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景德鎮樂平市中店村，是一個千年古村，有1000多戶人家，近5000人口，沿溪而居。村北頭有一塊大濕地，名叫“無天底”，長滿水草，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溪從中流過，旁邊是樹木叢生的登高山。

到了晚上，中店村的年輕人常來山脚下的草地、凉亭裏談戀愛，一對對，一雙雙，賴在草地裏，躺在美人靠上，在黑燈瞎火中，親親蜜蜜，噥噥唧唧。

但從1999年起，這裡卻讓人聞之色變，凶案頻發。

1999年9月9日淩晨0時許，戀愛中的鄒某新與熊某，正在最東邊一個凉亭內發生性關係，突然一個黑影從林中竄出，拿斧頭猛擊鄒的頭部，致其顱骨骨折，當場死亡，躺在鄒身下的熊某同時受了輕傷。兇手隨後用繩子反綁熊的雙手，將她帶至登高山東南角的一個三岔路口處，實施强暴後逃離現場。

2000年5月24日清晨，在“無天底”發現村綠寶量販店老闆蔣某才的屍體，死者頭部右方有斧刃形成的創口，現場還有量販店外來女工郝某帶血的髮夾、上衣、高跟鞋等物。幾天後，村裡一條狗叼著郝某的一隻手臂回家，但其它人體部位一直沒有發現。

之後，系列奸殺案件在中店村接連發生，受害者既有晨練的52歲家庭婦女，也有給父母上墳的25歲女青年，甚至有出門玩耍的十餘歲少女。

一時間，樂平人心驚惶，女性夜間都不敢單獨出門。

警方經過調查走訪，總結出歹徒作案特點：慣於使用繩子、斧子和尖刀3種作案工具，乘人不備時，用繩子從背後勒住受害者頸部，致對方昏迷後，拖到僻靜處實施强暴或猥褻，如遇反抗，則用斧頭或尖刀殺害，手段極為殘忍。

歹徒反偵查能力極强，在現場抽完烟後，往往將煙頭全部帶走，多數現場未留下有價值的線索，有的甚至毫無痕迹。

而且，歹徒作案週期較長，一年作案一至兩起後，就蟄伏不動，作案地點都選在很少有人涉足的荒郊野外。

由於舊案久偵未破，新案接連發生，樂平警方面臨著巨大壓力。

他們首先重點排查了所有樂平籍服刑人員、懷疑有變態行為的本地人，累計達2970名。

2009年下半年，樂平開展了一次為期3個月的命案偵破大會戰，將該系列案件列為重中之重，攻堅克難，但在排查了3萬人後，仍未取得實質性進展。

2011年12月26日，樂平警察召開新聞發佈會，正式宣佈2004年以來發生的10餘起女性被侵害、4起命案成功告破，嫌疑人方林崽被抓。

圖|方林崽（圖片來自網絡）

該案當即引起廣泛關注。

然而，隨著案情的深入，人們發現，方林崽案錯綜複雜，爭議不斷，竟然同時集中了白銀高承勇案、河北聶樹斌案的特點，可謂撲朔迷離，曲折離奇。

“老實巴交，口碑很好”

2016年3月，白銀案嫌犯高承勇被抓，但許多村民都深感震驚，認為他“看起來老實巴交的”，不像是殘殺11名女性的兇手。

方林崽被抓，同樣是一個讓中店村民錯愕的消息。

方的家底還算殷實，老早蓋好了4層小樓，三世同堂。

他1965年出生，個頭只有1米6左右。讀完小學，就開始跟著父親打漁，後來還幹過廢品收購，18歲時因偷盜自行車入獄5年。出來後做泥水工，沉默寡言，不修邊幅，不喝酒，不打牌，空閒下來，就一個人蹲在門口抽烟。

他的口碑很好。村民評估他“很愛給人幫忙，在村子裏，沒有人不說他好話的。”

方林崽頭腦靈活、愛琢磨，他無師自通，學會了修理家用電器、水泵、柴油機。村民遇到這方面的麻煩，只要叫一聲，他就會去幫忙，從來沒問誰家收過一分錢，修好了最多抽人家一根烟就走。

方是泥水工，手藝好，肯幹，“幾乎每家蓋房都請了他過去，活總是多得幹不完。”早些年賺一兩百元一天，後來賺得多點，三四百一天。

一名村幹部說：“方林崽平常在家裡是吵不過他老婆的，脾氣蓋不過。”

2011年12月5日，他突然被抓，村民們也只是把他同“偷電”聯系了起來，這也是他們唯一能想到的方林崽做過的壞事。

那一天到底發生了什麼？

警方通報稱，當天晚上，方林崽將一名女三輪黃包車司機劫持至附近山上，打電話向家屬索要1萬元，拿到8500元後逃離現場。接到女司機的丈夫報警後，警方立即抓捕，從其身上搜出“一把短斧、一把尖刀、兩根繩子、3根煙蒂以及現金8500元”。

經過連夜突擊審訊，方林崽交代了全部罪行。

警方對外稱，方林崽身材瘦小單薄，從小飽受欺負，長大後選擇以侵害女性管道找回自尊。他會不定期冒出强烈的作案衝動，一到這時，他就帶上斧頭、尖刀、繩子，外出遊蕩，隨機選擇目標，逮誰算誰。做完案後，他又會充滿內疚，有一次甚至良心發現，在侵害完一名十餘歲少女後，以路人身份撥打110報警。

不久，警方押著方林崽指認現場，又發生了一起讓村民們更加驚愕的事情。

自認兇手，糾正錯案

2005年1月17日，河南滎陽警方抓獲通緝犯王書金，王供稱曾在石家莊西郊方臺村附近玉米地內奸殺一名青年女性，而同一案件卻早在1994年就被河北警方偵破，作案者聶樹斌已被執行死刑，這就是轟動一時的“聶樹斌案”。

方林崽案，具有同樣的劇情。

2012年4月21日上午，方林崽在指認現場時，沖村民鄒蘭蘭勾了勾手，待她上前，方林崽突然說道：“綠寶量販店的老闆是我殺的”。聽到這句話，幾名便衣馬上捂住方林崽的嘴，帶走了。

然而，2000年“5·24”綠寶量販店老闆被殺案，早在2002年即已告破，4名被告人被判死緩，已經服刑10年之久，另一名嫌犯汪深兵在逃。。

2013年10月30日，方林崽一案在景德鎮中院不公開審理，他再次重複了這句話，還交代了一些細節：蔣某才和郝某正在草地幽會，他殺死二人後，强暴受害女性，然後坐在現場抽烟，再把郝某分屍，扔在小河裏。

他說：“‘5·24’案是我做的，但沒被追究，追究的是同村的人，我就想繼續搞點事情。”

法庭當庭宣佈，他所涉及的系列侵害女性案中止審理，撤回檢察機關補充偵查。

“5·24”案曾轟動一時。

4名被告人黃志強、方春平、程發根、程立和，當年一再在庭審中集體翻供，前後有20多名律師參與其中，均做無罪辯護。

律師聲稱，案發時，程立和、汪深兵在福建晋江打工，程發根則在景德鎮打工。

4人的父母賣了老屋，典當了田地，徵集了近800個村民的手印，四處喊冤。

2006年5月31日，江西省高院作出終審判決，由死刑改判4人死刑，緩期兩年執行。

2013年6月15日，潜逃11年的汪深兵，去南昌侄子家看女兒，被當場抓獲，隨後關進看守所，“兩個侄子也因‘窩藏’坐了牢。”

方林崽在一審中自認“真凶”後，該案發生轉機。

樂平警方重新進行了物證檢驗，包括現場選取的29枚煙蒂，其中3枚煙蒂上的DNA，來源於方林崽的可能性大於99.99%。

2016年12月22日，江西省高院撤銷原審判决，宣告黃志強、方春平、程發根、程立和無罪。當天下午，四人戴著大紅花，從南昌坐車回到了樂平。2017年8月4日，四人各領到227萬餘元的國家賠償。

汪深兵於2016年12月23日收到了景德鎮市檢察院出具的不起訴決定書。幾個月後，他拿到了50萬元的賠償款，其中15萬元為國家賠償，35萬元為逃亡11年的精神賠償。

出人意料，餘波未了

2017年5月11日，方林崽一案中止審理3年多後，再次在江西景德鎮中院開庭審理。

出人意料的是，檢方追訴方林崽為1999年“9·9案”的犯罪嫌疑人，卻未追訴其涉嫌犯下2000年“5·24案”。

方林崽一直宣稱，“9·9”案不是他所為。但法院認定，“9·9”案事實清楚，證據確鑿，就是方林崽所為。

律師認為，關於“5·24”案，所有證據都是指向方林崽，但是司法機關沒有新增“5·24”案的追訴。

“5·24”案歷經一波三折，18年後又回到了原點，也就是說，警方至今沒有鎖定任何一個嫌疑人，該案需要繼續偵查。

2018年4月8日，景德鎮市中院對方林崽案進行一審公開宣判，判處被告人方林崽死刑。

2018年9月17日，江西省高院二審維持原判。

兩年多後，方林崽的死刑執行，現時還在等待核准之中。

法網恢恢，疏而不漏，正義永遠不會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