。
解放戰爭期間,李倫又被調到華東野戰軍,擔任特種兵縱隊榴彈炮團1營副營長。
隨後,他參加了孟良崮戰役和石家莊戰役。
1949年4月的長江北岸,李倫所在的炮兵部隊,又重創了“倫敦號”巡洋艦,而且在同年的渡海作戰任務中,李倫又參加瞭解放舟山群島的戰役,而且在戰後還榮立一等功。
新中國成立後,李倫長期在軍事後勤戰線上工作,從鐵道部軍運科,再到軍委司令部調度科。
從1958年開始,李倫又長期擔任軍事交通部科學研究室主任以及總後勤部軍事運輸部計畫處處長。
從理論到實踐,他在軍事運輸崗位上奮戰了整整20年。
李力李倫兩兄弟在家中合影
1978年,李倫正式擔任總後勤部軍事交通部部長,此後又先後擔任了後勤學院院長和總後勤部副部長等職。
在軍事後勤戰線上的奮鬥,是李倫對革命事業做出的畢生努力。
值得一提的是,1955年,我軍第一次設立軍銜制並授銜的時候,李倫的父親李克農被授予上將軍銜,而李倫在當時被授予少校軍銜。
而在33年後,也就是1988年,李倫被授予中將軍銜。
李倫中將1988年授銜照
如果從當年桂林辦事處的勤務兵算起,李倫的軍隊生涯整整50年。
懵懂的孩童時期,隨父母在上海兇險的環境中生存,幼年時代又用稚嫩的文筆寫盡對父親的思念。
再長大一點,跟隨父親輾轉大半個中國,見證了抗戰的艱辛和百姓的疾苦。
2016年,李倫(右二)和夫人羨蘊華、女兒李靖(左一)
正是這一幕幕波折的經歷,堅定了他此後大半生的革命信念。
或許多年以後,李倫依舊會回想起當年在桂林辦事處的日子,一個十幾歲的少年,賣力地做著勤務兵的工作,還去學習電臺報務。
激勵他的,除了父親的教導和言傳身教,還有一個少年對彼時祖國母親遭受外敵蹂躪的憤怒。
而這名少年,用一生的奮鬥,見證了脚下這片土地從弱小逐步走向强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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