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解放戰爭史上,國民黨軍戰鬥序列中,存在著一支特殊的部隊,他們由殘留在中國的侵華日軍組成,日本投降後並沒有放下武器,反而穿上國民黨軍裝繼續參加了抵抗人民軍隊的解放戰爭。這支部隊就是閻錫山手下的“十總隊”。
為什麼日軍會殘留在山西
為啥日軍會殘留在山西,這要講到閻錫山。眾所周知,閻錫山曾長期主政山西,以長袖善舞聞名,他頗為自豪地稱之為在國共日三個雞蛋上跳舞。
在抗戰期間,雖然山西淪陷,但閻錫山與日軍暗中互通款曲早已不是什麼秘密,日軍把對閻的誘降稱為“對伯行動”,取的是閻伯川(閻錫山字)字中之意。閻錫山與日本第一軍在經濟上長期保持著合作。由此,閻和第一軍高層並不陌生,尤其是和負責“對伯工作”的河本大作更是熟稔,因為河本大作經營的“山西產業株式會社”掌握著山西的經濟大權。
正是因為閻錫山與日軍的勾勾搭搭,雙方有了合作的前提。
到了1945年,日軍在太平洋戰場已兵敗如山倒,日軍高層們也要開始考慮戰後出路問題。日本戰敗已成定局,正常而言,日軍放下武器就地投降是明智之舉。但在這個問題上,高級軍官不像阿兵哥,他們有受到戰勝國審判的可能,所以山西的日軍高層想到了另一條路。就是和閻錫山合作,通過幫助閻錫山反共,實現日軍在山西的留駐以逃避審判。
當然,對士兵們不能這麼說,只能告訴他們,留在山西是為了報效國家,把山西作為日本未來復興基地云云。日本阿兵哥深受軍國主義洗腦,包括在山西的日本僑民,對此大都深信不疑。
而對閻錫山來說,要想在抗戰勝利後搶佔山西,手裡就要握有軍隊。雖然到了抗戰末期,閻軍重新達到了10萬之眾,但要對付八路軍,還是沒有把握。這時候的日本第一軍,在山西還駐紮有59000餘人,訓練水准和戰鬥力都强於晉軍,所以閻錫山也打起了日軍的主意。
誰知,閻錫山的胃口大得嚇人,他竟提議將日本第一軍全部接收改編——“寄存日本武力於中國”。第一軍高層也被他嚇了一跳,如此明目張膽,你閻老西是不懂國際輿論這回事嗎?這麼大規模不可能做到掩人耳目,《波茨坦公告》發佈沒幾天,國內國際都不可能允許如此規模日軍留在中國,這是冒天下之大不韙。
於是,閻錫山只能退而求其次了,希望實現日軍的部分殘留。通過殘留的日軍,他希望能幫助自己保住地盤,還能幫助自己訓練軍隊。
如此,兩方可謂一拍即合。經過一個多月的談判,閻日達成共識,由多位日軍高級軍官帶領部分官兵殘留山西。閻錫山提供的條件也很豐厚:殘留日軍既往不咎,所有人連昇二級,所有阿兵哥享受軍官待遇。其中的領袖,自然還是河本大作,此人是老牌特務,皇姑屯事件的策劃者之一,日本大陸政策的鼓吹者,可謂罪行累累。
即使只是部分日軍殘留在山西,也是無法在檯面上操作的。經過商量,日軍和晋方打出了一個“志願殘留”的旂號,並成立了所謂的“鐵道護路總隊”以掩人耳目,宣稱這只是志願留在山西的日本僑民,因為戰敗的日軍無權决定日本僑民的去留,這在輿論上可以掩人耳目。
開始,殘留下來的日軍達到了7000多人。但是日本宣佈投降後,人心思歸,士氣低下,曾經驕橫的日軍也不想打仗了,尤其在異國他鄉為了不義的目的。再加上雖然有“志願”的說法掩護,但數千人的規模也不能不引起輿論注意,為避免影響擴大。河本大作精挑細選,將大量人心思歸、戰意不堅的阿兵哥和老弱病殘遣送回國,留下有戰鬥力和有科技的人員。到1946年5月,精簡到2200餘人的規模,番號也幾經變更,被改編為警衛總司令部,歸入到晉軍戰鬥序列,下轄六個兵力在300-350人之間的警衛大隊和一個100多人的通訊隊,150多人的工兵隊。
而十總隊這個名字,原來並不是給殘留日軍用的。解放戰爭開始後,閻軍暫編了一個獨立的第十總隊,這支部隊在1947年5月的陽泉戰役被全殲,番號空了出來,被閻錫山批給了警衛總司令部,總隊長由陸軍大佐今村方策擔任,這就是日軍十總隊番號的由來。
對一向摳門的閻錫山來說,捨得拿出如此條件換來日軍殘留山西,是看中了其戰鬥力,為了武裝自己繼續不義戰爭。
在殘留山西的三年多時間裏,這支日軍也確實起到了點作用。他們不止幫助閻錫山訓練軍隊,還直接參戰,犯下了新的罪行。
圍殲十總隊
但是,隨著解放戰爭的勝利進展,留給殘留日軍逞兇的時間,註定不會太長了。
在晋北戰役、大同集寧戰役、聞夏戰役、臨浮戰役等幾次戰役裏,徐向前指揮華北軍區部隊及晉綏軍區部隊追奔逐北,連戰連勝,殲敵4.5萬多人,收復了眾多縣城,粉碎了閻錫山與胡宗南會師晋南的企圖。
運城戰役後,閻錫山失去了在晋南最後的孤城。接下來,徐向前親臨前線指揮臨汾攻堅,在革命军强大攻勢下,十總隊雖受命馳援卻未敢行動,臨汾戰役在1948年5月17日結束,守軍被全殲。
决定十總隊最後命運的,是接下來的晋中戰役。
雖然之前勢如破竹,不過戰場情况卻並非結果那麼簡單。閻錫山的晉軍裝備精良,太原兵工廠從駁殼槍到重炮都能製造,編制中擁有迫擊炮師、機槍總隊這些高級貨。在日軍指導下,修工事的水准也提高不少,還成立了碉堡設計局這樣專門的機构,修築的碉堡异常堅固,能硬扛野炮的直接轟擊。
徐向前麾下部隊的裝備要比晉軍差了不少,山炮只有幾門75毫米的,其他還有幾十門口徑不一的迫擊炮,用來攻堅並不足够。
事實是在運城就已經打得很艱苦,革命军前兩次攻擊是失利的,重火力的缺乏讓部隊迫不得已只能靠步兵往上送炸藥包,囙此有了1947年12月17日的三打運城。激戰11天,徐向前下達命令:堅持最後五分鐘。部隊咬牙拿下了運城。
在臨汾也是如此,由於重武器不足,革命军採用的是坑道爆破的戰術,經過持久殘酷的戰鬥,苦戰72天才拿下臨汾。
晋中又有不同,這裡是閻錫山糧草供應的命脈所在,晋中遺失則太原不存,故此閻錫山調動大軍,妄圖在此與革命军決戰。
而徐向前手中只有6萬兵力,且以地方部隊為主。敵人武器精良,人多勢眾,還有十總隊這樣兇悍的部隊直接參戰,我軍處於劣勢。以少打多怎麼打,徐向前的韜略可以稱為其軍事生涯的一個代表作。
6月初,他派出一部分地方部隊,扮作主力進軍風陵渡。這個古老渡口背靠三晋大地,面朝滔滔黃河,是華北、西北、華中三大區的交匯點。戰士們大張旗鼓地在這裡徵集船隻,發動群眾,擺出一副要强渡黃河的架勢。
同時,又釋放了一批俘虜,有意無意間讓他們得知徐向前有意支援西北戰場。
6月中旬,呂梁軍區大張旗鼓進至高陽鎮,打下靈石,威逼汾陽。
一個動作不足以讓多疑的閻錫山上鉤,這一系列動作讓他作出判斷:徐向前部有意南渡黃河。
這也是基於之前在運城和臨汾的苦戰,閻錫山認為革命军也損失慘重,無力與自己決戰。那還等什麼呢,這正好是聚殲其主力的機會,他急令自己的第34軍、第43軍和王牌軍“親訓師”,組成閃擊集團,由34軍軍長高倬之指揮,兵分三路合擊高陽鎮,妄圖吃掉徐向前主力。
當然,這都是徐向前的虛招,正是為了吸引晉軍的注意力。我軍的主力早已隱蔽開進了南側山區潜伏起來。
晉軍長於防守,如果他們不肯主動出擊,我軍兵力劣勢又缺少重武器,攻堅戰不好打。將他們吸引出來,在運動戰中殲滅之,就是徐向前的謀略。
這個方案老早就被報告給中央,毛澤東聽後十分滿意,連連稱讚道:向前好大的氣魄,比敵人少一半,還要吃掉敵人4至6個師。此著若贏,山西便全盤皆活。
6月18日,晋中戰役打響了。閻錫山的閃擊兵團果然兇猛,親訓師作為箭頭當仁不讓,一通操作攻城掠地如猛虎下山,呂梁軍區部隊在高陽鎮處境困難,發出電報請求“北撤”。
敵軍重兵已被調出,是不是可以打一場包圍戰了呢,這並不是徐向前的目的,繼續調動敵人,發揮己方長處,在運動戰中伺機將其分割殲滅才是真正目標。
徐向前收到電報只是微微一笑,並沒立即批復,因為他知道,敵人已經上鉤,高陽鎮之圍很快不戰自解。
就在這天黃昏,一張縝密的大網已撒開了。閃擊兵團在西,徐向前率主力東出晋中腹地,乘閻軍重兵被調離的機會,攻下了平遙、祁縣。這裡距離太原已只有100多公里,將閻錫山嚇得魂不附體,為保太原無虞,他急令閃擊兵團東撤回援,高陽鎮之圍遂解。
呂梁軍區部隊隨即收到一封電報:敵已全線撤退,命令你們迅速從防禦轉入追擊,力求在運動中殲滅第三十四軍。其實呂梁軍區部隊此時與閃擊兵團兵力相差懸殊,若敵軍回頭,他們並無把握將其擊敗,但在閻錫山嚴令之下,高倬之唯恐太原有失,哪裡還敢殺個回馬槍。徐向前下達這樣的命令,正是吃透了敵軍的心理。
在晉軍慌張轉移途中,徐向前早已設下伏兵,集中了3個縱隊的兵力包抄阻援。等到高倬之意識到情況不妙時為時已晚,同蒲鐵路被切斷,退往太原的主要交通線已被我軍控制。
親訓師作為閃擊兵團箭頭與主力,企圖打通同蒲路,重連交通線。6月20日晚,該師單獨前出至張蘭鎮,打算第二天為高倬之摧城拔寨。
這個親訓師裝備精良,未受到重大打擊,氣焰囂張,是閻錫山的王牌,也正是徐向前首先要殲滅的對象。他們不知道,在我軍不斷誘敵下,自己已一頭鑽進了布下的口袋中。
徐向前在張蘭鎮地區集中了3個縱隊的兵力,21日9時,親訓師和其炮兵團按計畫北進,隨即遭遇我第8縱隊伏擊,輕重機槍一起向行軍中的敵軍縱隊猛烈開火。我軍攻擊極具層次,由72團攔腰出擊將親訓師前後截為兩段;23旅迎頭痛擊其前衛團;22旅負責阻援;15縱則兜圍包抄。
親訓師雖火力强大,在多路齊遭打擊情况下迅速陷入混亂,指揮失靈,火力也來不及展開。激戰4小時後,其主力在張蘭鎮以北被殲滅一部。除師長陳震東帶傷率少數部隊逃往平遙外,殘部退入張蘭鎮,隨後與第45師新兵團一起被包圍圍殲。
王牌軍親訓師被這樣覆滅,閃擊兵團餘部靠鐵路回撤已不可能,高倬之意圖從榆次、徐溝之間奪路逃回太原。
閻錫山對戰局的急轉直下極為驚恐,為挽回敗局,急令自己的山西野戰軍總司令趙承綬和副總司令元泉馨率部出擊,救援閃擊兵團。
這個元泉馨是日本軍人,原任侵華日軍獨立第14旅旅長,日軍殘留陝西編為十總隊後由他指揮。十總隊是閻軍野戰兵團的骨幹與主力,戰鬥能力和戰鬥意志遠强於普通閻軍,能否消滅十總隊,關係到整個晋中戰役的大局。
閻軍野戰兵團兵力集中,革命军難以一口將其吞下,徐向前繼續使用老辦法,聲東擊西調動敵人,在運動戰中尋求殲敵。
他指揮呂梁軍區部隊主力北上,革命军追奔逐北,在榆次、徐溝地區開闢戰場,威脅其側背,引誘敵人攻擊。趙承綬還未見到閃擊兵團的影子,眼看北撤道路就要被斷,急令兩個師和十總隊輪番猛攻。這一切早在徐向前意料之中,在太嶽軍區部隊堅守下,趙承綬集團連攻兩日都沒能突出重圍。
也在週邊被擊退,與此同時,呂梁軍區和太行軍區部隊擊退了閻錫山派來接應的4個團,切斷了太原至汾陽的公路。如此,閻軍兩個主力軍和十總隊已被包圍在大常鎮東西長10公里、南北寬5公里的狹長地帶中。
包圍圈中的閻軍已成困獸,但仍具備戰鬥力。尤其是其中的十總隊,這些日軍裝備精良,戰鬥力強悍。他們既是趙承綬兵團的骨幹,又是我軍戰士切齒痛恨的對象,消滅了十總隊,也就打斷了閻軍的脊樑骨。
此時情况是我軍連續作戰,損耗也已相當大,戰士傷亡後來不及補充,有的連隊僅有20多人,徐向前在7月8日致軍委的電報中寫道:現部隊3個縱隊輕重武器及炮兵已大體配就,但連隊極不充實。第8縱隊一個主力團,每連戰鬥員最多者66人,少者27人。第13縱隊第37旅為人數最多者,每營多只有兩個步兵連,每連兩個排,每排兩個班。
戰鬥到了最緊要的關頭,雙方都咬牙憋著一股勁,但敵人已到强弩之末,比我軍更困難,徐向前訓示大家:非打不可,有意見打完仗再提。做好工事可以吃飯睡覺。總之有一條,不准讓敵人突圍。誰讓敵人跑了,就找誰是問!
7月10日,圍殲十總隊和趙承綬兵團的戰鬥開始了。各縱隊在敵軍週邊展開逐村逐地的攻防戰,戰鬥异常激烈,苦戰3天,閻軍第30軍、34軍和十總隊逐步被壓縮到野戰軍司令部周圍,困守在四五公里的範圍內,每日依靠飛機空投維持補給。
副總司令元泉馨在出征時躊躇滿志,沒想到半個月之間手下已死傷慘重陷入絕境,多次試圖突圍都告失敗,他每日愁容滿面,與趙承綬相顧歎息。
16日,全面總攻開始了,被圍大半月,閻軍官兵已呈强弩之末,無法抵擋革命军潮水般的攻勢。戰士們看到日本兵,一個個殺紅了眼,閻軍據守的院落一個個被攻下,趙承綬、元泉馨和幕僚們轉移到一處院落找到了一個掩蔽處躲避炮火,但頑固的元泉馨還是神態倨傲,並不肯進入掩蔽部,還在院內踱步思考突圍方案。
不過炮彈可不會長眼睛,隨著轟隆一聲,元泉馨應聲倒地,肚子被炸開身受重傷。眼見突圍已不可能,元泉馨這個山西殘留日軍的鐵杆人物不願投降,也不願被俘虜,他下令參謀水野辰彌槍擊自己頭部,就此一命嗚呼。隨後,打死元泉馨的水野也舉槍自盡,倒在元泉馨身邊。
元泉馨一死,意味著敵軍頑抗意志崩潰,總司令趙承綬沒有自盡的勇氣,眼看別無出路,他不得不下令吹號停止頑抗,命令副官舉著白旗聯絡投降事宜。7月16日下午4時,國民黨軍山西野戰軍中將總司令趙承綬、三十三軍中將軍長沈瑞、參謀處少將處長楊誠等都成了革命军的俘虜。
此戰,十總隊就此土崩瓦解,除了少將司令今村方策帶著少數人逃回太原,其他大部被消滅。
當然,戰鬥是艱苦的,日軍本就頗具戰鬥力,河本大作精挑細選的殘留日軍更是死硬分子,作戰中給革命军造成了相當大的麻煩,許多保留著初期日軍寧死不降的特點。
不能不承認,圍殲十總隊,是晋中戰役中的一場硬仗,徐向前也意識到這點,調來的是手下戰鬥力最强的部隊:臨汾旅和皮旅。日軍的防禦陣地組織嚴密,革命军必須一個個院落進行艱苦的爭奪。但並沒有人囙此退縮,幹部們帶頭衝鋒,步兵組成突擊隊,與日本兵展開逐屋逐院地交戰。這種戰鬥比巷戰更加艱苦,它已不僅是槍炮的較量,考驗的是雙方的戰鬥意志,許多時候發生短兵相接,慘烈的白刃戰此起彼伏,不少衕誌倒在了日本兵的刺刀之下。
根據時任皮旅1團團長王誠漢的回憶,在會殲大常鎮十總隊等殘敵的戰鬥中,僅在張名村一地,該旅就付出傷亡近千人(其中犧牲127人)的重大代價,其中王誠漢的團傷亡是最大的,達到745人之多,此戰殲敵1100多人,打成了得失相當的擊潰戰。
擊垮十總隊,也就摧毀了被圍閻軍各部的鬥志,晋中戰役,華北野戰兵團在兵力不如敵人多,裝備不如敵人好的不利條件下。以運動戰機動靈活的戰術,在一月之內鯨吞敵軍十萬之眾,俘虜將官十六人,成為運動戰以少勝多的一場經典範例。
7月19日,中央和毛澤東主席發來電報,祝賀晋中戰役“獲得如此輝煌成績,對於整個戰局幫助極大。”
經過晋中戰役,十總隊遭到重創,殘兵不到500,被改編為炮兵團,最後在太原戰役中被全殲。至於他們的首領,元泉馨已死於晋中戰役,今村方策在太原被俘後服毒身亡,河本大作被俘後作為戰犯被關押,1955年8月病死在戰犯管理所。
評論留言